第49章 遙遠的那邊
- 姿色貌美
- 寶小草
- 4134字
- 2020-04-20 16:36:48
6月6號早晨。
“兒子,媽送你去學校,順便也看節目,湊個樂呵。”
明鐸正在刷牙,說:“你和誰湊伴?”
媽說:“有伴,正春的媽媽呀。”
明鐸心想,如果紅鳳的媽媽不離婚也去湊伴多好,如今她媽在娘家,還不知道去送還是不去送……送都送,若光她倆送,讓紅鳳看到了,心里又要失落……怎么辦?又怕說不用送傷了媽媽的面子,壞了她的興頭,便說;
“你看吧,隨你,有節目演出,去湊熱鬧的人應該不會少的。”
她欲問紅鳳她媽去嗎,轉一想,算了,就別問孩子了。
巧云飯做好后,在等國子回來吃早飯的檔口,想起昨晚的夢——
夢里她去村邊水塘抽水澆玉米苗,不知怎地把水抽干了,露出好多魚來,脊蓋青青的,多是草魚、鯽魚……晃頭擺尾擁擠著……她用笊子撈,問大伙要不要?見如蘭朝這邊走,有心問她要不要,又難為情開口,就把一條大個的魚兒朝她面前一撥,這一撥她便醒了……
這時國子拖著沉沉的步子來家了,臉上、頭上沾了泥星草芥,后背、領子也有。
巧云一看就生氣,厲聲問:
“你怎么搞得,干什么去了?”
國子木氣的臉沉吟一下,說:
“在四季豆下面摔倒了……”
巧云今天不想發火,因為今天發火覺得不吉利;要擱平日,非把這事弄個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不可。
吃過飯,明鐸、正春拎著媽媽給準備的吃喝用的東西,說說笑笑朝學校去。
紅秀送走兒子,見丈夫王喜國吃完了,正照鏡子在做出門前的梳理。
她想和他說幾句話,不說心里悶得慌。
丈夫沒有心情和她說,拿起公文包朝外走,村里的專用轎車已停在門口。
丈夫輕盈地來到車前,剛拉開門,紅秀忍不住叫聲——喜國。
王喜國身子已進車里,見紅秀有話要講,卻又難為情忍住。充斥的膨脹私欲讓他對生活中的細枝末節不理會,于是對紅秀說,我知道了,不說我也知道……
紅秀茫然的眼里更加不解……
王喜國進車里,扭頭對司機說:
“她的意思是正春今天高考,在前面走,正好捎著……”
紅秀站在門口,遠遠地看見鄭春和明鐸都上了轎車,不安的心沒有得到安慰,相反嘆口氣。
她記起昨晚的夢,很糾結的——
說不清是在臥室里還是在庫房里,一個男人纏住她,非要脫她的褲子不可……看不清他的臉兒,只看到趴在身上一個勁發泄擺動的灰黑的頭發……不遠處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之后提起褲子避開大門走向偏門。不巧的很,出偏門遇見倆保安,揮手不讓走,指點著走另個門——走著走著又轉到原先那里,可是原先的大門沒有了,她沿著樓梯向上,走著走著是崎嶇山路,磕磕絆絆,氣喘吁吁,迷了方向正犯愁……突然半空中傳來哈哈大笑,笑聲一下子驚醒了她……
昨晚的夢之所以令她不安,是因為夢又讓她回憶起前些時候的一件不愿想起的事,記起讓她難受,所以當巧云來叫她,她還沉浸在落寞中。
今路上象趕集一樣熱鬧,趕考的學子穿著干干凈凈的校服,陪伴的家長多為母親,都換上最文雅端莊的衣服,抹上淡香的化妝品,頭發梳的一絲不茍。還沒忘裝上錢,隨時有好用的東西只要孩子需要,媽媽非買不可。孩子的錢已經給過了,但一防萬一,或不小心丟了,或被偷了,以備不時之需。
到了學校,眼前一亮。
標語貼在墻上,橫幅拉在半空,紅底黃字非常醒目:為校爭光,為家長添彩。為祖國輸送一流人才。祝學子們旗開得勝,金榜題名等等,讓學生家長心情振奮。
巧云、紅秀邊看著自己的孩子走進去,邊遇到熟人打招呼,拉著手湊到一塊兒,互問孩子的成績、名次、年齡等情況,顯得很親熱,遠比看到秋天成熟的果實更喜上眉梢;比經過漫長的日子親手繪制的繡品就要完成的那一刻更激動開心。是啊,從咿呀學語到現在的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這期間的酸甜苦辣不言而喻。今天出征,幾天后就脫穎而出,做為家長能不緊張而激動?能不興奮而鄭重?
