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二月十二日原就是百花生日,又稱花朝節。林家擇這一日為黛玉完婚又因這日正是她生日,真正是人合天意。天剛破曉,林家大門已經通開,第一撥是廚房里的人已經進進出出忙開了,今天大門外側左右各有一名本宅男仆值守,一式一樣全新青布長衫,腰間系著紅綢帶,配著大門上貼著金色雙喜字的一對大紅燈籠,和從街心直通到宅內后廳喜堂的大紅地毯,以及三進正房的各十二扇花格窗的門全都卸除,室內更覺明亮寬敞了許多。后廳正中靠后,照例是四扇落地屏門,通常屏門上半幅多為名家字畫,下方是一長條幾(桌),供奉先人的神龕,幾前就是一張做工考究質地上乘的方桌,又稱八仙桌,左右有相配的座椅。兩天前就重新布置,屏門從頂直至條幾桌面,為一整幅大紅綢覆蓋,正中貼著足有四尺見方金黃閃亮的雙喜字;林氏先祖及如海夫婦神龕的兩扇小門也打開了,上面被著紅綢,前面有一精工制作的黃銅香爐,祥玉早早就點上了三柱香,八仙桌面鋪了紅絨布的臺毯,面朝南還用繡有麒麟送子圖的桌圍一拖到地。桌上供奉著四色鮮果,另外還有一紅漆木盆,里面放著折疊成四方形的新娘用的頭蓋。
祥玉夫婦早早起身梳洗,也各換了質地上乘的吉服。在自已內宅匆匆用過早點,祥玉就來到后廳,妙玉則去了西宅,見黛玉在外間正用早點,這都是昨日預先說好的,包括京里的親友,為省時間給廚房減輕些負擔,午飯雖一起用餐,時間要提前很多,也簡便一些,但就餐的人又多了喜慶班的幾十號人。
妙玉來到黛玉房中,先笑臉招呼道:“給妹妹道喜了。”黛玉也沒答腔,只是默然放下手中碗筷欲起身相迎,妙玉搶前一步,雙手輕按她雙肩,說:“快吃,事兒多著呢,一會兒喜娘就該來了。”說著就和紫鵑雪雁去了她現在住的樓下東面臥室,一邊走一邊問:“妹妹的吉服,頭面首飾都備齊了嗎?”雪雁回道:“都備齊了,請奶奶過目。”至房中,妙玉見新娘吉服已展現在床左側衣架上,梳妝臺上打開了三四個首飾盒。雪雁說:“這許多東西也不會全用,早起請姑娘挑幾樣,好拿出來備著,其余的該收起來。姑娘卻說:“不挑,隨便。請奶奶拿個主意。”妙玉也沒答話,就去挑了四五樣出來,說:“妹妹現戴的多是家常之物,一會兒,梳頭喜娘來了,將她現戴的全換了,都收起來,除了喜娘,今日一整天這新房可熱鬧了,你們八個人辛苦些,上上下下的照看緊細些,別有閃失鬧笑話。”雪雁及房外幾個丫頭道:“知道了。”正說話間,院子里丫頭高聲報道:“二位太太來了。”妙玉忙出房門與黛玉一起在明間迎著并萬福行禮,丫頭也行禮道喜畢,太太們笑道:“昨日我老姐妹就約好了,今日早些過來,一是給咱們黛兒道喜,二是要看著喜娘為黛兒妝新添彩;新娘的嫁衣首飾都齊備了嗎?”一邊拉著黛玉往臥室去,一邊問。妙玉道:“都備著呢,請太太們審驗。”“還有化妝用的脂粉,膏,油,香水等物,喜娘按例自有帶了來的,雖說也是上品,倒底還是用自家的放心些;今日一整天,這里人來人往的,看新娘的,鬧新房的,可熱鬧了,姑娘的東西該收的收起來,別碰壞東西;晚間的燈火也得留神。”妙玉一一回明,還沒坐穩,外面報進來,說:“喜慶班子來了,隨轎喜娘和梳頭娘姨還帶著一個下手女孩,大爺命在前廳候傳呢。”還說京里的親友也來了,正在用早餐。二太太吩咐:“就請她們進來吧。”外間丫頭奉命去前廳,一會兒,領進來一大群人;除了梳頭娘姨和喜娘等三人外,湘云為首,惜春,岫煙,彩云,胡蓮英,小紅,齡官,鶯兒,寶珠和萬兒,就連巧兒劉姥姥也被湘云鼓動了跟著一起來了。