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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天子

  • 君子如許
  • 卜占云
  • 6223字
  • 2020-03-31 15:35:48

第五章朝天子

暗袍銀胄,御書房內(nèi),朝見天子。

天子曰:“許卿無故返京,當(dāng)罰?!?

嘉文曰:“臣認(rèn)罰。”

天子曰:“罰俸祿一年。”

嘉文曰:“臣遵旨?!?

天子曰:“許卿可有事要奏?”

嘉文叩首曰:“敢問陛下何故召永淳縣主入京?”

天子曰:“加封公主?!?

嘉文曰:“何以受封?”

天子曰:“同姓宗親,吾愛護(hù)之,特賜榮寵。”

嘉文曰:“陛下可是有和親之念?”

天子曰:“和親之事,乃危言聳聽?!?

嘉文曰:“縣主入京可有使命交付?”

天子曰:“縣主年已十九,仍未成婚,朕欲賜婚于她。”

嘉文曰:“不知陛下要將縣主指給哪家公子?”

天子曰:“萬年縣主之子,密閣刑司提刑許敬?!?

何謂密閣?

天下之內(nèi),督錦衣衛(wèi),察百官,行抄家滅族之事,橫行無忌,無影無蹤。

何謂刑司?

密閣之內(nèi),掌刑之司也。

何謂提刑?

刑司之內(nèi),除司丞外第一人也。

官品幾何?

從六品也。

為官者誰?

無人知也。

凜冬已至,漫天雪舞,寸寸潔白。

著盛裝,挽高髻,插金簪,提裙擺,面容蒼白,朝天子。

天子曰:“許敬說只與你有兄妹之義。”

葉沚曰:“陛下何以答?”

天子曰:“冊封之后,再選駙馬?!?

葉沚曰:“嘉文何以答?”

天子曰:“刑科給事中王全長子,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王鄔,長樂十二年進(jìn)士,年方十八,可為良配?!?

愴然一笑。

葉沚叩首曰:“謝陛下賜婚?!?

天子曰:“此人非我所選,乃令兄所薦。”

葉沚曰:“嘉文所選,定然良配。”

天子曰:“真不知你情從何來。”

葉沚曰:“情不知何所起,卻一往而深,無法言說,又無法真正釋懷?!?

天子曰:“你為何不直接告訴他你的真心?”

葉沚曰:“陛下,臣告退。”

為什么?

還不是因?yàn)榭蓱z的貪心與優(yōu)柔。

長樂十五年春,永淳公主行冊封之禮。禮成。

“今天很漂亮?!痹S嘉文贊道。

玉樓道:“黑色華貴,紅色雍容,白色清明,黑為底,紅為襯,白色勾勒,令人一見難忘。”

宮中尚儀道:“衣美,公主人更美。”

葉沚笑魘如花。

許嘉文道:“陛下要給你賜婚的事你知道嗎?”

葉沚道:“現(xiàn)在整個京城都知道了。”

許嘉文道:“你來京城這些天有哪家的公子能入你的眼么?”

葉沚道:“翰林院那個講故事的,好像叫王鄔的,我覺得他挺年輕挺有趣的?!?

許嘉文道:“我也覺得他不錯,我向陛下推薦過他,不過陛下說還得你自己喜歡。”

葉沚張了張口,似是忍不住想說些什么。

許嘉文疑惑道:“怎么了?”

葉沚眼前出現(xiàn)了一層水霧,她把頭低得很低,笑了笑,道:“沒什么,就是覺得我和哥哥心有靈犀真是太棒了。”

許嘉文微笑。

葉沚道:“哥哥,我這算是要嫁人了嗎?”

許嘉文揉了揉他的頭,道:“是啊,這以后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真是舍不得?!?

葉沚仰視著他,用一種非常嚴(yán)肅的口吻說:“若是哥哥真的舍不得,我就不嫁了?!?

許嘉文笑道:“行了,嫁出去也好,至少不用三天兩頭挨我的教訓(xùn)了。再說了陛下不是特許你自己挑選駙馬么,你若是真的舍不得,大不了再拖幾天,就跟陛下說你還沒挑好。”

葉沚吐了吐舌頭,道:“算了,拖久了我怕自己都不舍得把自己嫁出去了?!?

許嘉文道:“你自己做主?!?

葉沚道:“哥哥,如果成婚后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喜歡自己的夫君,能換一個么?”

許嘉文道:“哪能這么任性。哪有還沒成婚就想著換夫君的。”

葉沚道:“我就是問問。如果有一天我被我夫君凈身出戶,無家可歸,舉目無親,你會收留我么。”

許嘉文道:“放心,只要你還姓一天的葉,被掃地出門的只可能是你的駙馬?!?

葉沚道:“我說如果嘛,你收不收留?”

許嘉文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發(fā)生的?!?

葉沚道:“我都說了是如果了,如果我被掃地出門了,你到底管不管我?”

