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千沫慢慢吐出一口氣道，“我現在就去。”有些話是必須得說的，有些人必須得見。

隨著花朵走出了翩若軒，出乎水千沫意料，她們沒有去四皇子的金煥閣，而是去了一座國子寺里很偏僻的一座偏殿，叫做稀延殿。花朵讓水千沫自己進去，而她則在門外守著，說實話，花朵看著水千沫的表情非常的奇怪，讓水千沫心里有些尷尬。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將外面那些鮮活的隔離而去。

水千沫緩緩走向大殿。

這大殿有些破敗，外面的光穿過窗戶上的破洞，變成一條一條飛舞著的灰塵長龍。大殿上方懸掛著很多帷幔，陳舊的看不出顏色來。

那大殿中間，站著的，正是屠弋，黑發黑衣，他站在那里，兩只手背在身后。大約剛從冰封的山上回來，那臉上的線條亦是染了冰雪的霜色。

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水千沫低下頭恭恭敬敬的行禮。

兩人默立了一會。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屠弋聲音難得的很低啞，“是我，害你受苦了。”

水千沫沒有說話，只是低垂著眸子，心中卻是一輕，不管怎么樣，她都不希望與屠弋是敵非友。

“千沫，你放心，我已經和母妃說好了，她，不會再害你了。”屠弋想起了母妃那布滿寒霜的臉。

“謝殿下。”水千沫不知該說什么。

屠弋走近了一步，道，“千沫，你想要什么補償么？我都可以給你。”

水千沫聽得一怔，她想出宮，可是那卻是皇帝或皇后才有的權利，屠弋還幫不了她。

見她不語，屠弋又道，“如果你想報復那些欺負你的人，我也可以．．．．．．”

“殿下，不要！”水千沫知道他想說什么，心里卻一陣凄楚，差點掉下淚來，惹得屠弋詫異的看著她。

“殿下，奴婢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奴婢與秦越鳥和入冰等人互相交換位置會怎么樣。”屠弋聽得一愣，水千沫苦澀道，

“奴婢見過了秦越鳥，也清楚入冰她們死的死，殘的殘，這些人落到這樣的下場，都是奴婢害的。”屠弋那雙黑幽幽的眼睛更深沉了一些，他看著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奴婢并不后悔為了保住性命而做過的事。”水千沫雖然面色發白，卻很堅定。

“可是。奴婢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秦越鳥或者我是入冰，面對這世上最有權勢的人，她命令我去殺人，去殺一個我根本無冤無仇的無辜的人。如果我不肯去殺人，那么死的人就是我。”千沫微垂著眼眸，聲音里帶著一絲哽咽，“如果面對那樣的情形，奴婢會選擇什么，是選擇自己死，還是選擇殺別人。”

屠弋緩緩道，“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并沒有錯。”

水千沫勉強抬頭，唇邊露出一絲苦笑，“殿下，奴婢做了選擇，選擇保住自己的命，可是奴婢并不高興。奴婢很害怕，總有一天，或以后的每一天，都有人要奴婢再去做這樣的選擇，奴婢很害怕。”她的淚慢慢流下來。

“別怕！我會保護你。”屠弋定定的看著她，他伸出手想替她擦去臉上的眼淚。

水千沫輕輕側頭，躲過屠弋的手指，盡量笑道，“殿下是皇子，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以后有那么多的大事要做，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操心，全天下人都要依賴您的保護，我只是一個小小奴婢，真的不能．．．．．．”

屠弋一下子生氣了，他猛的甩開手道，“你是把我當孩子看，還是根本和我生分的很。”

雖早知道他愛生氣，千沫還是愣住了。

過了年，屠弋就已經十二歲了，雖然還算不得大人，但是皇室的孩子從小就在復雜的環境下長大，大多數都早慧，更何況四皇子又天資聰穎。他一直很忌諱別人說他像個孩子。

“殿下，奴婢從未將殿下當成小孩子，且奴婢若與殿下生分，就不說這些夠得上殺頭的話了。”水千沫急道。

屠弋面色一緩，道，“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結結巴巴道，“你，不會是想做我父皇的妃子吧！”

“殿下，奴婢絕沒有這樣的意思。”水千沫的臉都紅了，低垂下頭道。

“那就好！”屠弋松了口氣，又偷偷看看水千沫，眼中帶笑道，“那你到底如何打算的。若是需要本宮幫忙，本宮會考慮的。若是你想來．．．．．．”他忽然有一絲羞澀，連臉有些紅起來，道，“還是你說吧！”

水千沫此時什么都沒注意到，一直以來期盼的機會就在眼前，她心中猶如擂戰鼓，砰砰直跳，道，“殿下，奴婢不求別的，只想出宮。”

“出宮？”屠弋沉默半晌，慢慢的從嘴里吐出這兩個字。

“出了宮打算做什么？”他一字一句的問道，那對眼睛彷如冰刀般閃爍著。

“奴婢想，也許可以自由自在的到處走走，看看美景，吃吃美食什么的。”

“哦！倒是不錯。”屠弋嘴角挑了一下，算是微笑，“可是也不能走一輩子啊!然后打算做什么？”

“奴婢想，走累了，就安定下來。也許可以完成母親的心愿，做一個普通人，為柴米油鹽發愁，為夫君孩子操心，過普通人能過的生活。”

聽到這些話，屠弋徹底沒了笑的樣子，只定定的看著水千沫道，“這可難了。”

水千沫心里卻不由得有些發緊，為什么她覺得屠弋的氣息一下子就變了呢，變得好像有些冷冰冰的，拒人與千里的感覺。她轉念一想，也是，屠弋畢竟還年少，宮女出宮這樣的事，需要皇帝點頭，的確不好辦，他會覺得棘手也是應該的。

于是，水千沫趕緊道，“奴婢也不是非要現在出宮，以后有機會，再想辦法就是。”

看著她發亮的眼睛，屠弋忽然笑了一下道，“是啊！此事急不得！慢慢來吧！”他的手從握緊的拳頭慢慢松了下來。

水千沫見屠弋不再說話，覺得他是乏了，就向他行禮道別，屠弋微笑的看著她，讓她退下。

直到水千沫走出大門，屠弋才慢慢的伸出手來，他的手心上，是一個小巧玲瓏的冰雕，那冰雕晶瑩剔透，彷如水晶，雕刻的女子身姿柔美，飄飄欲仙。仔細看，那女子的臉與水千沫還有幾分相像。

這是屠弋親手所做，打算送給水千沫當禮物。

只是很可惜，此時，那冰雕從腰部斷為了兩半，正在慢慢的融化著，化成的水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很快，手心中就什么都沒有了。

屠弋看著自己的手，慢慢的握緊了，他絕美的唇勾出一抹冷笑，“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