給太太請安,道喜;給姑姑,姐姐道喜。之后,二太太跟梳頭娘姨說:“這位嫂子,我們姑娘素來不喜歡濃妝重彩,切不可多施粉脂,就用她家常的粉膏略加修飾就好。”梳頭娘姨答道:“太太吩咐,小女子知道了,小姐原就是一位仙女似的美人兒,不用我這粗手費功夫就成。”二太太說:“那就拜托你了,姑娘們在這兒看個熱鬧,我們就不奉陪。”眾回道:“太太們請便。”二人在妙玉前導下離去。梳頭女人要來許多熱水,第一步,先為新人洗發;第二是:“開臉”,所謂開臉,就是用一根長長的棉線,兩頭合打一結,然后使線成交叉套在左右兩手的拇指和食指上;在手指張合作用下,使交叉的棉線在面部交叉滾動,可去除面部的汗毛,也有棉線一端用牙咬住,加雙手操作的。待這一程序完成洗過的頭發也自然脫水干凈了,接著就抹頭油,盤發至腦后成髻,這兩項工序完成,就標志女孩結束了少女時代,成為少婦的開始。然后就是面部的修飾,由刷底粉,上胭脂,唇膏,畫眉,最后佩戴首飾,換上嫁衣,一切妥當,整整費工一個半時辰,這期間,京里來的女兒,已出嫁的,因當時的情景,沒想得如此周到,如湘云,鴛,晴,平兒等,所以,這一半天,眾人只在一旁睜大眼睛看,沒人吭一聲兒,至于黛玉,這些天也不大說話,默默地“任人擺布,”要你沐浴就沐浴,要你梳頭就梳頭,裝新就裝新,穿什么衣裳,帶什么首飾,從無一言,這時候眾皆驚呼:姐姐(姑姑)好標致好漂亮呀。個個歡呼雀躍,劉姥姥嘆道:“過大年買的畫兒上的女兒家算上等的了,也不及姑娘這模樣養眼。”梳頭女人則讓雪雁去請太太奶奶們來審驗,一會兒婆媳三人相伴而來,黛玉緩緩而立,意為相迎,三人圍著她左右前后細細瞧了又瞧,二太太滿意地點點頭,連說:“好、好。”四太太說:“這一打扮,怎么看怎么好。”二位太太顯然極為滿意,梳頭娘姨這才適時湊趣兒夸贊道:“我跟母親學這一行當至今也有十七八年了,裝新的姑娘少說也有二三百,像姑娘這等標致的也沒見識過幾位。”妙玉不想多費眼前寶貴的時間聽她們的恭維話,忙說:“這就難為二位大嫂了,”順手從鈴兒手中拿來三個紅布喜袋,分給三人,說是各位的喜銀,三人謝過離去。又說:“外面已在擺飯,姐妹們,除留幾位陪新娘,其余都跟太太們一塊兒去用午飯,一會就要有賀喜親友上門了。”事實上已有不少親屬午前就來了,這多為本家至親或路較遠的親友。大伙聽這話實在,就紛紛走到外廳,各就各位,飯罷還不到正午,果然就有親友登門賀喜,男士們由祥玉瑞玉兄弟及周樹仁迎至中廳與大伯族長如溪及堂叔如濤相見,然后待茶。女士們則由紫玉及其嫂蕙蕓和妙玉引入西宅前廳與二伯母和四嬸相見待茶,若是尊長世交來賀,二位長輩及二位太太則親自出迎。午時起,這兩宅就熱鬧起來,女眷們有人要看新娘,因人多有人先去參觀新房,更多的是逛園景,正值春暖花開時節,權當春游也是一樂。除女眷孩子們之外,也有不少男性親友也趁此機會造訪此園,也樂此一往。
吉時定在未末申初,此時,親友也已齊集,后堂為婚典場所,一切齊奮,大門外鼓樂儀仗及接親眷屬車轎也都到位待命,祥玉兄弟從里到外核查無誤后即至后堂稟告族長大伯,得首肯,即傳話西宅告知母親嬸娘和妻子等,眾聞訊一齊來到黛玉房中,命梳頭娘姨為之補妝,一會兒外面又傳進話來,說請二位太太喜堂安坐,吉時將至要受新人拜辭禮。不多時又傳話進來,說:“吉時已到,請新人至喜堂行別親禮。”聞言眾女孩先起勁地雀躍歡呼,于是妙玉為前導,雪雁、喜娘左右攙扶,黛玉含羞地低著頭緩步至前廳,出大門,下臺階,轉向東過小石橋,經廊橋北側至東(老)宅內廂房西側門來到內宅院中,再出內宅門樓至喜堂,新娘身后跟著一大群女眷也來到喜堂,再加上原有的男親友,喜堂再大也容不下這許多人,所以,男賓多有禮讓后退,甚至讓到屋外院子里。
