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苦
- 似水無聲
- 小晴暖
- 2600字
- 2020-09-03 20:13:46
看得久了,雨霧也不再是霧,穿過稀疏的頂棚時一滴一滴的分明,一些滴落在額頭,一些滴落在手背。
那只手僵硬的拿著一只綠葫蘆,將它湊到口邊,小心的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只在喉嚨停留了一瞬就消失了。那只手似有些不舍,卻沒有再喝一口,堅定的將它遞給了旁邊的人。綠色的小葫蘆在手中傳遞著,直到每個人都喝過了。
水千沫手中是另一只更小些的葫蘆,裝滿了溫溫的淡酒,這個意外貼心的禮物是花藤壺特意為她準備的,自打他帶累了水千沫,就將張揚收斂了很多,無聲無息的坐在人群的最外圍。
水千沫詫異于花藤壺的沉默,卻猜不到他真正的心思,只以為他還在為被算計而惱火。
有人用手掩住輕輕的咳嗽,符離有些擔心的看著白玉空,“公子,生點火吧!”
“等吳叔巡查回來再說,我沒事的!”他抬起頭,除了眼眶有些發紅,整個人看上去還好。千沫打開包袱,里面只有幾個干餅子,白玉空接過來,就著冷水小口的吃著。在這簡陋的木頭棚子里,每個人都渾身濕透,滿身的狼狽,他看上去與別人沒有任何不同,這點大出水千沫的意料,她所見的白玉空總是將自己愛惜的如神祇一般潔凈,所用之物亦是精美絕倫,從不知,也想不到,他也會坐在滿是泥漿的地下與手下吃一樣的糙糧,能耐受住這樣的辛苦。
大雨掩蓋了所有的痕跡。
這里距離昌樂很近,只有半個時辰的路程。附近沒有人家,只有一條蜿蜒的河流,和一片濕透了的樹林子,白玉空卻看中了這里,在此地駐扎。
吳隱回來時扛著些濕柴同符離一起試著生火時,一個張五黑的手下嘟噥了幾句,“為何不找個人家借宿。”
張五爺沉了臉道,“你懂什么,雨天留不下痕跡,在這里安全。”
可進可退,還可以就近打探昌樂的情況,千沫在心內默默補充道。
連綿的細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半才慢慢的停歇。沒過一會,黑暗中寂寞了幾天的鳥兒們咕咕的唱起了夜曲。
水千沫小心的在火堆里添了半濕的柴,一股子濃煙竄到了頂棚,順著縫隙飄散而去,身后的白玉空又輕輕咳嗽了幾聲,千沫微皺眉頭,從火堆上取下瓦罐,倒了些熬好的稀粥出來。
“公子,吃點熱粥吧!”
白玉空抬起頭,接過遞過來的碗,無意間的接觸讓千沫心頭一沉,白玉空的手像冰那樣冷。再仔細看他的臉,火焰在他的臉上涂布了一層鮮艷的金色,他慢慢的喝著粥,低垂的眼簾下有些發青。
水千沫蹙了蹙眉,手指蜷縮著。
白玉空卻低低的笑了,道,“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公子病了么?”
“沒有,我只是有些疲乏。”白玉空放下碗,一對眼眸很平靜。
這人明明就在發熱,卻強撐著不肯承認,千沫蹙著眉看他,她這樣堅持,白玉空只得淡淡道,“大局為重,莫要讓別人知曉。”這個別人指的就是符離和吳隱了。千沫雖有不解卻明白此時此刻他是不能病的。
將白玉空的藥箱子翻出來,里面大半是傷藥,在一只空瓶子里晃晃蕩蕩放著三只丸藥,“是這個么?”
白玉空黑沉的眸子掃過,伸手拿了兩丸過來,在火焰的映襯下,他攤開的手掌如蓮花,花蕊般纖細的傷痕仿佛銀子雕刻的花紋一般的顯眼。
水千沫看著那傷痕,一時有些出神。
白玉空將空碗放到一旁道,“又在想什么?”
“公子好像是吃過苦的人?”千沫脫口而出道,馬上又醒悟到自己剛才說了什么,立刻懊惱道,“不是,我不該枉自揣測......”
