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元殿。

將一杯蒼山雪綠放在博士書案上，水千沫見那書案上只孤零零的放著一本《白虎通鑒》，并沒有其它的東西，她默默做事，心里卻想，別的博士都要準備大疊的延伸書，引經論點，他倒不似別人。都說這人滿腹經綸，學富五車，卻不知學問到底如何。她默默的退到茶水間，將門打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

沒一會，白玉空來了，大門被輕輕的推開，門外的人好似被清風托浮，袍袖翩飛，輕飄飄的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素凈白衣，腰上系著同色的腰帶，膚色也很白皙，額頭上一道豎眼胎記，彷如神仙臨世，看上去當真出塵。水千沫有一瞬的恍惚，他的外貌太過美好，不只女子，只怕男子也會被他吸引吧！

白玉空緩步走到書案后，微微一笑，水千沫突然覺得有些奇怪，那笑容好像是透過了門，看著自己一樣。大殿里安靜異常，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白玉空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沉悅耳。

“今日，課無主次，白玉就和各位皇子與公子重論《白虎通鑒》。”白玉空道。

“白玉博士，本宮已經學過這《白虎通鑒》，請問為何今日還要重論？”三皇子屠燴道。

白玉微微一笑，道“三殿下既然已經學過，那必然知道在延光四年乙丑，發生了何事？”

“這有何難，”屠燴據傲一笑道，“延光四年乙丑，下邳惠王衍薨。他的皇后立了小兒子北鄉侯為新帝，后欺新帝年少，想要長期臨朝聽政，后來惠王的大兒子濟陰王發動政變，全國大亂。國亂了一年，濟陰王為了王位，引強敵入國，最后卻請神容易送神難，亡了國，全國被并入敵國版圖，自己也落得個身死的下場?！?

白玉空微笑道，“殿下所說不錯，果然記得很好?！彼垌坏?，“那么假設你是濟陰王，你該如何？”

屠燴一愣凝神想了想，還未回答，白玉空又道，“其實在《白虎通鑒》這本書之中，類似的事情還記載了好幾件，雖然每件事類似，結果卻不同。結果不同，則是因為當時主事之人處置的方法不同。

何為上策，何為中策，何為下策。

如何古為今用，如何適應當下，如何扭轉局勢，敗中取勝，這些才是殿下們應該掌握的東西，忘記那些古板的文字，只取其內精華。所以，今日白玉要與諸位殿下重論《白虎通鑒》，希望諸位能夠將它融會貫通。”

屠燴不再說話，只與眾人默默拿起書，翻了起來。過了一會，眾位殿下、公子一一發言，整個大殿立刻響起了一個又一個聲音，一個想法經歷了質疑，解惑，定論，推翻，結束，發生。

周而復始，循環往復。

當一節課結束時，殿里眾人仍然意猶未盡，少年意氣風發，平生所學，還有千言萬語沒有說盡。水千沫站在門后屏住呼吸，也聽得心馳神往。這一刻，對白玉空卻是多了一絲佩服，這個人雖然古古怪怪的，卻是真有學識。

皇子和眾多公子圍著白玉空，侃侃而談，接連發問，白玉空輕輕松松，對答如流。直到跟著皇子的隨從來催，眾人才依依不舍的離開。屠弋看了一眼關著門的茶水間，在隨從的催促下，還是離開了。

滿室喧囂重歸寂靜。

其他人都走了，白玉空卻不急，他只安安靜靜的坐在書案前喝茶，一次一小口，那一碗冰涼的蒼山雪綠很快就見底了，可是這白玉空居然捧著茶碗，好像在欣賞茶器一般，細細的看著。

水千沫只得輕嘆一聲，走了出去，對著白玉福了一福，卻沒說話。

白玉空也不說話，兩人又是這么僵持著。

終于，水千沫走到白玉空前，伸手討要茶碗。白玉空卻隨手將茶碗放在身后的書案上，讓水千沫自己拿，那位置正好在犄角，被白玉空身體擋住了。水千沫心頭惱火，要拿杯子必須得側身，與那可惡的白玉空靠的很近才可以，這個人到底想干什么，聽她服軟討好么？她正想轉身離開，忽然看見白玉空雙手抱胸，坐得很是愜意，只是眼里露出一抹挑釁。

這個人。

水千沫胸中燃起了小小火苗，她微咬下唇，心中已有決定。

她慢慢的走過去，面無表情的伸手去拿杯子，果然與那可恨的白玉空離的很近，只要她輕輕一偏，就能靠在白玉空的身上。水千沫心中冷哼，她伸出的手很平穩，沒有一下顫抖。她的身體繃得筆直，連呼吸也沒有變化。

白玉空卻一直看著水千沫，她側著身，低著頭，細長的脖子皮膚細膩柔滑，仿佛一塊無瑕的美玉，精致的臉龐，一對溫柔的眉毛，小巧的鼻子和柔潤微翹的紅唇，她的眼睛藏在一對長長的睫毛之下，那對眼睛，那對眼睛，白玉空有一時的愣怔，又很快恢復過來。

水千沫拿到杯子時，突然發現白玉空的眼睛一直在看著她，那眼神帶著一絲打量，帶著一絲玩味。水千沫心臟不規則的跳了一下，她趕緊側過頭不去看他，耳根卻不由自主的紅了。白玉空卻微微一笑，靠近她如白玉雕成的耳朵說了一句話。

水千沫立刻全身一震，驚異的看著他。白玉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站起身，走了。

水千沫看著他的背影，出神的想了一會。

戊時。天早就黑了。

國子寺東北緊挨著的始志山。

水千沫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拎著食盒，慢慢向前走去，沒一會，眼前就出現了一條小路，小路上的雪掃的干干凈凈，小路兩邊全是層層疊疊的松柏樹，此時樹影黑乎乎的一齊向她壓過來，顯得這條路很是陰森。

小路的盡頭蜿蜒向上，是幾十級石階，石階上蒼松翠柏間，一個獨門小院出現在眼前，門口掛著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轉動。水千沫行到近前，看到院子大門上懸著一塊匾，上面寫著“不知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