待等新人居中面北立定,喜慶班的專職司儀人便高聲唱道:“吉時已到,動樂鳴炮!”這一聲喚,傳到中廳后門專司傳話人耳中,他也原話傳到前廳,再由前廳傳到大門內外,前廳院中十六名鼓樂手,立即響起手中各種樂器,奏響了喜慶歡樂的樂章,大門外,鞭炮齊鳴,婚禮就在這春暖花開的花朝節開始了。從這一刻起,我們這位可愛的主人公林黛玉開始了她后半生光輝歡樂的人生。司儀又高喚:“新人拜祖,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隨著一聲聲口令,黛玉在喜娘雪雁扶持下,面對祖先及父母神龕一一遵行。聽得后一句:“興”,才緩緩而立。接著又聽得喚道:“新人辭親。”黛玉后退一步,芳官上前將大紅圓拜墊也移后一步,此時,族中親支四位長輩已分別安坐在八仙桌左右四張靠椅上,上首在桌左,為族長大伯如溪,其次桌右第一位是二伯母楊氏夫人,第二三位是四叔如濤夫婦,隨口令,新人又是三拜,拜罷,司儀再喚:“家主母為新人福(覆)喜巾。”楊氏夫人緩緩而起,雙手從桌上的紅喜盆中取出帶有金絲留蘇的大紅喜巾,面對如海夫婦神龕拱一拱手,意示禮讓,然后走到黛玉面前,口中念念有詞,無非是些喜慶吉利的話。事畢。司儀又喚:“新人升轎迎親!”還是雪雁和喜娘左右攙扶著新娘至后堂院中,花轎轎門面北停在紅地毯上,新娘入轎坐定后,放下轎門簾,四名轎夫并未立即抬轎,只是用手抓住四角轎柱輕提,使花轎略離地少許,然后向后稍退三步,再轉身,使轎門向南放下,穿上轎杠,操在四人手彎里,穿過中廳,前廳,直至大門外,才由八人上肩抬著走。四名轎夫提起花轎后退三步,這是因為新人拜祖別親禮畢后,按規矩,晚輩(下屬)不可立即轉身而去,這將被視為不恭,禮畢后必須仍面對尊者后退三步再轉身退出,新人雖坐轎中,但仍面對祖宗和長者,轎夫們知道這些規矩禮式,所以也讓花轎后退三步,再轉身,在宅中花轎不抬著走,是因為屋檐和門不夠高所以如此。
花轎一出大門,門外的迎親隊伍早排好,為首的二人抬的一面大銅鑼,另一人專職鳴鑼開道,接著是二人各提著的一對大紅燈籠,燈籠上有一大大的金黃色林字;第三撥就是排成雙行的十六名鼓樂手;跟在后面的是八名杠夫,抬著四只紅漆方禮盆,都是俗說“討口彩”的吉祥之物,如:萬年青,肉,公雞和棗(早),花生(生),桂園(貴),石榴(子)。緊隨其后的就是為新郎準備的坐騎,一匹配有考究馬鞍,由一名馬夫牽著的棗紅馬,后面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書童,這是林家為新姑爺配備的。稍后就是新娘的花轎,四個丫頭,一名喜娘左右護轎伴行。迎親隊伍中的各色職司人等包括家下的男女仆從,一律都肩披大紅喜綢帶。花轎后面是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女眷及孩子們的馬車就有二十余輛,成年男士卻是步行緊隨其后。因兩宅相距不遠,所以就免了上下車馬的麻煩,而回程的路徑則遠得多,所需車馬都在報恩寺巷陳宅門前候著。這邊迎親花轎剛剛起步,就聽到陳宅門外鞭炮鼓樂之聲齊鳴,再加上迎親鼓樂共鳴,其聲更是響亮。兩條不很寬綽的小街巷除了迎親隊伍,兩側都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老少,真正是水泄不通。
