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黛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紫鵑已在梳洗,見她醒了,就催她快起身,說:“時辰不早了,起來吧,昨夜下雪了,院子里地上積了一寸多厚的雪。”黛玉說:“難怪了,昨夜里就覺得冷絲絲的,我得再躺會兒。”“懶蟲,起來再畫點新衣樣交出去,繡坊總是來催要新樣兒?!弊嚣N逼她說?!拔也挪荒兀湍阋粯樱囋诩依?,等著嫁人?!摈煊裾{皮賣乖地說?!昂貌缓﹄?!這也是姑娘家說的話?”沒等黛玉再說什么,探春一腳踏進了房門,后面跟著惜春,也進來了,探春說:“說什么呢,也讓我們聽聽?!薄八嚧?,我臊她呢。”沒一會,鈴兒來了,說:“奶奶說昨夜下雪了,早起冷的很,請姑娘們多加件衣裳,她沒法過來陪姑娘了?!闭f話間黛玉已下了床。探春說:“今日已是臘月初一了,離姐姐的佳期越來越近,妙嫂確是越來越忙,加上年前年后的一番舊規陳式也是免不了的?!扁弮赫f:“大爺一早就和大叔父子去了鋪子里,二爺和四老爺也去了,聽說各鋪子都在盤貨、算總賬和年下開銷伙計的事,天天要晚飯后才回來,家里的事都是奶奶一個人在撐著,已經好些時候了,夜里她和爺房里的燈火二更后有時打三更了才滅,我夜里起身方便常看見的?!摈煊窆緡佒f:“是她算計著要把我嫁了的,讓她去張羅吧。”“姐姐沒良心,還說這風涼話?!毕Т捍虮Р黄降卣f。黛玉馬上接過去說:“好,四妹妹有良心,你等著,下一個就臨到為你張羅了?!毕Т杭t著臉說:“林姐姐越來越壞了?!迸⒆觽兊男︳[暫且放下不提。
只說一進入臘月這蘇州大街小巷各家各戶年忙的氣氛一日濃似一日,林家老三房更是如此,除了年忙接連還要嫁三個女兒,娶一房媳婦,對妙玉這位回故里理家還不滿一年的內當家奶奶,是一個極大的考驗,最要緊的是這林家是蘇州書香門第,不知上溯到哪朝哪代世居旺族親故戚友眾多,妙玉多不深知,好在其為人聰慧,凡遇疑難之事則先請婆母四嬸示下而后行,且有過目不忘,入耳不丟的本能,又都私下記在自家賬冊上,今后就不會重復繁擾二位老人了。過了臘月十五,祥玉夫婦和妹妹黛玉親自上門給大伯,母親,四叔夫婦送上年禮,其后則是祥玉領著秋后才委任的管家陳世元至席、洪幾家要緊的世交故舊家送年禮。陳世元蘇州本地人氏,三十七八歲,是如海出仕前就雇用的老家人了。因陳本厚將高攀林家為至親,非下人仆從可比。外間家事少不了這樣一個得力之人。其余的親友則分別開出名帖和禮封,由陳管家帶人送去。一來二去人們都習慣了叫他小陳管家。本厚近來不常過來露面,一來是外甥有恒雖說入贅出門,但也要有所準備,就連晴雯也來得越來越少。在他們家,鴛鴦沒回來,她就是獨一無二,正兒八經的當家奶奶了。二來婚前常與親家的人相處,總有一些說不出的尷尬,如此情景,黛玉也習以為常,默認了。
轉眼年節就來了,反正都有舊規習俗,林家人今年的心思不在過年這個大節上,全族親支四家都在為節后接連三件婚事上用心。過了正月十五,年事基本結束,上下眾人沒喘口氣,尤其是祥玉夫婦,已約定,一過正月十五,就從城里有名的飯館臨時雇來了四位大廚師和六個幫手;還要在五間廚房院子里滿滿搭起木敞棚,蘇州地方稱木院堂。又約定喜慶班的班主,二十日就要派人來宅內外披紅掛燈;又命小陳管家差人置辦大批應用之物,在人牙行新雇的二十個臨工也要上工,遠客的住宿早已在閶門大街上等客棧包定。還有臨時雇用的車轎也要提前約定等等??傊@忙碌而又歡樂的場景是從年前就開始的?;槠谑嵌率眨蠢聿挥萌绱思泵?,但妙玉有所打算,她想,喜帖年前就已發出了,別處不說,只說京里外祖家連西廊的人,估計過了正月十五就要動身南來,且人數眾多,最遲二月初五之前就要到達,所以一切的籌備均需在正月底全部完備。丟下林家的忙碌事暫且不說。