來送學生的轎車,貨車、客車排成一片,門前T形路上車輛不斷。各色服飾的女人靚姿嬌麗。
這時學生們排隊進入操場,校長照例做一番動員報告后,便是歌曲演出,大家都涌入校門看熱鬧。
衣色紛雜的人群中,誰也沒注意一個賊混了進來。四十歲上下,修腿挺軀,長方臉,蓄平頭,下巴內收,眉低壓目,在婦女群中搜索著。
紅秀彎下腰提鞋后跟,還與不小心踩她后跟的婦女戲笑,她落在最后。往前趕時抬身過猛,一個踉蹌,將腰稍微扭了,稍停頓,又落下了……此時,婦女都踮腳仰脖看臺上的師生,誰也沒注意她。
賊在她下蹲的第一時間里就瞄上了,這回見她落在后面,緊走幾步來到跟前,清嗓頓喉,不尋常地開嗓道:
“大姐——”
紅秀扭頭,循聲望去,立馬神駭心驚,玉色驟變……
臺上,隨著老師手臂的揮動,演唱開始了。
第一曲:《愛我中華》:
愛我中華,愛我中華,愛我中華
賽羅賽羅賽羅賽羅塞羅
嘿…五十六個星座五十六枝花
五十六族兄弟姐妹是一家
五十六種語言匯成一句話
愛我中華愛我中華愛我中華
……
愛我中華
健兒奮起步伐
愛我中華
建設我們的國家
愛我中華
中華雄姿英發
……
巧云喜滋滋地回頭招呼紅秀。
一瞅,她落在二十米左右的后面,手插褲兜內,若有所思——聽到呼她,轉頸背軀,手不自然地欲抽欲留……她身邊一個陌生男人,本來就神色緊張,一聽有人喊她,不耐煩地把手伸進紅秀剛才那個褲兜內,心虛試探,繼而握到貨后那兇狠的賊眼泄出邪氣的安慰……這不是強搶明奪嗎……這不是大流氓嗎……
巧云是感情熱烈,意向簡單的人,有打抱不平的秉性,直接了當不會拐彎的人,意識不到目力所不及之地的多重性,并且不吃明虧,也見不得身邊的人吃虧!
……這時耳邊傳來了雄壯有力,催人奮進的歌曲《中國人》:
五千年的風和雨啊
藏了多少夢
黃色的臉黑色的眼
不變是笑容
八千里山川河岳
像是一首歌
不論你來自何方
將去向何方
……
伴著歌聲,她的血沸了,蹭地竄上腦門,臉出奇地蒼白……顧不得說話,忘記了節目,忘記了高考,眼下的意識里就是這個耗子般的流氓——
她深知流氓,是骯臟可恥的,我對骯臟、可恥是厭惡的,以前不管怎么樣,以前是以前的,已經翻頁,我深惡骯臟,口說無憑,我要證明給大伙看,證明給丈夫國子看,證明給夢中的如蘭看,也終將證明給子孫看……
她帶著愈演愈烈的這種念頭,支配著整個意識,意識忠誠地挾裹著身軀,最后好像只有“骯臟”二字清楚地貼在腦際——在奔跑中甩掉骯臟,——擺脫骯臟的的捷徑是接近骯臟,最終消滅骯臟——骯臟啊骯臟……她跑得比往日都快!
說時不遲,那時不慢,她一把揪住握臟的手,終于握住了
……心中回流著一股暖溪,以至于蒼白的臉頬泛著校旗的紅色……
當看清毒蛇向青蛙發起毒液一瞬間那暴虐的眼神時,驀地不寒而栗……她喊道:“抓賊呀—”
賊倏忽驚栗,蛇眼一瞪,說:
“老子最恨多管閑事,當心你的小命……”
豈能拱讓到手的錢……豈能讓煮熟的鴨子飛走……心想經他恐嚇,一介女流肯定知難而退……誰知她嘴硬恣得很,百人中難遇一個,茫茫人海難覓一介女流。
她氣恨地說:“老娘平生最煩威脅,說句熊話興許放你一馬,你不軟反硬,嚇唬誰?”
