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

所有人都已離去，不論心情如何，整個軍營還是慢慢重回靜寂。

在營地中心，一間寬敞的房屋內卻透出暖黃的燈光，水千沫遲疑片刻，還是敲了敲門。

“公子，我是水千沫。”她的聲音壓得很低。

“進來。”回答的人聲音也低低的。

推開門，山里的寒氣亦隨著她的腳步襲進了屋中，與屋子里的暖氣相碰，居然掀起了小股的氣旋，將燭火拉長了很多，忽搖著，屋子里一切事物的影子都被它帶的團團打晃起來。

白玉空坐在書案前，他似乎有些倦了，臉色淡淡的，微微低垂著頭，右邊的頭發不規矩的跑到了胸前，還能看到他衣袖手肘那里起了很多的皺褶，想來，他剛剛定是支著下巴小憩了片刻。

此時，那一對迷離的眼睛漸漸清醒起來，漸漸明亮如白日。

“公子，您要見我？”水千沫垂著眼簾，兩汪秋水在燈光下星星點點，隱隱約約。

白玉空點了點頭，道，“若我不召你來，你會不會來見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少見的帶著一絲戲謔。

紅唇一抿，水千沫半晌才道，“公子已經決定了，我見不見你還有意義么？”

“有啊！”白玉空輕笑，手扶著書案站起身，道，“先說說你不能對眾人言明的那些話吧！”

水千沫忽的抬起頭，一對美眸里密布著擔憂，“公子既然已經猜到這是一個圈套陷阱，為什么還要順著那些人的心意往里跳呢？”

白玉空的目中燃起小小的火花，朗聲笑道，“你果然看出來了。”

千沫的眼眸愈發暗沉，眼下事情已經很明了，一刀破那片大火，果然不是自然發生的，而是人為。只是與他們預料的不太一樣，那火并不是針對白玉空的性命。那些放火的人，將他們和其他人困在森林深處，是在很慢，很慢的用饑餓這個武器，迫使他們做一些事。

那時她還想不明白，現在自然能看出來了，以整個山林為局，只在金池城官道上留下一個極其艱難，但是豁出巨大人命代價還是能逃出生天的出口，那些暗處的人根本就打算讓他們強行打穿那條路，貫通山的深處和金池城、銀地城，瑪瑙谷等一線。

費了這么大心力，完成此事，那些人的圖謀不可測。

“公子，明知不可為，為何一定要這樣做？”千沫抬起眼簾，那秋水里滿是深深的疑惑。

白玉空的神色亦鄭重起來，道，“那些人的目的是通路，若有可能絕不會驚動官家的人，可是他們還是這么做了，只能說明這些人窮途末路，時間也緊迫，再無他法！”他的手離開桌案，慢慢走向水千沫。

“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他們雖擅長陰謀詭計，人數上卻不占優勢。我們對這些人一無所知，茫茫山林里，他們不行動，我們也找不到他們。在這里坐等并不是安全無虞的辦法，還不如將計就計，索性就順著他們的謀劃而為，打通了路再去金池看看他們下步的行動，設法抓住線索和把柄，那才是我們的機會。”

水千沫輕咬紅唇道，“若那些人惦記的不只那條路，還畏懼鶴嘴嶺的貳佰個士兵呢？這說不定是各個擊破的陰謀。修路已艱險異常，人手也定會折損的厲害，我擔心他們還會暗中埋下后手，這邊剛通了路，那邊便有殺手埋伏，那時兵力分割，只怕，公子，你，你．．．．．．”她的眼眸里秋水蕩漾，層層的隱著光。

白玉空滯了一息，低低道，“你在擔心我么？”他低著頭，陷在幽暗眼窩里的漆瞳看不分明。

“是．．．．．．”水千沫微微詫異于他的回答，燭光下，白瓷般細膩的肌膚上透出一點紅來，她的睫毛顫了顫，慢慢道，“奴婢覺得以公子的身份，實在不該以身犯險！”

身份．．．．．．

“哦！”白玉空良久才抬起頭，慢慢開口道，“那依你之見，該如何呢？”他的唇角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嘲笑，眼底卻是涼薄的。

千沫無暇顧及他的神態，兩道眉尖蹙得緊，道，“在高苑之路尚能通行時，鶴嘴嶺兵營就派人去疏通那條路達七八次之多，未免有些奇怪。新任呂由校尉只來了三個月就死了，我總覺他的死也不尋常。還有我們才剛剛到，那些士兵就開始鬧事．．．．．．千沫私心覺得，這些人并非只是躲在山林里，也有可能潛伏在軍營里。”

白玉空淡淡抬起眼簾道，“所以呢？”

“能不能，公子不要去。我們將軍營里的人梳理一遍，抓住這些賊寇問清楚了，再定下一步該如何！”千沫直視著白玉空道。

目中的她眼眸清亮，氣息卻沉著，白玉空將悠長的目光從她身上離開，道，“你說的不錯！只是，時間來不及了。白玉也不能分作兩人。”

水千沫怔怔的皺著眉。

白玉空凝重道，“我這一去，那邊的事情不能分心，也恐怕軍營要生變故，所以，我需要有人留在這里主持，與我守望相助。”

水千沫沉思片刻，道，“兵分兩路也是個辦法。公子打算留下誰？符大哥、吳大叔還是藤壺？”若是藤壺最好，他曾在山林帶著那么多人避難，很有經驗的。

白玉空仔細的看著她因為凝神深思而顯得有些倦怠的臉龐，慢慢道，“我已想好了，兵營這邊留下花藤壺，薛碧潭，許灰，還有你。”

他的目光閃動了一下，忽然變得炯炯，仿佛利劍般直刺入水千沫的心田，“你為主，他們輔助你。”

“什么？”水千沫一直安靜的聽著，直聽到最后一句話時，她的臉色變了，震驚讓她不由自主倒退了兩步。

“公子，是，在說笑么？”她的唇囁嚅著，一對眼眸因為驚訝而顯得比平時更大更亮，白玉空能清楚的從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笑了起來，緩慢的，堅決的，卻是鼓勵的，信任的，“我沒有說笑，就是你。”

怪不得，白玉空會留下這些人，是因為他們都是與水千沫關系交好的伙伴，水千沫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