年前十一月中,京里陳伯熊鴛鴦夫婦就接到一大包大紅喜帖和祥玉的信及探春寫給父母親的家書,伯熊不在家,鴛鴦看完祥玉來信,心中好一陣喜悅,一是為一向孤弱無助的林姑娘,經過一場沉重的病災人禍,折磨得九死一生,如今終于超脫而出;二是:感嘆林姑娘的大度,想得周到完備;三是:自小兒起同在府里長大的兩個好姐妹,紫鵑和侍書各有歸宿。歡欣之余,立即命人去西宅院,請湘云快過來,說有喜訊相告。湘云聞訊趕來,鴛鴦也不和她答話,只說:“蘇州的信在這里,你自已瞧吧?!闭f罷就將信遞到她手里。湘云聽說是蘇州的信,迫不及待地抽出信紙,也顧不得坐下,就站著看起來,一面看,一面笑著連連喚:“好,好?!毕嬖瓶吹们椴蛔越?,又手舞足蹈地先說了一句:“姐姐不欺我?!庇终f:“二月十二林姐姐大婚,十八紫鵑結婚,二十八侍書出嫁,好家伙,這回要在蘇州揚州待一個月,好,好,好?!毕嬖仆跛?,旁若無人地說唱起來,全不顧她在看信的時候,來了兩個女人,一個是晴雯的嫂子吳貴家的,一個是東府后門上的李嬸,二人聽湘云這一說,李嬸即道:“好人自有好報,林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今日應驗了。”鴛鴦見此事湘云不經意在這二人面前揭露了,便欲速速打發他們離開,徑直便問道:“二位有何貴干?”吳貴媳婦搶先說:“鴛鴦姐姐求您管管我家那死鬼,這一年買賣好些了,有了幾個余錢,老毛病又犯了,常喝酒賭錢整夜也不歸?!兵x鴦便說:“你來得正好,蘇州林大爺來信上,你家姑奶奶捎了兩句話呢。”不等她再說下去,吳貴女人驚喜地問:“真的?”“我騙你,也拿不到你一個大錢。”又問:“我們姑奶奶說什么呢?”鴛鴦說:“就捎帶了兩句,就是問你們可好,要是不長進,要我趕緊的把當初借給你們的本錢收回來,今后討飯做花子,或是做賊也任由你們去。你回去就將這話告訴你男人,由他思量著辦。”“哎,哎,”吳貴家的連連應聲,謝過鴛鴦,就往外走,一面還咕嚕著說:“這下死鬼該收斂些了?!兵x鴦又問:“嬸子,你怎么啦?”李氏哭喪著臉,說:“好姑娘您得行行好,治治我家那混小子,那年府里敗了,林姑娘費了好大的事,花了無數銀子,把兩府的四百多口人從牢里撈出來。經人說合,姑娘又花錢讓他娶了親,還賞了本錢讓他做點小買賣養家糊口,這不到三年我們有了兩個孫子,小的才三個月,去年秋天后我老頭子腿腳不靈,走路都不穩,而今一月倒有二十天躺在床上,家里這一攤事兒,全靠我媳婦操辦,我眼睛不大好,幫忙也有限,真正的苦了我那媳婦,自有了二小子,媳婦實在不能出去幫男人做買賣了,此后我那混賬兒子,起初,一回到家就給臉色看,后來就罵開了,而今還動手打老婆??蓱z我那媳婦任他打罵從不還嘴,白天照樣伺候老的照看小的,背地里暗暗的流淚,人前從無一句怨言。我覺得不對勁,總是防著她,前日夜里都睡下了,她們房里的燈還亮著,我走過去從門縫里瞧見,兒子睡得像死豬,她手里拿著自己身上的腰帶,滿臉的淚水,把大衣裳蓋在兩孩子身上,在屋里四處亂瞧,后來站在凳子上要將帶子甩到梁上去,甩了三四次也沒甩過,我正要推門進去,這時二小子哭了,她又下來淌著眼淚,給孩子喂奶,我就進去悄悄地勸她,也是求她看在兩孩子的份上,不能走絕路。她也說實在丟不下兩孩子,認命了?!兵x鴦也不插話,認真聽她說完。這才問:“你兒子當年該領到林家大爺姑娘發的安家銀子,他做什么買賣為生?”李嬸又拍手拍腳地說:“好姑娘,可不是呢,林姑娘是足不出戶的嬌小姐,她倒能體察下情,賞這許多銀子,我們上下三代人哪有過這許多銀子呀,可是,咱家那兩間棚屋還是上輩東府太爺賞給我公婆放出成親的。