許嘉文見她有些生氣了,只好道:“好好好,我到時候一定收留你。”

葉沚終于笑了。

葉沚突然道:“哥哥,給我取個字吧,靖江王府的傳統(tǒng)一向是父兄取字,現(xiàn)在我父王不在京城,也就只有你了。”

許嘉文道:“妹妹可有喜歡什么?”

葉沚笑道:“四君子?!?

許嘉文想了想,道:“不若,便叫子蘭可好?”

君子如蘭。

葉沚忽而抬頭看他,眼中滿是驚喜,凝視他的臉龐許久,驚喜逐漸消逝,最后化為一個無奈又有點(diǎn)苦澀的笑。她道:“妙極也?!?

四君子里他別的不選,獨(dú)獨(dú)選了蘭花,可不妙極?

此情既起,一生不渝。

四君子分別是梅、蘭、竹、菊。

梅?他想起了蘇哲的大丫鬟之一寒梅。

菊?他想起了蘇哲的大丫鬟之二麝菊。

竹?他想起了蘇哲的書童紫竹。

蘭?想不到了,就這個!

這才是許嘉文選擇蘭花的原因。

青衣如水,再朝天子。

葉沚叩首曰:“請陛下賜婚!”

天子曰:“你要知道君無戲言?!?

葉沚曰:“臣決意已下,絕不更改?!?

天子曰:“五月初三完婚。”

葉沚曰:“臣遵旨。”

暗袍銀胄,再朝天子。

嘉文叩首曰:“請陛下賜婚?!?

天子曰:“哪家千金?”

嘉文曰:“妙玉坊玉堂春?!?

天子曰:“一介青樓女子,怎能與你相配?”

嘉文叩首曰:“長樂三年,臣始于紅樓得見其傾城之姿,自此一見傾心,十年未嘗忘懷,奈何尋覓不得。上月再次相見于紅樓,雖我韶華已逝,她紅顏已老,然我心不改,勢必迎娶。”

天子曰:“那女子可愿?”

嘉文曰:“我二人已結(jié)下山盟海誓,約為終生?!?

天子曰:“許卿能否答我一惑?”

嘉文曰:“陛下抬愛,臣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子曰:“許卿所為,可想過有朝一日會給自己留下遺憾?”

嘉文曰:“臣一生遺憾有三,一是父母去前未能好好盡孝,二是父母去后未能達(dá)其遺愿,三便是未能早識她,識她后又沒能留下她。臣此為,便是為了將來不再遺憾。”

天子曰:“世間好女子鐘愛許卿者數(shù)不勝數(shù),為何一定是她?”

嘉文道:“回陛下,她是臣初心之所在。舅父曾言,不忘初心,方為君子?!?

天子曰:“不忘初心,方為君子。說得好。你們打算什么時候成婚?”

嘉文曰:“五月十七?!?

天子曰:“五月十七,賜許敬與玉堂春完婚?!?

嘉文叩首曰:“臣遵旨,謝陛下。”

鵝黃宮裝,再朝天子。

安平公主叩首曰:“父皇,兒臣屬意翰林院侍講學(xué)士王鄔,請父皇賜婚。”

天子怒曰:“你早知他將是永淳公主的駙馬?!?

安平公主曰:“父皇,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后到吧。兒臣已愛慕王鄔十年,何以被她捷足先登?”

天子曰:“你既愛慕他,又為何不早說?現(xiàn)在你們已然不可能了。”

安平公主曰:“父皇,兒臣雖屬意他,他卻并不屬意兒臣。兒臣本不愿強(qiáng)迫他,故而從未提起?!?

天子曰:“那你此刻便更不該提起?!?

安平公主曰:“父皇,此時此刻,若兒臣仍然沉默,眼看著他執(zhí)他人之手,與他人共白頭,拱手相讓,一生遺憾,兒臣此生生而為何?”

天子曰:“人一生,本就不該癡纏于兒女情長,徒增傷悲,何苦來由?”

安平公主曰:“請父皇收回成命,將王鄔賜給兒臣?!?

天子曰:“君無戲言?!?

安平公主曰:“父皇,兒臣此生非他不嫁。”

天子曰:“那你便別嫁了,宮里不差你的一口飯。”

安平公主曰:“他若另娶,兒臣便一尺白綾了殘生。”

天子曰:“送公主回宮?!?

二月,正是踏春好時節(jié)。

青衣如水,與城郊之青翠相得益彰。

鵝黃如凝,與遠(yuǎn)山之蒼黃交相輝映。

安平公主道:“我屬意王鄔已有十年。”

永淳公主道:“天下皆知,他將是我的駙馬?!?

安平公主道:“本宮希望你能找父皇說清楚,讓他收回成命。”

永淳公主道:“不是我不愿幫你,只是君無戲言。”

安平公主怒道:“你既不愛他,何苦糾纏不放?”

永淳公主道:“你既愛他,又為何不早向陛下表明心意,非得等到他將娶他人了再橫插一腳?”

安平公主為之一滯,隨即冷笑道:“你又有什么資格說我?你不也是思慕你家義兄不得,這才答應(yīng)這門親事要嫁給他嗎?”

永淳公主默然。

安平公主道:“你現(xiàn)在放手,一切都還來得及?!?