花轎來到陳宅大門外落轎,轎夫抽去轎杠,早就候在門外的新郎躬身立于門右,鴛鴦晴雯妯娌二人則走上前去,晴雯打起轎簾,鴛鴦雙手就伸進轎內,輕握著黛玉手臂下方,說:“我是鴛鴦,姑娘請抬步出轎。”但等黛玉出了轎門,晴雯放下轎簾,也伸手攙其右手,說:“姑娘走慢些,我是晴雯。”等新娘進入大門,來到院場,伯熊兄弟則在后面招呼迎親的眾親友。這里也設了一個火盆,里面燃著的是木炭,并沒有火焰苗子,前后用木制斜坡形步步高,相近連接,新人走上面跨過,象征“紅紅火火,興旺發達。”隨后轉入西院門。原來陳本厚這所宅院是一門三落四進一園建筑,西路一落為張有恒的住宅,東院給伯熊鴛鴦夫婦居住,因他夫婦常年在京里,這次回來也只為黛玉等三人婚事,并不常住,所以只在中院仲煦晴雯夫婦內宅樓西房暫住。東院內宅空著,外間三進就讓各地鋪子來賀喜的人暫住了。
鴛鴦晴雯攙著黛玉跨過火盆,從西院門進入有恒的宅內,從前廳串過中廳,再進入后堂,照例,廳堂條幾上供著三個神龕,左上首是恩公林如海夫婦,中間是有垣遠祖,右首是有恒父母的神龕。今日這座宅院前前后后也都張燈結彩,一片新氣象,神龕也披了紅,小門也打開了。在眾人的簇擁下新人完成了拜祖的三拜九叩禮,然后新婦獻茶。接親的人多為平輩和晚輩,隨后也施一禮,有恒雙手抱拳一一謝過。這邊事畢,就來到中宅,在中宅后廳院中,本厚親自下階迎接,至廳內,東首一間,隔斷成本厚的臥房,所以只有中西二間是敞通的,在完成拜祖之禮后,喜娘又喚:“新人見親,跪!”本厚忙搖手,說:“這位大妹子,這一禮就免了罷。”喜娘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回道:“親家舅老爺,新娘是林府的千金,蘇州有名的書香門第,家教、德行我就不說了,眾人都知道,姑娘又是德才俱佳素有美名的人兒,您不能在這禮數上讓她落下話把兒讓人笑談,今日這一禮是免不得的。”一個不讓拜,一個堅持要拜,本厚和喜娘就這樣僵持著。這時,極需要第三者出頭打破這尷尬局面,可是來迎親的都是年輕同輩,如湘云、紫鵑、岫煙等,其余更是晚了一輩,賈珍李紈等卻更不便出頭。伯熊兄弟知道父親的固執,也不敢貿然插嘴,各店鋪的人更不敢說一句話。鴛鴦稍年長些,早先跟著賈母,可謂見多識廣,又善解人意,她用眼掃視眾人后,很自信地意識到該是自已出頭打破僵局的時候了,便開口道:“公爹,這位喜娘大嫂說得對,當今應以姑娘的名聲最要緊,林府上下兩代的恩典,咱們記在心里,這會兒您哪怕敷衍些略坐一坐,請姑娘一拜全了她禮數才好。”鴛鴦聰明就在這一點上,她知道,公爹這十幾年來,“林府至上”的心理根深蒂固,特別指出“以姑娘的名聲最要緊”這一要點讓他再無推托之詞。這時,湘云等迎親之人以及伯熊兄弟齊聲附和。在此情景下,本厚再無別詞,連聲說:“這叫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又一個靈犀的人晴雯就順勢出頭帶些嗲聲地說:“爹,您按姐姐說的那樣,就敷衍敷衍略坐一坐不就得了。”一邊說一邊就用雙手虛扶本厚就座,本厚無奈,只好慢慢屈膝上身前傾作就座狀,還沒等他坐實,喜娘就高唱:“新人拜見尊長。”