到如今就幾十年了,再不收拾就等塌了,原想三兩五兩銀子先支撐二年再說,兒子上房去卸瓦,才一會兒一根梁就斷了,人跌下來,所幸沒出大事,等勉強弄妥,共換了四根大梁,再加上瓦片人工,銀子用了整整十五兩,小鋪子開不成了,就挑個貨郎擔走街串巷叫賣些針頭線腦的東西,媳婦則挎個籃子也賣這些東西,一早出門,斷黑回來,兒子通常有百十個大錢回家,能有三百錢的好日子不多,下雨下雪就不能出門了。媳婦也有二三十錢,后來懷孩子了,四五個月挺著肚子不能出門了,直等孩子生下七八個月大,將孩子丟家里,又出去賣,一年后又懷上了,原來老頭子還能出去找點零碎活,可現在犯病了,日子過的實在是說不出的難??稍僭趺措y,這不是媳婦的錯呀,打老婆算什么好漢!”鴛鴦聽完,又問道:“你兒子原是干什么的?”這句話又打開了這個能說會道且明是非的善良老人的話匣子,她回答說:“姑娘知道,咱家原是東府的家生子,我這不爭氣的兒子的太爺爺也是跟老主子太老爺的人,專門伺候牲口,拉拉各種物件,這是咱家世代行當了。姑娘可知道,那年一日夜晚,跟太爺出過兵的焦大爺喝醉了酒,發酒瘋,在那里混罵犯上的渾話,小蓉大爺命人懲罰他,將他按伏在馬棚里,咱老頭子父子倆就在旁邊瞧著呢?!薄霸瓉硎鞘来嚢咽?,”鴛鴦說:“前些日子聽我家爺回來說過,江南的繡衣等貨品來得多了,又近了年關,貨棧倉庫往各鋪子送貨的車不夠用,正要添幾個人呢,一月能開三兩銀子的月俸,過年過節的還多少另有賞封,供吃食,不知你兒子還能扛這差事嗎?”李氏一聽三兩銀子的月俸比兒子現在的買賣要多了許多,有這些銀子一家的吃用開銷就不愁了,于是滿口答應:“能杠,能杠。”一時興奮得慌了神,嘴里只管答應,忘了謝人家,一會兒緩過來,立即扒在地上連連磕頭,口稱:“謝菩薩姑娘,謝菩薩姑娘。”鴛鴦連忙起身去扶她起來,說:“嬸子別這樣,我話還沒說完呢,如果愿意,要過兩天早早的過來,因為這幾日我們都要出門辦事,來遲了怕遇不上。但有一條,若他再打媳婦就別來了?!崩顙鹈卮穑骸安淮蛄??!兵x鴦笑道:“你說了沒用,等他來了,我自然要問他,這個糊涂蛋,誰見過打老婆就有好日子過了?”李嬸又隨聲附和道:“就是,就是?!兵x鴦又說:“這事就這樣了,另外我這里給你二兩銀子,明日為大叔請位郎中瞧瞧,別拖著,要耽誤了不妤?!崩顙鹇犃?,先是一驚,然后差點哭出聲來,再后來,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嘴里直喚:“活菩薩,活菩薩?!本褪钦Z不成句。鴛鴦只得再次拉她起來,說:“事兒說定了,您就請回吧?!彪S手將銀子塞到她手中。在連連道謝聲中,李嬸離去。打發這兩個人,整整一個時辰,湘云就默默地坐在側旁聽著,一言不發,等李嬸離開了,才問鴛鴦:“剛才晴雯的嫂子來告狀,姐姐怎么就憑空兩句話打發了,而李嬸家的事,姐姐又是派活干,又是開發銀子?”鴛鴦答道:“吳貴這夫妻倆可稱是一對活寶,就住在原府里園子后門側街上,靠府里不時發點零活過日子,本來收入就有限,可吳貴兜里不能有錢,有了錢不是喝酒就是賭錢,是有名的倒頭光,女人外表看著還算光潔,實則懶得出奇,家里也不好好收拾,像豬窩似的,整天嗑著瓜子東游西蕩,與些不三不四的人打情罵俏。你還記得那年因襲人那蹄子妒忌晴雯的姿色手巧,怕奪了她的寶二姨娘的位,在二太太面前無中生有地告下黑狀,二太太找了個借口將病中的晴雯攆出園子,她沒有別的親人,只得在吳貴這遠房表兄家落腳度余生。后來,寶玉這呆子偷偷央了園子后門上的宋媽去看她,見其奄奄一息的凄涼慘狀,欲為其治病,這女人一聽,靈機一動,認準這是個來錢的機會,就開口向寶玉要錢,寶玉滿口答應了,回來就將自己的公例月錢還是通過宋媽給了她,她夫婦倆自此就將晴雯當搖錢樹,十天八日就要銀子,寶玉有限的月例銀子根本就不夠他們的詐取,又不敢向上要錢,無奈中只得說明緣由,向林姑娘借錢?!毕嬖普f:“姐姐也不會有多少銀子的。”