啪,賊早就不耐煩,一甩手打在巧云的眼棱上。巧云被電打了一般,用手急捂,血流出來。
打我?!以前不論做過什么,丈夫都不曾打我的臉,臉豈是打的!?今天豈能吃這個虧!此仇不報就不是我女中漢子……她擰眉倒目,疾步縱身,朝前一竄一捕,緊緊抱住那跑動的腿……
歌曲又飄來:
……
一樣的淚一樣的痛
曾經的苦難
我們留在心中
一樣的血一樣的種
未來還有夢
我們一起開拓
……
那賊用力抬,用力拖,狠勁抽,鞋子出脫了,倉皇要逃。
……
手牽手不分你我
昂首向前進
讓全世界知道
我們是中國人
……
愈挫愈勇的性格,是流淌在巧云原始血液中的天性,一口惡氣沒出,她哪肯休手,似箭射之勢,追向遁賊……
一聲巨響,似皮囊爆裂!
怒腳剎車,聲聲怪叫……
樹上鳴蟬驚寂,鳥喑啞,人們驀地愕然驚呼……
紅秀抱住巧云時,已血肉模糊,神智渺冥……
噩耗驚擾了校園,歌曲演唱嘎然而止。
校長、薛老師們圍了過來,皆愕然動容。
紅秀悲慟說不出別的話……只說這是王明鐸的媽媽……惋惜悲傷使她已泣不成聲……
“明鐸——”薛老師沙啞的呼喊被風吹碎,也被涌過來的一堵堵人墻驚詫的目光和吞咽的氣流撕得支離不全……
被師生攙扶的明鐸,看到的都是一片片流景,一堵堵疊影……當到跟前一看,攝魂勾魄,瞠目結舌,雙睛奪眶欲出……少頃,哇地撲向親人——“媽媽”兩字剛喊完,便昏了過去……
白色的救護車扯著瘆人的鳴笛來到現場,不幸的母子被抬上車,火速送往醫院。
到了醫院,經過搶救,明鐸蘇醒了。
爭強好勝的巧云被轉入重癥監護室……病危通知書隨之下達……
中午時分,她睜開眼……三分昏迷七分有知地看著周圍,流露出大限將至短暫的徹悟和平靜……
一陣難受,她閉上雙眼……漸漸痛苦離開肉體……
藕雖斷絲還連。
她夢見自己在路上走,身后神不知鬼不覺有一輛車緊追不舍,眼看就撞了……此時,不知是誰從側路閃出,抓起她的胳膊逃離了危險……沿著山坡往上走……天陰沉沉的,四外沒有人,也沒有聲音,黑色越壓越低,心口出奇地難受……正這時,鉆出一群人又遠而近,……奇怪的是,每個人都挑著大桶,不是兩個,而是一個桶……于是好奇跟在隊伍后面走著……越走越陌生,在山彎一塊盤石上,有一群男人正圍坐一個人的周圍,聽這漢子講話——似乎在演講,臉紅撲撲的氣質……這個男人看見她,臉上泛起小別重逢的喜悅——于是挽她的胳膊,一路來到一間屋里……神秘的心動出現了……巧云一驚,瞇條眼縫……
啊……潔白的梨花開滿山坡——由低到高滿眼都是——風一吹,象抖動的白綢……再像天上呈扇面展開的積云,從頭頂延向遠處……又象西邊飄動的雪花,宛然唰唰的白幕……
這時太陽光透過玻璃映在她蒼白的臉上,跳來跳去,也掩飾著隱秘的心動……此時那神秘的心動,象一只受傷的鳥兒在空中打著旋兒落下,不見了……不管是傷悲……還是宿命……都這般時候不忌諱,不評判……不覺喜不覺厭……象熄滅的火光,無能為力,任其自來隨其自去……
她的眼睛大而空洞,瞳仁暗淡散亂,剛才的夢境耗費了她的心力……當隱約那片白的景色來自醫生的白大褂,她的心咯噔一下掉了,摔碎一地,只剩下空空的軀殼。
國子帶著自責看著彌留中的妻子,明鐸拉著她無力的手正在抽泣……妻子與媽媽,都在他倆的心上,在他倆身邊,眼下卻僅僅是個概念,正從心上分離,正從身邊眼瞅著溜走,留住身體留不住靈魂……巧云的眼睛正在模糊,瞳光消散殆盡……那一刻,她什么都看到了,也什么都沒看到……需要親人,也正遠離親人……正向遙遠的天邊滑翔——再無法看到小橋下面的流水,無法記起夜幕里在葉萍掩護下從墻頭遛上平房上的貔子……挽留不住地往無牽無掛靠攏……滑向即便是虛幻的那片梨花,就在天野積云的下面……她在干凈白色的幻化中,在寧靜的無痛狀態下,永遠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