黛玉聞聲在雪雁、芳官攙扶下款款下跪,雪雁等四名隨轎丫頭也跟著主子下跪,還沒等黛玉下拜,本厚如坐針氈似的跳了起來,喚道:“快將姑娘攙起來,請坐,上茶!”鴛鴦晴雯妯娌倆搶步上前,將黛玉攙扶起,接著新人就直身與伯熊鴛鴦及仲煦晴雯互見一禮才落座。隨行迎親的眾親友也欲大禮拜見,本厚堅決不讓,無奈皆常禮了事,伯熊兄弟招待眾人也落座上茶點,等眾人略坐稍息一會兒,喜娘即起身至本厚前道:“成禮吉時將近,該告辭回府了。”本厚不便堅留,黛玉有恒在眾人拱擁下再次至西宅辭祖,又回中宅別親,這一次本厚再也不讓黛玉下拜,眾皆無奈地依從,常禮辭行,禮畢。喜娘說:“回親家舅老爺,今日一早,那邊府上大爺吩咐小女子,說按族長大老爺及太太們的示下,迎親回府要‘馬前轎后,沿街而行’。”一聽這話,本厚又不答應了,忙說:“大妹子,怕是你聽錯了吧?我外甥是招贅入門,理應‘轎前馬后’,這是自來的規矩。”這時,雪雁站出來說話了:“舅老爺:喜娘大嬸沒說錯,‘馬前轎后,沿街而行’是昨日午前二位太太親自來傳達大老爺的示下,我也在場,親耳聽到的。”本厚仍不為所動,對雪雁說:“孩子,當年你才十歲,是我輩二百人中僅有的幾個女孩中年齡最大的一個,大叔我挑上你跟隨姑娘進京伺候的。你哪里知道,這招婿入門是有定規的,萬萬錯不得呀。”本厚這一說,雪雁再無話可說,這時站在一邊的紫鵑見狀耐不住了,接上他的話音兒,說:“親家舅老爺,‘馬前轎后’一點兒也沒錯,我也和雪雁妹妹一樣親耳聽太太們吩咐的。”黛玉頂著紅頭蓋,站在那里,聽到紫鵑也出了面,總以為此事可以了結了,可萬沒料到,本厚仍然不領情。他面對紫鵑拱手抱拳施一禮后,說:“姑娘:您也是本厚的主子了,不是我駁您的回,此事關系到恩公府上的聲譽,絲毫也錯不得的,請您見諒。時辰不早,就先請姑娘上轎為是。”說到這最后一句,別人就再無進言的余地了。鴛鴛也清楚,紫鵑不幾天就是林家老二房的少奶奶,連她的話也被公公駁回,我再插嘴就是徒勞,白費口舌。無奈中只得和晴雯上前,欲攙扶黛玉離去。直到此時,黛玉心中有些不悅,心想真沒料到這耿倔老頭這等頑固,趁二人來攙扶時,則紋絲不動,還用左臂肘兒搗了鴛鴦兩下,鴛鴦會意,即對本厚說:“公爹您瞧,姑娘都不肯挪步,這事兒,喜娘和二位妹妹準沒說錯,這是府上抬舉咱們,還是我那句話,咱們記在心里,別讓姑娘為難,違了老爺太太們的善意。”至此,本厚再無托詞,只得又說:“教我如何是好”這句老調重彈了。此時,外面鼓樂聲起,臨行,他又喚道:“恒兒,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不多說,只是日常跟你說的話,別忘了,要時時刻刻想著你從哪里來?”有恒慎重地答道:“外甥決不敢忘,請舅父放心,告辭了。”說罷拱手一禮,轉身至新娘前右側平舉右手作前導狀,出大門立于馬匹處,并不上馬,而是等新娘入轎坐定,鴛鴦放下轎簾,吩咐起轎,八名轎夫隨之共呼一聲:“起轎!”轎杠同時落在各自肩上,這時有恒才上馬,馬夫手抓著馬籠頭,防止馬受驚失控。等后面眾親友都上了車轎,伯熊至前面喚道:“開道!”最前面的開道鑼聲響起,緊隨其后是大紅宮燈,再后是喜樂班;抬著大紅禮盆的杠夫,依序漸進,接著就是新郎張有恒的大紅馬,張有恒今日一身紅袍紅褲,粉底靴,烏紗帽上左右插著紅翎,臉面進行了淡淡的修飾,更顯得一派英俊瀟灑,完全沒有他舅父的那無所適從的神態。