鴛鴦說:“有個秘密,你不知道,我不知道,府里上下誰也不知道,這三五年前,林家大爺,在蘇州大商號和我公爹等眾人扶持,買賣有了起色,在長輩的授意下,因為路遠,每年臘月初就派人來京,給府里送年禮,請安,并探視林姑娘,總是林家總管帶人送來,所送禮品多是江南一帶的名特物件,看是希罕實則花錢不多。在當時,府里的主子們并不以為然,送姑娘哥兒的玩意兒,當場就分發了。獨有一樣東西別人是不能分享的。”湘云問:“什么?”來人說:“是專門請名醫為姑娘特配的藥丸子和草藥,分別包了再歸總一大箱,說如何飲服何時服用,用量幾何,都有說明分別寫在紙上,分包在藥包里?!兵x鴦說:“只有這件東西沒有當眾打開,秘密就在這個箱子里,來的人總是在老太太的廳堂叩見,又見姑娘總是依坐在老太太身邊,也沒有專門寫給她的信,只是問好,她也只說一切安好,請哥哥放心,就完了。來人差事完成當即辭歸。到了晚上,箱子送到瀟湘館,打開箱子,才解了一包,姑娘就發現,除了藥方外,還有一張紙,只說私下送上小額銀票共五百兩,以備所需。當時知道此事的就只有紫鵑和雪雁,我是近二年婚后伯熊告訴我的。”湘云說:“原來姐姐早就是財主了?!兵x鴦又說:“其實當時林家的資產已不下百萬,對外,特別是對府里眾人不露聲色,而每年只送些平常禮物和暗中給姑娘私房錢,是他們已看出來京里這賈家表面光亮而內囊卻漸盡了。別人不知道,這情景兒我最清楚,璉二奶奶每每的偷偷央我私拿老太太的東西去當押,你想呀,我能做這事嗎?所以到夜晚伺候老太太睡下時,沒別人在場,我請她的示下,老人家只是流淚,點一下頭,沒說一句話。想不到,林家不露財,也在防著這個無底洞呢?!庇终f:“晴雯這蹄子也算命大,寶玉走投無路了,去央林姑娘,不想歪打正著,林姑娘知是周濟晴雯也就爽快地答應了,但也沒告訴寶玉銀子的來源,只說是月例銀子積下的,要不然,他那沒裝鎖的嘴,一不留神就張揚開了。所以晴雯的病就這么拖著,一拖就是近二年。晴雯去江南前,也不計前嫌,給了他們安家維持生計的銀子,你沒聽這女人說,而今有些余錢了又犯老毛病。嚇唬他們一下就成了。他們現在很怕晴雯與他們絕情。決不能再給銀子,否則就寵壞了。而李家的事則不一樣,這一:當初發放的安家銀子一半修了房,是用在正道上;這二:李家這兒子不好吃懶做,每天早出晚歸,不停的走道叫賣,可一天只能賺一百文,下雨下雪不能出門,這點收入養活六口人是艱難得很,他內心憋著一股窩火,在外面沒處發,在家里對父母不敢發,對孩子不能發,所以就只有對老婆發了。這三:李家老人明事理,不護短;總是護著媳婦;再者,這媳婦是個默默無聞任勞任怨的好女人,總之一句話,是窮逼出來的事,當然該出手幫助。又說:他有了這三兩銀子一月的穩定收入,養活六口人就不愁了。”湘云說:“姐姐說的在理,怪道他們大事小事都來找你拿主意?!兵x鴦說:“哎,煩死我了,趕也趕不走,其實都是苦命人,有句話怎么說……”湘云搶著說:“惺惺相惜”?!皩Γ褪沁@道理?!兵x鴦說。正說著,已近中午,伯熊回來了,二人起身相迎,伯熊對湘云說:“姑娘請坐?!弊砸岩沧拢瑢ζ拮诱f:“什么事把我叫回來,到年底了,各鋪子都忙著呢?!兵x鴦說:“大事,好事,喜事?!辈苷f:“快說來聽聽。”鴛鴦知道他沒閑心逗樂,說:“蘇州來信了,姑娘明年二月十二要成親招婿。”伯熊驚奇地問:“真的?”“我怎好拿這事逗你?!兵x鴦說:“過幾天連著嫁紫鵑,再嫁侍書,你猜咱們新姑爺是誰?”伯熊說:“隔著兩千多里路呢,我哪能知道?!薄皬堄泻?。”鴛鴦徑直說出這個名字。伯熊又是一驚,說:“怎么是他?”“不信你看吧。”鴛鴦干脆將江南的信塞到他手里。伯熊細細地看完長長的幾頁信紙,感嘆地說:“真想不到?!薄坝惺裁聪氩坏降摹!兵x鴦說:“姑娘在京十來年,經歷多了,我都是親見的,而今清醒了,要踏踏實實過自已的日子,所以我理解,我相信而不疑惑。你不瞧瞧,云姑娘就在這里,姑娘離京前,就將她配了金水,她們二人可都是公侯府的千金小姐。”