“你沒有看錯,我的確吃過苦。”白玉空沒有否認,笑雖是柔和的,眸子里卻擴展出一片的悵然,“我那時還是個孩子,對很多事無能為力,只能承受。”
良久,他的眼瞟過來,似笑非笑道,“你,也吃過這樣的苦么?”
這一瞥既是平靜的,也是確定無疑的。
水千沫一怔,心頭忽然恍惚起模糊的影子與更加模糊的聲音,只是搖頭。
白玉空捕捉到了她一閃而逝的恍惚,卻不打算放過她,緩緩道,“可你確實見過這樣的傷痕!也從不曾忘記,我想這些苦在你的心中不曾放下過。”
晦澀一閃而過,她只是呆了一般的看著他。
“你還會......夢到么?”白玉空垂下的眼簾輕啟,黑眸上忽然現出一點明光。
這句話和著眨眼和心跳,力重于千金,她凝視著白玉空,只是一點驕傲的心讓她還維持著面上的平靜,她悄悄將手藏到后背,因為它們在不受控制的蜷縮著著。
白玉空仍是平靜的,雙眼同額上那只豎眼一同看著自己手上的傷痕,“我是情愿背負這些傷痕的人,所以,我明白。也有權說,你可以忘了它,你可以放下。”
仿佛在心中炸裂了一道閃電,埋在心底的愧疚和祈愿,被這個人釋放出來,又借著這個人的口平復了。
呼吸,恒定的呼吸,不疾不徐的呼吸,只有她知道自己的呼吸輕快了許多。
一息,或是宇宙已斗轉星移。
神魂歸位時,她仍坐在火堆前。
安靜的看著眼前的火焰。那人也坐在火堆旁,穿著同樣的衣服,吃著同樣的飯食,說著只有兩個人才懂的話,那火焰的溫暖順著肌膚發絲深入人心,讓人的心中平和,它給了千沫一瞬間的錯覺,那個眼眸柔和的人是她的朋友,是漂泊在記憶最深處氣息親切故人。
她當然記得他是誰,可是在那一瞬間里,千沫的心緒還是被這樣的寧和左右著。
“......”
“千沫!”樹棚的外面有人在雜亂的說著話,有人在阻攔拉扯,其中一個人焦急的喊著她的名字。
“花藤壺!”水千沫從地上一躍而起,惶惶的走出門去。白玉空看著她走出去,只是淺笑的垂下眼簾。
花藤壺邊喊著她的名字邊向這邊跑來,他戴著的斗笠在臉上投下大片的陰影。符離和吳隱跟在他的身后,兩個人看上去都很陰沉。
“可是被發現了?”水千沫變色道。
“沒有!”花藤壺上下的看著她,似舒了一口氣,“我帶回了一些菜肴。為你......和他。”
小小的樹棚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多了人氣和飯菜的香味。眾人七嘴八舌的將探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公子,昌樂四個城門都封了,進出的人盤查的緊,要想偷偷混進去不容易啊。”符離皺眉道,“聽說下命令的是麻老頭。”
“哦?”白玉空抬起眼簾,又輕輕的一瞥花藤壺。
“我也是才知道,那麻老頭來了昌樂,以城主的身份開始管理昌樂城,不但自己管,還讓自己的兒子、女婿和好幾個親族都在昌樂的緊要地方補了差事。”花藤壺毫不畏懼冷冷道。
“有趣!”白玉空若有所思道。
花藤壺又道,“今日麻老頭派了很多人挨家挨戶的問詢,還派出大隊人馬出城尋找,很多外人都被帶走了。依我看,找到這里只是時間早晚而已。”眾人都沉默下來,幾個鏢師有些擔心的看向白玉空。
眾人的神態盡在眼中,吳隱忽然大大咧咧道,“烽火臺將臧家和汪鷹揚的人都召來了,汪鷹揚的人已駐扎在城外,臧家的人最遲明早也能趕到了。”眾人心頭一松,是啊,還有臧家呢!
“公子,咱們何時與臧易汗會合?”符離問道。
白玉空垂下的眼簾看著微合的雙手,道,“不,我們不與他們會合。”
所有人都看向白玉空,小樹棚里頓時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