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三天就過去了，水千沫已漸漸適應了在寒止殿的生活，這里實在是清凈，所有的工作只是每天打掃一下院子，定時為兩位廢妃送飯。

千沫想起第一次為史昭榮和李貴妃送飯時的情景。那史昭榮大約二十幾歲，安安靜靜的，只會坐在鏡子前一遍一遍的梳著自己的頭發，雖然面容依舊美麗，可是一看那對眼睛就知道，這人是廢了。

史昭榮的屋子里還住著她以前的娘家陪嫁，叫做銀英的，那姑娘倒是忠心，千沫曾見過銀英捧著碗一口一口的喂史昭榮吃飯。

那位李貴妃倒是不癡不傻，雖然身在冷宮，沒有什么華麗的衣飾，依舊每日穿得干凈整潔，在屋子里那張不平的小木桌上，寫字練字。寒止殿當然不會提供給她筆墨紙硯，那些東西，都是她的婢子做針線活計與林嬤嬤換來的。

據說李貴妃以前帶著兩個婢子，一個月前，其中的一個婢子“害病”死了。僅剩的這個婢子，每日里愁眉苦臉，卻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很長時間后，水千沫才知道，這兩位妃嬪被廢的原因與穆皇后的死有些關聯。

林嬤嬤很少離開自己的房間，也很少告訴水千沫該做些什么。基本上水千沫都是獨自一人，無人打罵，無人管教，水千沫猶如一下子來到了天堂。她非常滿意眼前的生活，由衷的感謝林嬤嬤，便越發對她的飲食和起居上了心。

林嬤嬤很愛吃她做的點心，于是，千沫便從書上找出了不少古方，亦添加了些自己的做法。當嬤嬤心情好時，會給千沫講一些宮里的逸聞趣事，兩人相處，真真和諧極了。

沒想到宮里的生活也可以這樣愜意。

千沫如今有了大把的時間，若是別的宮女可能會做做女紅之類的打發時間。水千沫卻不是太喜歡，她去找了林嬤嬤，問從哪里可以找到書。

林嬤嬤的笑有些奇怪，似是了然，似是釋然，她挑眉道，“這宮里所有的書大約都在藏書閣或內藏閣。宮女們大多只識得幾個字，讀來讀去的不過是《女戒》《列女傳》這類的，更少有看其它書的了。不過，我記得好像咱們甘泉樓放著一些前朝妃嬪的舊物，似乎有一些書，你去找找看，說不定能找到！”

．．．．．．

領了鑰匙，水千沫去了甘泉樓。

其實只是一個破舊的屋子。紅漆脫落，衰敗不已。爛歪歪的門上掛著一把滿是綠銹的銅鎖，也不知多久沒人來過。千沫試了試，這鎖子居然還能打開。

推開大門，一股霉氣沖鼻，借著屋外的陽光，能看到地上累積著淺淺的灰塵，幾個高大的柜子立在墻邊上。千沫依次打開柜子查看，也不知道以前放的是什么，現在都變成了灰撲撲的一片，只輕輕一碰就裂開了。連著打開幾個柜子，看到的都是這樣的東西，千沫不由得些沮喪。

直到最后一個柜子，背后，窄細的間隙里似有兩個箱子，里面裝著許多的書。還好，書雖然是舊書，也只是書頁發黃，沾了不少灰塵而已。

千沫看著滿滿兩箱子書，思紂片刻，從寒止殿后院尋了兩個力氣大的小太監來，將書搬到了自己房中。兩個小太監拿著外快，開心的走了。千沫則拾起一本《春秋》，剛剛打開，就聽到門口有人說話，卻是寶兒和何嬋嬋進來了。

“聽說，你的疹子已經大好了！我們來看看你。”何嬋嬋捂著鼻子皺著眉看著灰撲撲的箱子和四周的擺設。

“是好了。”看到朋友來了，千沫很高興，拿出自己做的滿滿一盤子點心招呼她們。

“哦！好好吃！”寶兒吃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千沫，你手藝真好！御膳房的大師傅都比不上你。”

“好有什么用！呆在冷宮這種地方，還有什么人能欣賞到，白白浪費！”顧南枝進了門，沒好氣的接了一句。

“千沫也沒得選啊！你今天怎么了？師傅又給你氣受了？”何嬋嬋抿著嘴笑。

“嗯！”顧南枝不太想提的樣子，只蔫蔫的坐在那里，一看就是累壞了。

“我看千沫這里挺好，有吃有喝，還沒人管。”寶兒嘴里鼓鼓的說道。

“若真能這樣就好了！那個林嬤嬤之前就對千沫可兇了，這次落到她手里，只怕有的苦受。”何嬋嬋皺眉道。

其實林嬤嬤對水千沫真的很好，可是卻不能對朋友們言明，千沫低著頭一時沉默，倒好像是默認了什么。

眾人見她不說話，只當她過得不好，可是再想想自己——寶兒想到自己打掃不完的院子，擦不完的家具，跑不完的腿，就覺得累啊。

顧南枝想到自己為了練好一個動作，被師傅用荊條抽的胳膊都快腫了，就覺得委屈。

何嬋嬋想到自己在御前侍奉，雖然名好聽，可是伴君如伴虎，眼看著一起選進去的白日，只打了一個哈欠，就被公公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白日痛苦的呻吟聲好像還響在耳邊。