湘云咕噥著說:“趕出家門后,我是個丐兒,是姐姐救了我?!闭f著,翠縷走了來,說:“姑娘還在這兒坐著呢,老爺太太等你用午飯呢?!毕嬖齐S即離去。鴛鴦也命人傳飯,并對丈夫說:“飯后你去拿銀票回來,按信上開列的分派好了,估計明天揚州的喜帖也要來了,后天先去大老爺,二老爺家送喜帖,然后是西宅史家和東府珍大爺家,其次是西廊再是薛姨太太家,最后是劉姥姥?!辈苄Φ溃骸耙娫蹅冞@些人都成家了,楊叔坐不住了,急著去蘇州討兒媳婦。要銀票容易,快到年關了,各鋪子買賣都好,繡衣店新開了一家,真奇了怪了,姑娘們的這新鮮主意還真管用,金水又在內城找到店房,正張羅著,年后要開第三個衣鋪了?!兵x鴦說:“江南能有這許多衣裳來嗎?”伯熊說:“有,剛才我說的新鮮主意就是她們把繡品發到各家各戶去,繡好了再收回來,這比一二百人的繡坊出產多得多了。年前就得再雇一批伙計才能應付這年關?!兵x鴦說:“提起雇人,我已為你雇下一個人了?!昂茫鞘裁慈耍俊辈軉?。鴛鴦說:“原也是府里老人,世代的車把式,因為窮急了憋著窩火拿老婆出氣,后日一早就來,你看著辦?!薄澳憧吹娜藴蕸]錯?!辈艽鸬?。家人前來請夫婦用午飯,打斷了夫婦二人的話題。飯后,伯熊去鋪子取銀票,鴛鴦也沒閑著,籌劃要預約舟船和大批人馬離京后,各家老幼需再添人照看等等。第三日早起伯熊鴛鴦夫妻倆要往賈赦賈政老兄弟倆家投喜帖,因這二位是黛玉嫡親舅父。早餐還沒完,樓下丫頭冬梅上樓來稟告說:“門房大叔傳話進來說,前日來過的那李嬸一家老小五六口人求見爺奶奶呢?!兵x鴦說:“怎么都來了,快讓他們進來,中廳相見。”冬梅下樓去傳話,這里早餐已畢,稍一整理,夫妻二人帶著隨行丫頭么妹先后下樓,來到中廳還未落座,李家五口人都跪在地上磕頭,李嬸媳婦抱著三個月的孩子也跪在地上,慌得鴛鴦一手拉李嬸一手拉她兒媳婦,說:“嬸子別這樣,請起來,有話慢慢說。”伯熊也將李老漢拉了起來。大家落了坐李嬸便說:“菩薩姑娘,今日我全家老小三代六口人,來給您磕個頭,謝您慈悲心腸,救了我一家,要不然就等著家破人亡了?!兵x鴦忙說:“嬸子你言重了?!薄耙稽c也不重,”李嬸說:“如若媳婦尋了短見,三個月的小孫子就保不住了,我老夫老妻非得活活氣死?!兵x鴦說:“我還是那句話,誰見過打老婆有好日子過的?李家兄弟;你見過嗎?”李嬸兒子李有才羞愧地說:“好姑娘,我知錯了,今后再不犯渾,一定好好干活?!崩顙鹫f:“我回去將您說的話都跟他說了,他也知錯了,還當面向他媳婦認錯賠罪呢?!兵x鴦說:“這就對了?!庇謱λ眿D說:“妹子,你是個好媳婦,好母親,也是個好老婆,記住了,日子再難也要看在老人孩子份上,千萬別做傻事,你男人再欺負你,就告訴我,咱們設法治他?!薄坝H姐姐,好姐姐,我聽您的?!崩罴蚁眿D激動地說。接著又靦腆地說:“他昨日已認錯了。這就好,”鴛鴦轉面問:“大叔的病治了沒有?”“治了,治了?!崩戏蚱迋z搶著答話:“前日回去就請郎中看了,說是久受風寒所致,給了十天的膏藥,才貼了兩天,就好多了,今日一定要來親自給您磕頭謝恩呢。”李老漢說:“一是謝恩,二是想求管家大爺、姑奶奶,人都叫我老漢,其實也才五十四歲,侍弄牲口是我家傳世的吃飯活,想過十天半月病好些,還想求個差事,在這京城內外我路徑熟,押解物件全不在話下,另外,若牲口有點小毛小病我還會藥草治治呢?!兵x鴦說:“大叔這事等你病好了再議,今日我們要出門,不能留你們,我已差人雇了一輛車送你們回去,車上有些吃食東西,別見外就好?!兵x鴦是個細心的人,她知道這一家人目前的艱難,李嬸兒子上工領工錢還有一段日子,不能讓他們一家餓著肚子在家坐等。合家聽了又要跪下,立即被鴛鴦夫妻拉住了?!霸蹅円黄鹑ド宪嚢?。”鴛鴦說。李有才對伯熊說:“管家大爺,我今日就想來上工呢。”伯熊說“成,到外面我叫人送你過去,管牲口棚的人姓胡,他們都叫他胡頭,四十來歲,人挺好的。”李有才連連答應。至大門外,兩輛馬車停在門前,一輛是伯熊夫婦的,另一輛是臨時雇來送李家老小回家的。這車上堆滿了大袋小包的。李家人又要跪謝,伯熊夫婦制止了,一面看著他們上車,一面命一個家人送李有才去城外馬廄。李老漢已上了車,還高聲吩咐兒子,說:“記住夜里別睡死了,三更時要給牲口添草料。晚上睡覺前喝點水,半夜里憋不住要起身小解,就不會誤事了。”有才答應著與家人的車相背而去。
