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珍閣。

只單聽名字還以為是個什么豪華的所在，其實，這里是在皇城中收集各宮垃圾的地方，這里的宮女和太監與別處不同，大部分是因為獲罪，被主子罰過來的。每日收集各宮的垃圾，也都是在眾人熟睡之后，所以雖然他們人數眾多，皇城中的人卻幾乎見不到他們，也慢慢忘記了他們的存在。

日復一日，在骯臟的環境里，辛苦的勞作中，獲罪的宮人，慢慢磨平了斗志，變得與周圍的人一般，手上結滿老繭、滿嘴的臟話，并且嫉恨每一個百珍閣外的普通宮人。

與水千沫說話的就是這樣一個百珍閣的宮女，她狐疑的看著水千沫道，“你找人？找誰？”她雖然離開主子身邊很久了，不代表腦子也離開了很久，她一眼看出眼前的小宮女年紀不大，卻有品級，說不定是主子眼里得寵的人。

強忍著這里刺鼻的味道，水千沫笑了笑道，“勞駕這位大姐，我找阿津。”

“誰找我？”正殿的門打開了，一個三十幾歲的姑姑走了出來，如這院子里其他的宮女一般，腰圓肚大，手腳粗壯。她皺著眉頭打量水千沫，臉上的表情很是不善。

水千沫面上帶笑，福了一福，道，“阿津姑姑？”那宮女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水千沫走過去道，“可否借一步說話？”阿津看了她一眼，突然大聲道，“各自干各自的，沒什么好看的。”院子里響起一陣腳步聲，又很快安靜下來。

阿津帶著水千沫走進了一間小屋，隨手關上了門，“什么事？”

水千沫笑了笑道，“有件事想勞煩姑姑。”她又伸手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子上，“只是一點小事，也不會讓姑姑白辛苦。”

阿津眼睛一亮，又恢復神態道，“我不認識你。”

水千沫笑了笑，從袖子里又拿出一錠銀子。阿津看到這錠銀子，臉色突然沉了下來，道，“看來是麻煩的事，你還是走吧！”

水千沫微怔，卻還是拿起銀子收入懷中，轉身離去前，緩緩道，“姑姑是怕舊事重演么？”阿津的呼吸粗重了一下，忍不住道，“你，你怎么知道舊事？你知道我去過那里？”

水千沫沒回頭，道，“我就是從那里出來的。怎會不知。只是．．．．．．”水千沫拉長了聲調道，“我知道我不愿意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呆著，只要有一絲可能，我都要離開這里。”她慢慢的走著，等阿津叫住她，可直到出了屋子門，阿津也沒有反應。水千沫不由得皺起了眉，若是搬出林嬤嬤，這阿津一定會同意的，可是林嬤嬤到底是白玉空的人，水千沫實在不想沾惹。

只能另想辦法了。水千沫正要離開，卻聽見身后有人叫她，“等一等！”那聲音正是阿津。水千沫心里一喜，回頭看時卻面色平靜的很。重新回到小屋，阿津的臉色不好，水千沫知道，她一定是思前想后、矛盾重重。

“姑姑，不要太擔心。縱然有事，我一力承擔，絕不會拖累姑姑。”水千沫鄭重道。

阿津冷笑一聲，卻沒再說什么，在這宮里出爾反爾的事，她見多了。水千沫看出她的不屑，卻微微一笑，有些事是日久見人心。

到傍晚時，水千沫才與阿津拜別。阿津看著她時，眼中也有了笑意，道，“事成了，自會請姑娘來。”水千沫一笑道，“辛苦姑姑了。”

回國子寺的甬道上，忽然迎面走來一隊太監，穿著打扮與眾不同，當先走著一個人，是個須發皆白的道士，穿著金絲玉線繡著日月星辰的道袍。看周圍的太監對他恭恭敬敬的樣子，這個道士也不簡單。

可是，宮里怎么會有道士？

回到國子寺，水千沫匆匆去梁磯午歇的青竹小館見面。梁磯果然點著燈在等她，一看見水千沫立刻滿臉凝重的迎上來，快到近前時卻突然停步，擺著手道，“千沫，你好臭！”水千沫臉一紅，心想莫不是在那百珍閣染上的，頓時渾身不自在。

正渾身難受時，梁磯皺著鼻子道，“千沫，你和那鬼煞星又有一點相似之處了，就是都很臭！”

水千沫氣急，道，“梁公子，千沫發現你與一物也很像。”

梁磯愣了一下，水千沫繼續道，“它小時候嘴尖皮厚，人人都想咬它幾口。長大了，身體節節段段，腹中卻是空空之氣。”

梁磯立刻笑道，“我知道了，是筍！”他眼珠一轉，道，“千沫你是說我損！”

千沫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

梁磯只能訕訕道，“我是開玩笑的，你一點不臭，別那么小氣嘛！”這樣一打岔，氣氛立刻輕松了不少。

過了一會，兩人壓低了聲音，小聲討論起來。

第二天，水千沫就知道這個道士是誰了，這個道士原來是春狩時，在皇帝身邊的那個玉真觀的李三元。想不到皇帝竟然把他也帶到了身邊，聽說還將皇城里的一處宮殿，賞給了他。

本來，李三元在他的三元殿好好的修道也就罷了，誰知，皇城發生了梁淑儀和史容華離奇滑胎的事，這個老道，到皇帝面前大講什么因果循環，損德遺壽，天道輪回，才有邪祟趁機入侵，報應在胎兒身上。

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都敢在皇帝面前說出來，宮里人都聽得咂舌，這老道是不要命的節奏，卻想不到皇帝居然沒殺他，反而半信半疑起來。原來，這老道不是第一次這樣說了，早在狩獵時，李三元就說過類似的話，勸解皇帝不要狩獵，無故害命，要不會遺禍子孫后代，當時就氣得皇帝差一點殺了他。后來屠弋被青國人綁架，這件事倒讓孝獻帝覺得這老道是個敢說真話的人。

這兩天，這老道天天面圣，力勸皇帝在皇宮里辦一場壓咒法事，上稟天庭，下達地府，驅邪除祟。在皇宮里舉辦這樣的法事，與孝獻帝一貫的風骨不同，他半信半疑，也知道一定會引起朝臣的反對。就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很快，孝獻帝就后悔了。

因為他很喜愛的喜妃娘娘也出事了。據太醫說，喜妃腹中是兩個胎兒，雙生之相。雖然喜妃拼命祈禱上天，太醫拼盡全力。甚至孝獻帝亦親自看顧。也沒能保住。

這么一個祥瑞的吉兆沒了。

婦人滑胎，不論是在民間還是在宮中都是常事，可是在短短半月之中，接連四個胎兒就這么沒了，說不奇怪，說是平常事，恁誰也不信。

皇帝更是不信。

他盛怒之下想要嚴查，還沒等下旨，就氣急攻心，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