想起在這宮里面的苦楚凄涼，幾個人一時誰也不想說話。

“嬋嬋，你見過皇帝么？他長得什么樣子的？是不是真是個黑臉的殺神？”寶兒見大家都不說話，直呆呆的問了問題出來。

何嬋嬋再愁苦，也被逗得樂了，道“皇帝啊！我們都不能直視龍顏，只敢偷偷看的。”

“什么樣子啊？”大家的好奇心都被調動了起來。

何嬋嬋一下子來了精神，繪聲繪色道，“皇帝啊，年齡不大，也就是三十多歲，看上去一點都不兇，長的很好看的。其實他也不像大家傳說中那么兇，我們犯了錯他也不會每次罰我們。壞的是他身邊的大太監！皇上不罰，他們罰。老太監們各個都脾氣怪怪的。”

“那皇子呢？嬋嬋你見過嗎？”顧南枝的眼睛閃閃。

“當然見過了，皇子們與咱們差不多大，好運氣果然都在天家，皇子們各個都是英俊帥氣！不只是他們，就連那些伴讀公子也各個都英氣瀟灑呢！特別是那個白玉公子，長的真是．．．．．．”

“什么？什么？”仨個人六只眼睛都快貼到嬋嬋的臉上了。

何嬋嬋卻一下子住了口，連耳朵尖都是紅的。

“嬋嬋，春天還沒到，你就這么想它么？哈哈哈哈．．．．．．”幾個丫頭笑成一團，一齊打趣何嬋嬋道。

何嬋嬋羞得雙手掩面，嬌羞道，“壞人，這樣取笑我，別說你們都不想嫁人。”

幾個女孩都上去撕她的嘴，嬋嬋不甘心，勾了點心抹到寶兒的臉上。顧南枝的頭發和水千沫的簪子掛到一齊，分也分不開，大家笑說，這便是結發了。著實鬧成了一團，水千沫看著朋友們，直笑得沒心沒肺。

當水千沫回首往事時，那些笑鬧的人，她連她們的樣子也不記得了，可是卻還記得那些聲震冷宮的笑聲和那一晚如繁花開放的心情。

四個月后。

貞獻二年。冬至夜。

宮里照例有盛大的宴會，皇帝會按慣例在興華宮宴請品級高的大臣，還會破例允許他們帶自己的家眷一起進宮。

因為是君臣同樂的好機會，皇帝會帶所有的皇子、公主和品級高的妃子一同出席。一些有心思的大臣也會趁機帶著自家的公子、小姐一同赴宴。意圖很明顯，混個臉熟，說不定會撞大運有個好前程。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當今皇帝孝獻帝故去的先皇后，就是在這樣的夜宴上，與當時還是皇子的皇帝相識，成就了一段佳話。

今年是孝獻帝登基的第一個新年，更加不比尋常，這次夜宴也是皇族在群臣之前的第一次亮相，意義自是非同尋常，皇帝特意將這件事交給了穆貴妃打理。

這位穆貴妃擁有協理六宮的權利，又是已故先皇后的親妹，當先皇后故去時，孝獻帝痛極，只有穆貴妃能稍稍勸慰皇帝。

宮人皆傳，過不了多久這位穆貴妃就會成為下一任皇后。因為責任重大，穆貴妃不敢托大，事事親力親為，盡心盡力，忙得日夜不停，終于將整個宮中事物打理妥當，整個興華宮中流光溢彩，美輪美奐，猶如仙境。

今年是所有小宮女入宮的第一年，何嬋嬋要在御前服侍不得休息。顧南枝已經有了藝名“三更月”，在歌舞祭坊小有名氣，這次夜宴，也是要登場的。算起來，只有寶兒是個粗使丫頭，不會跟著云妃去參加夜宴。

她被梨落留下，看守華萃宮不得離開。寶兒就早早托了人告訴千沫，若是寒止殿無事，可以去華萃宮與她一聚，若是忙著，第二天寶兒去找她一聚。

冬至。

這一天，林嬤嬤好似心情不好，一早晨就蔫蔫的不想說話，水千沫自己去內務府替兩人領了賞賜。回來陪了她半日，終于見林嬤嬤的臉上有了些笑容，她與水千沫相處日久，也漸漸能將心事稍稍說出幾分。

“每年今日，我都會思念一個人，今年也不例外，過幾天自然就好了。可是你一個正是好年華的小姑娘，不必在這里陪我這個傷心人，去尋你的朋友一道玩耍去吧！”她黯然的擺了擺手，不再言語。

水千沫又勸了林嬤嬤幾句，見她確實沒什么心思，就告了假出來了。寶兒最愛吃她做的點心，早幾日，水千沫就做好了準備。

這時，她帶著剛剛出爐，還熱乎乎的點心慢慢向寒止殿外走去。

今日是冬至夜，寒止殿中的人也一向消停，所以那些個太監侍衛也不知道聚到哪一處吃酒去了。

整個寒止殿靜悄悄的好似無人一般。

PS.親們，這一章是重要的過場，關系著以后的情節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