后面是新娘的八抬花轎,喜娘和四個丫環左右相伴而行。最后是迎親的親友,女客的車在前,都放下了車門簾,后面也有二十多輛,都是男賓的,因為回程時,原來在本厚處還有十好幾位各地鋪子賀喜客也隨之過來了。這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全部用車馬代步,是祥玉夫婦考慮到從報恩寺巷幾近西巷尾,往東至市中心的護龍街就有一里半許,由護龍街往北至閶門內大街東口再折向西近閶門轉至余慶坊家門,總有五里路之遙,顯然不能讓親友們勞累跋涉。故而早早定下足數車馬以供代步。
迎親的隊伍本身就拉了一里多長,聽得鑼聲漸近,林家大門外鞭炮再次齊鳴,祥玉夫婦至大門外親自迎了出來,這對有恒來說又是一件欣慰的舉措,對林家來說也是一種大度的表示。鳴鑼開道及提燈籠和喜樂班在大門外列隊,而抬禮盆的人則招呼進門由管家引至前廳交割了禮品就在前廂房休息,茶點招待。后面就是新郎新娘的馬和轎,二人相繼下馬出轎,祥玉夫婦親導入門,跨過火盆,徑直穿過洞開的前、中二廳,來到后廳,這是成禮的所在,隨著新郎新娘進來的還有數十近百迎親親友,本來就已人滿為患的后廳,這就再無插足之地了,祥玉兄弟再四地請求讓出行禮的地方,好不容易將正中一間地面讓出,此時已近申末酉初,拜堂成親的吉時已到,作為家主,祥玉示意,喜慶班贊禮人會意,隨即高喚:“吉時到!新人拜堂行禮!鳴炮,動樂!”應聲大門內外鞭炮鼓樂再次響起。再唱禮道:“一拜天地!”丫頭們早將兩方拜墊放在地上,又扶著新娘轉身面南下拜,三拜后,又喚:“興!”新人起身站定,又一聲:“二拜高堂!”新人雙雙再次轉身面北,對著如海夫婦神龕,聽喚:“跪,拜!”二人又是三拜。“再拜尊長!”這一喚,祥玉夫婦上前親扶族長大伯,二伯母,四叔夫婦依次就位,也受新人三拜。立定后,又喚:“夫妻對拜!”二人轉向面對面,此時,有恒有些猶豫狀,抬眼張望祥玉,似有話要說,祥玉正欲上前,族長已看出其端倪,便不動聲色地隨口說了一句:“這樣便好。”聞此言,祥玉便止步不再上前,有恒也不再牽強,順從地下跪,完成了這定終身的一拜。有恒猶豫的動因是他與新娘的站位,從一開始,就是他在左上位,這時他突然發覺不妥,意欲換至右下位,故向祥玉求助。此時,又聽贊禮人喚道:“新人謝媒!”這一聲喚,族長如溪親自上前請坐在遠處的席、洪二媒人面南而坐受禮,二人再三謙讓,不得已只在左客座受新人一拜。拜畢。“禮成,送入洞房!”這一聲吼得最高昂,沒等他尾音未了,已引來眾人,尤其是女孩子們的歡呼雀躍。此時,妙玉前導,新人雙雙在喜娘及雪雁等四名丫環攙扶下,緩緩轉過后堂屏門來到內宅樓院向西側門,跨出門檻就是西宅的廊橋,沒幾步是去西宅前廳朝南的正門,隨行的純絲竹喜樂班八人就至前廳廊下不再入內。這一路上眾多女孩不知何時備下許多鮮花瓣和指甲大小的紅綠紙碎片兒,在新人前面一路拋在她倆腳下,這一新鮮玩耍,得到眾親友的賞贊,不用猜這準是湘云的主意,待新人將要走入樓院時,湘云高喚:“四丫頭,蓮英!快上!”二人會意,立即隨她直奔樓上而去,等新人到達樓院中央,只見湘云等三人在樓上明間南窗里面,大把大把地將花彩紙拋撒下來,頓時,滿院的花雨從天而降,隨新人進來的眾多老少女眷親友也在花雨中狂歡雀躍,這一幕是事前湘云與她們商量好的。劉姥姥也是一頭一身花瓣彩紙片兒,全不在乎,樂哈哈地說:“這是仙女撒花,好新鮮,好兆頭,出了娘胎還是頭一回撞見呢。”