伯熊、鴛鴦夫婦送走了李老漢一家人,他們的車也離家,第一站是賈赦父子,一家人也住在外城,相去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門上人報進去,賈璉、平兒夫婦至大門口迎接,昨日在鋪子里,伯熊已知會了賈璉等人,所以今日在家專等。賈璉夫婦將伯熊夫婦引至正房堂屋,賈赦夫婦分左右主位面南而坐,伯熊夫婦下跪請安,也只一跪。賈赦忙命兒子、媳婦將二人扶起,一聲謝座,就在客位坐下,因父母在場,賈璉不敢放肆入座,侍立于其父左后側,平兒則立于邢夫人右后,落座上茶畢,伯熊就座前站起,再雙手抱拳一揖,道:“給大老爺、大太太道喜了,蘇州來信,明年二月十二林姑娘大婚,喜帖也一起來了。”又說:“二月十八紫鵑姑娘出嫁又是一喜,二月二十八侍書姑娘出嫁這就一連三喜了?!闭f罷從懷里取出三份大紅喜帖雙手送上,賈璉上前接過放在其父側邊的桌上。賈赦說:“外甥女大難不死,能有今日是林家祖宗保佑所致,我也放心了,敗家之人哪有這張臉去見她和林家的人。”鴛鴦說:“林姑娘和紫鵑妹妹的喜帖前日就收到了,三姑娘信上說侍書妹妹男家的喜帖要遲兩日才到,所以,今日才送來。林大爺和林姑娘信上說期盼著母親娘家的親人能親見她上轎出嫁,親嘗一杯喜酒呢。”“去是要去的,不去人,日后我怎去見她母親。去也只是應個景罷了,盡家里所有,好歹置辦兩樣掩丑的東西。”賈璉說:“父親說的在理,可兒子實又不放心父親、母親。”賈赦說:“這你盡可放心,你母親身子比我硬朗,就我而言,一年半載的無常還不會找到我門上來。”鴛鴦說:“二爺慮得也是,到時候,我們再多派幾個人來伺候。林家信上還說‘請眾親朋們不要過分破費,人到了就是最好的禮,貴在親情之誼,不在物?!@里璉二爺、二奶奶去,自然要帶上巧姑娘,一會我們就到二老爺府上報喜、送喜帖。最好近兩日請二爺、二奶奶至二老爺府上去商議一下行程、日期和去哪些人,我們好早早定下車船,二位老爺家商定了,其余各家就好依次而進了?!辟Z赦說:“對,璉兒明日就去你二叔家議定行事?!兵x鴦見事完成,便借口還要去二老爺家,路遠便告辭退出,賈璉夫婦送出。避過兩老人,鴛鴦便囑咐,說:“蘇州林姑娘信上說,不要奢侈花費,三場喜事,林姑娘估算一千銀子夠了,你們家算兩份,按姑娘囑咐給你們二千銀票,找個借口瞞過老人。”說著將銀票塞在平兒手里,平兒推讓,伯熊說:“這是按大爺、姑娘的吩咐行事,請不必推讓。”賈璉對妻子說:“拿著吧,林妹妹心里事事明白,什么都想到了?!倍烁鎰e上車離去,徑直往東門出城。一個時辰才到,這原是朝廷“賞給”探春的宅子,宅前下車,守門人當然認識來訪的二位,但還是通報進去,但等伯熊夫婦下了車,出迎的人也不按以前公侯府的規矩,女眷也出了二門,來到大門口迎接,其中以李紈為首,寶玉、寶釵夫婦,賈環、彩云夫婦以及賈蘭。眾人前引后導來到正屋中間,這就是平常人家吃飯會客的“明間”,這與左右兩個房(臥室)是從明間左右前沿墻各開一門供進出,而其前只有一窗,相對較暗,所以有明間暗房之說。賈政坐在靠西一張書桌后,他是終日書不離手,一坐就是半日,大家進了屋,伯熊、鴛鴦照例要下拜行禮,賈政立即用手示意李紈、賈環等攔阻,說:“我已聽環兒回來說了,如今算來,咱們也是親戚,免了,免了?!