新人進入洞房,房里房外擠滿了女孩子,眾目睽睽之下,坐床,挑頭巾喝交杯酒都在歡笑聲中完成。有恒即欲離去,起身便對黛玉施一禮,口稱:“姑娘……”沒等他再說下去,就被湘云截住了,她說:“不對,不對,剛才已拜過堂成了親,這回兒坐了床,交杯酒也喝了,怎么開口還稱姑娘呀?得改稱謂了吧?”接著又轉身對眾女孩說:“姑娘們!你們說,對不對呀!”高吭而又嬌氣的女聲一至地說:“對!”有恒這時被堵在床前無路可走,只得向湘云告饒說:“云姑娘……,”三個字剛出口,又被湘云截住了。說:“又不對了,坐在這里的新娘是我姐姐,您是知道的,怎么又錯了呢?”這幾句,湘云改用戲里的唱詞調門唱出來,又引得眾人哈哈大笑。有恒還是脫不了身,只得硬著頭皮,拱手一禮,說:“云妹妹,云姑娘,請你見諒,……。”話又被湘云截住,她手指著黛玉,說:“還有這位呢?”有恒沒法,只得也施一禮說:“娘子姑娘……,”這一稱謂又引得哄堂大笑,有恒也顧不得這些,接著說:“我要前廳去伺奉各位長輩接待眾多親友,遲了實是不恭,請見諒,”有恒再次施禮,說:“容我暫退。”湘云緊接著說:“姐夫您請稍等,這會兒,該姐姐開金口了。”黛玉知道讓不過去了,更因有恒是該前面去待客,不得已,只好緩緩起身,略施一禮,羞紅著臉,輕輕地說:“夫君請便。”湘云笑道:“這就對了,姐妹們快給姐夫讓道!”房里房外的女孩子紛紛讓出一條窄窄的路來。有恒側身“擠”了出去。就在這時,妙玉來了,一面讓過有恒,就走進房來,說:“怎么說呢,喜酒還沒喝,就鬧新房啦?外面已在安席,妹妹們先去喝喜酒,然后再來,都等著呢。”眾人聞言皆欲退去,又是湘云,喚道:“浩兒,小若,爾漢都在哪兒呢。”三個奶媽丫頭抱著孩子沒擠進房里,在外面答應著,湘云說:“快來,姑姑新床上有好吃的東西呢。”說著就將五個紅蛋連盆端了出來,三個孩子每人一個,劉姥姥和板兒也在外面,順手又給了板兒一個,還有一個給了岫煙的兒子子丹。這時惜春,胡蓮英,小紅,齡官等女孩子一窩蜂上前,將紅棗,花生,桂園,石榴紛紛取出眾人立即瓜分了,這才邊跑邊笑地退出。妙玉說:“都出去坐席吧,新房的一席馬上就送來,紫鵑妹妹,云妹妹,四妹妹,岫煙妹妹,我將妹妹交給你們了,我得外面伺候去,失陪了。”又從身后鈴兒手中接過一只紅布喜袋,里面裝著五兩銀子,對喜娘說:“這位嫂子,勞累你一整天了,這是單獨給你的,外面的公分一總交給領班了,你這就完了差事,請到外面去喝杯喜酒吧。”喜娘謝過離去。妙玉也不等別人說句話,就走出去了。惜春憐惜地說:“今日可把妙嫂忙壞了。”這句話惜春不是虛情假意的恭維客套,事實確是如此,這一,她是這老三房的當家主婦,是職責所在;二:在眾多親友面前是第一次露臉登場,許多不常來往的親友還不認識,稱謂輩份都不知道,所以她必須跟著紫玉,蕙蕓姑嫂后面招呼親友。二位太太則陪著幾位長輩的親友敘話應酬。喜宴至戊末亥初陸續散席,女眷們又到新房轉了一趟,也算是鬧新房了,當然沒有湘云她們那樣轟動,女親友離開新房后,緊接著,湘云又領著京里這批女孩子來了,她又想方設法捉弄有恒。有恒不得已,只得再四施禮求饒。妙玉趕來解圍,說:“好妹妹們,時辰不早,孩子們都由奶媽抱著睡了,明日再來也成。”眾皆知趣地離去,有恒也被妙玉喚出去送客。黛玉這才清凈些。