兵x鴦聽罷,心想即使你認我們這親戚也還是小了一輩,便說:“請二老爺別讓我們落下不懂規矩的壞名聲。”說罷一跪著地。伯熊說:“給二老爺道喜,奉我家大爺之命,特奉上姑娘、紫鵑、侍書姑娘的喜帖和三姑娘給老爺、太太的家書。”“快請起來說話?!辟Z政一發話,李紈、寶釵及彩云妯娌三人去扶鴛鴦,寶玉、賈環兄弟兩去扶伯熊,說這“扶”也只是禮數中的形式而已,實則是二人自己起身,又對賈政身后站著的周姨娘一個半禮,鴛鴦是萬福禮,伯熊是躬身一揖,口稱:“姨娘安?!睆牟欢嘣?,默默無聞對這位姨娘再恰當不過,這與早已去世的探春、賈環生母趙姨娘有著明顯的反差,對賈政的生活起居照顧,可算無微不至,這近一年來,賈政起居安歇都在周姨娘的西房,正房王夫人的東房就沒有跨過門檻一步。這里的緣由鴛鴦是最清楚不過。見二人給自己問安,也就地一個萬福,說:“謝管家大爺、奶奶。”就完了。鴛鴦又對賈政說:“請老爺容我夫妻給二太太請安道喜?!辟Z政沒說什么,只揮揮手而已。得到賈政的應允,夫妻二人在眾人的陪伴下轉身來到東房門口,因是內眷的臥房,伯熊就停在房門外側,鴛鴦則在三妯娌陪同下來到王夫人床前,一跪,稱:“請太太安?!辈茉陂T外也同時下跪,似有習俗陳規。王夫人擁衾坐于床上,即道:“我的兒,快起來吧?!彪S著這一聲,房內三妯娌,門外兩兄弟將二人“扶”起。鴛鴦再說:“給太太道喜了,蘇州林大爺寄來了喜帖,林姑娘、紫鵑妹妹、侍書妹妹明年二月先后大喜,專請舅父母、兄弟、姐妹們喝喜酒呢。”王夫人說:“我的兒,大姑娘災星過后必有后福,我真心誠意地祝福她夫妻和睦康泰。我是個糊涂婆子,鬼迷了心竅,傷害了大姑娘,也害……。”說到這里王夫人沒再說下去,在場人都知道她要說什么,鴛鴦趕緊把話接過去,說:“太太很該放開些了,我們還記得林姑娘離京前,她親自對你說過?!痹掝}一轉:“明年二月姑娘大喜,她就只有二位親舅舅、舅母,她多盼著你們能看著她上轎呀?!薄拔沂且粋€罪人,去不得了?!蓖醴蛉苏f:“怎么個處置聽老爺的安排吧?!兵x鴦順勢起身說:“正是呢,剛才大老爺已發話,明日要璉二爺過來商量呢。二位親舅舅家定下了,珍大爺、西廊下、史老爺還有薛姨太太家就好依次行事了,我這就去聽老爺發話?!闭f完就告退,心想越早離開越好,每次來總是聽她這幾句話。但等鴛鴦走到外間,至伯熊下位座坐下,只聽賈政在說:“如今哪有這張臉去見她和林家人?!兵x鴦心里暗暗好笑,這老兄弟兩真是默契,一會兒異口同聲說出這同一句話。就接著說:“老爺不必過于自責,林姑娘真誠期盼著母親娘家的親人去看她穿嫁衣,上花轎呢?!辟Z政說:“這是自然。”又面對李紈等說:“你們去吧,否則更讓人罵咱們不通情理了。紫鵑、侍書雖說是丫頭出身,這些年難為她們了,‘日久見人心,’也是兩個難得的姑娘。家里還能有幾個余錢?實在過不去,只得動用探春那賣命錢了。”鴛鴦說:“這件事老爺不必過問,這一:林姑娘信上說,重情不在物,二:是今年各鋪子繡衣坊買賣都很紅火,爺和奶奶們進項都不少,我看盡可夠使了?!崩罴w說:“賀禮多少在其次,只是我們都去了,二老及姨娘留在家里,很讓人放心不下。”沒等賈政開口,寶釵適時道:“大嫂子盡管放心,你帶蘭兒和環兄弟夫婦前去,我們留在家中伺候二老和姨娘?!崩罴w心想:別人好去,寶玉這呆子絕對不能去,要的就是寶釵這句話,但她不置可否,只目視賈政,讓他發話,賈政還沒開口,房里王夫人也聽見了,連忙說:“這樣很妥當?!彼智宄?,她這寶貝兒子絕對不能去,要不然還不知要鬧出什么大笑話來。跑到蘇州去丟人現眼,不就讓我活活氣死?此情賈政也十分清楚,只說了一句:“由你們吧。”此事一定,二人向賈政夫婦、周姨娘告辭,走出賈政的屋子。來到院子里,寶玉和賈環這兄弟兩有一共性,就是懼怕父親賈政,在他面前,猶如老鼠見了貓,這會兒,離了父親的眼前,眾人又是商議黛玉的親事,寶玉心中尚未泯滅之火,又復燃了,隨口道:“好!好!好!林妹妹好了,我就了了,了了好,好了就了。善哉善哉?!薄皩氂?!你仔細些,老爺聽見了沒你的好?!睂氣O低聲申斥道。鴛鴦夫婦權當沒聽見,便說:“告辭之前,我有兩句私下的話要和大奶奶說,請至大奶奶屋里稍待一刻便走?!闭f話間給寶釵丟了一個眼色,寶釵會意,便領寶玉回自己的西屋。李紈領鴛鴦、伯熊往她住的東屋去,鴛鴦一邊走一邊說:“林姑娘交代禮物不可奢侈,其余各家都要跟進的。她算定了,你家兩代四份四千銀子夠了,這銀票是按林姑娘交待私下給的,要編些緣由瞞過二位老人和寶玉那呆子,千萬別動三姑娘那銀子。”又說:“明天璉二爺要來商量,一是禮物購置,我也和他夫婦說明了,要勸阻二老爺過度奢侈不計后果的念頭。二是行程,我思量正月十五年算過了,正月十六動身南去,有十五天最遲十八天總該到了。你們兩家定下了,其余就好辦?!崩罴w說:“林妹妹這樣顧全我們,這心里真過不去?!兵x鴦說:“別說這個了,林姑娘說得好,重在情誼不在錢物。說著,就將銀票塞到李紈手里。”李紈說:“也只得如此,就依你說的辦。”說這話的時候也沒避賈環彩云,鴛鴦又關照賈環,不許說出去,賈環諾諾答應,二人這才離去。
伯熊夫婦回到家,時已過午,門上人稟告說:“爺、奶奶出門不久,就來了一二十人,說都是過去府里的老人,要求見主子。他們沒遇上,說晚飯時還要來?!兵x鴦說:“他們要來,也擋不住,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咱們快點吃飯。飯后該干什么還干什么?!倍孙埡筮@半天先是西院史鼎家,后是賈珍,最后是西廊一連五家,這就要上燈時候才回到家。還沒下車,大門里就涌出二十多男女,將車團團圍住,七手八腳將鴛鴦夫婦扶下車,鴛鴦故意調皮地說:“家里都沒糧啦,上我這兒來吃大戶?”“姐姐玩笑了,咱們候您和大管家都整二天了,有要緊的事求您二位呢?!睅ь^說話的是茗煙。眾人蜂擁著說開了,伯熊忙解圍說:“各位有話屋里說。”來到中廳,一落座鴛鴦開口說:“這么多人哄到我這兒,怎么個事說吧?!眻@子后門上的宋媽說:“好姑娘,這回你得給大伙做回主,前日我就聽貴兒媳婦說了,咱們林姑娘要大喜了,阿彌陀佛,我們心里早盼著這一天,真是天開眼,這就來了。以前的老話先別提,就這幾年,從府里遭了難,四百多口老老少少兩府的下人,就等官府發賣了。我們知道京里遭罪罰沒的家奴,京里有錢有勢的人家怕喪門星上門是不會買的,姑娘想呀咱們大多是府里的家生子,老老小小世世代代的奴才,一發賣,要有多少人家妻離子散、生離死別,永世不得相見呀?!兵x鴦見這婆婆在嘮嘮叨叨說故事,就打斷了她,說:“媽媽你就說有什么事要我辦就得了?!彼螊屢宦?,知道自己嘮叨遠了,便直截了當地說:“林姑娘大喜,大伙湊些份子錢,不論多少,表個心意,也要討杯喜酒高興高興?!痹Z璉鳳姐的家人興兒說:“紫鵑、侍書這二位姑娘原也是我等的好姐妹,今日她們出頭了,我們也為她們高興?!兵x鴦為早些了結這檔事兒,不等他們再說,就立即答應下來,說:“大家的心意我理解,這個主我做了,但要依我的安排。這頭一件:就由茗煙、興兒二人挑頭辦理;第二:剛才宋媽媽說了,不論多少,表個心意,決不準硬性攤派,十個八個大錢不嫌少,多也不準超過一兩銀子;第三,只可挑兩個人代表大伙去蘇州,最好東府一個西府一個。依我就這么辦,不答應就別來找我。”眾口齊聲說:“就依姑娘?!兵x鴦說:“依了我,那就請回吧,我們還沒吃晚飯呢。茗煙你們記住了,不準硬攤派?!迸d兒答道:“請姑娘放心,又說:這兩個人這就有了。”眾人問:“誰?”興兒說:“茗煙夫妻倆最妥,他婆娘是東府的丫頭卍兒?!北娙嘶形颍B說:“妥當、妥當。”這就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