客人送去后,大老爺等三家也都離去。這時才輪到伺候喜宴的家人,廚房等下人喝喜酒,祥玉夫婦少不得也要招呼慰勉致謝。直至此時,有恒一直跟在祥玉身后,先是送客,又招呼家下人,因時辰已很晚,還是妙玉想到他該去洞房了,不然冷落了黛玉,就提醒丈夫,祥玉這才察覺到是該如此,硬是“逼”著有恒離去,而且夫妻二人送他去了新房,等家人們吃喝后收拾完畢,早已三更敲過,二人又前后審驗一遍,這才歸房。
且說有恒回到新房后,顯得不知所措。自提親以來,雖然他胸有成竹,表面上表現得很自信,完全不像他舅父那樣終日的誠惶誠恐,可這時,與當年救命恩公的親生女兒結成連理,同居一室,還是適應不了這一現實,今日起又不得不面對,既然是同處一室,總不能互相無言以對,當然理應他先開口,說什么呢?確很費思量,片刻,竟讓他想出這句話,說:“天時很晚了,請姑娘先梳洗安歇,我去西房還得看兩頁書,失陪了。”說完,一個常禮,轉身就走。黛玉心想,進房來,呆在那兒一半日,終于開金口和我說話了,便笑道:“夫君請便。”又命芳官隨去給姑爺再添一盞燈臺,并準備一壺好茶。芳官應命而去,這邊黛玉卸妝寬衣梳洗后,就在新床里側躺下,同時,命雪雁去西房招呼姑爺安歇,至西房,雪雁說:“姑娘說夜深了,她已先歇下,也請姑爺早些安歇。”聽得妻子已先睡下,有恒也確是累了,睏了,回到新房,見嬌妻已側身面里而眠,便也寬衣去外衣,梳洗后打發丫頭們退去,掩門上床,實在是困乏得緊,片刻就進入夢鄉。黛玉此時并未睡著,一半日,已聽得他的輕微呼嚕聲,便撇嘴一笑,不久,也入夢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有恒見妻仍面里睡得正香,便起身下床,此時,黛玉也已醒了,是沒有驚動身旁的丈夫而已,聽他已起身下床,便說:“時辰還早,不妨再歇一會兒。”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今日開口言談,就是日常的口吻了。有恒一面穿衣一面說:“不早了,遲了讓人笑話,尤其是云姑娘,可不能落下話柄兒,讓她挑著。”“沒有的事,今日誰也不會早早起來。”黛玉說。有恒回道:“我寧早些方無事。”說罷起身穿衣即去開了門,丫頭們提水進來,齊聲招呼:“姑爺早安。”有恒也禮貌地回道:“姑娘們,大家早。”收拾完畢便離去,并吩咐道:“讓姑娘再睡會兒。”眾答:“是。”黛玉還是面里睡著沒有反應。
有恒來到外廳,就見祥玉夫婦已在張羅早餐,今天沒有外客,只是京里這一批人,連大老爺等三家也要近午才來用午餐,有恒向祥玉夫婦問安,妙玉說:“妹夫怎不多歇會兒。”有恒道:“這就遲了。”此時,管家來回,說:“姑娘姑爺的早餐要不要送進后樓?”妙玉說:“不用了,大家一處吃熱鬧些。”正說著,京里的人都來了,湘云見有恒已在這里,便給姐夫道過安,便欲領著女孩子們去后樓鬧黛玉,就在這會兒,黛玉出現了,她早料到若不早些出房,定會讓湘云堵在房里沒完沒了地鬧,故而主動走了出來。女孩子們雀躍著圍了上去。用早餐時,女孩子桌上,像一群麻雀搶食,嘰嘰喳喳、嬉嬉哈哈沒完沒了。餐畢還是不停嘴。至近午時大老爺等三家才陸續到來,午飯后,二太太又將他們邀到東宅去,說是為瑞玉婚事還有商量,與京里人打過招呼后還將祥玉也帶了過去,只讓妙玉留下招呼他們。其實只是一個借口,二太太的用意是回避,好讓京里人不拘謹而已。酉初時分就擺晚飯,妙玉招呼說,近日大家都乏了,今日且早些安歇。飯畢各歸,后事如何,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