永淳公主道:“一切的一切,從一開始就定錯了位置。我為了留在他身邊,才認(rèn)他做哥哥,卻不想他竟真的只拿我當(dāng)妹妹。呵,哪里還來得及呢?”

安平公主道:“你和許敬的事本宮不管,但你們不該將王鄔牽扯進(jìn)來。”

永淳公主道:“這門婚事陛下早已昭告天下,若輕易更易,皇家威嚴(yán)何存?”

安平公主道:“臉面這東西能當(dāng)飯吃么?為了那么點(diǎn)臉面看著自己的幸福溜走,簡直愚蠢至極?!?

永淳公主道:“為了一己私情將體統(tǒng)視作兒戲,你怎么對得起你這公主身份?”

安平公主道:“這公主誰愛當(dāng)誰當(dāng)去,我只要王鄔?!?

永淳公主冷笑道:“你已受了天下子民十六年的供奉,被尊為公主十六年,這時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公主身份是個阻礙便想一腳踢開,還想裝出一副自己相當(dāng)無辜的樣子,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安平公主怒道:“區(qū)區(qū)蠻夷,膽敢以下犯上!”

永淳公主道:“論輩分,公主叫我一聲姑奶奶也不為過。”

安平公主臉色鐵青,拂袖而去。

葉沚長長地舒了口氣,一轉(zhuǎn)身,臉色頓時煞白。

許嘉文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她身后,眼中異彩連連。他提步走到她跟前,用力揉了揉她的頭,道:“果然不愧是我妹妹,罵起人來氣都不喘一下,還一個臟字都沒有。厲害?!彼Q起大拇指。

葉沚白著臉道:“哥哥……”

許嘉文道:“對付這種想要搶你男人的人,不用客氣,直接開罵就行,再怎樣還有葉家給你撐腰呢?!?

葉沚的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好了起來,或許,他并未聽到前半段?

葉沚擠出一個笑容,道:“那安平公主也姓葉,還是陛下的親生女兒,這葉家到時候究竟幫誰可說不定。”

許嘉文道:“只要你有理,走遍天下都不怕??v然世界黑白顛倒,也自有仗義之士敢挺身而出,自有清節(jié)之臣愿以命相護(hù),自有朗朗乾坤見證,自有四海諸神庇佑。陛下懂得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不說別人,他是一定會幫你的。”

葉沚笑道:“那就借哥哥吉言啦?!?

許嘉文道:“這不是吉言,這是天地至理。”

葉沚笑道:“好好好,天地至理。”

許嘉文道:“你別不當(dāng)回事,這些東西都是為人處世之道,我這是在教你。”

葉沚道:“哥哥,我都知道啦,你就別再訓(xùn)我啦?!?

許嘉文道:“以后我便是想要訓(xùn)你也不成了,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

葉沚忽然道:“哥哥,女子到了年歲一定非要嫁人不可么?”

許嘉文沒有回答她,溫柔地揉揉她的頭。

玉堂春何許人也?

曾幾何時,她還是官家小姐。

曾幾何時,她父親被判死刑,全族男子流放邊疆,女子沒入賤籍。

曾幾何時,她還有自己的名字,她叫高若蘭。

曾幾何時,她沒了自己的名字,她叫玉堂春。

曾幾何時,她陷于風(fēng)塵,又不堪賣弄風(fēng)情,每日借酒澆愁。

曾幾何時,她醉酒于紅樓,邂逅了一個配劍的少年郎,酒醒后便將其拋之腦外。

曾幾何時,她年老色衰,老大嫁作商人婦。

曾幾何時,商人病逝,她被公婆強(qiáng)迫著要以死相殉,以換個光宗耀祖的牌坊。

曾幾何時,她背負(fù)著天下人的唾罵,堅強(qiáng)地活了下來,經(jīng)營亡夫的事業(yè),卻孤苦伶仃。

曾幾何時,她接濟(jì)了一位愿以死全節(jié)的風(fēng)塵中人,還將那個倔強(qiáng)的姑娘嫁給了一戶破落人家的庶子。那個庶子不出她所料,考中了進(jìn)士,從此飛黃騰達(dá),官至正六品通判。

曾幾何時,通判回京述職,舉行家宴,通判夫人邀請了她。她在宴會上見到了一位配雙刀的青年,青年高大挺拔,卓爾不凡。她起了調(diào)笑之念,道:“喲,這是哪家的少年郎?。俊蹦乔嗄觐D時呆若木雞。

曾幾何時,那青年說要娶她,她自慚地說自己配不上他,青年執(zhí)起她的手,說,是他錯過了她。

曾幾何時,她知道了那個青年叫作許嘉文,知道了他的母親叫作蘇嫻兒,知道了他的舅父叫作蘇慕白,知道了他的表弟叫作蘇圣齊,知道了他的義妹叫作葉子蘭。她想,所謂君子如蘭,當(dāng)如是。

曾幾何時,她不想他淪為天下人的笑柄,松開了他的手。

曾幾何時,他為她單身入宮,請?zhí)熳淤n婚。

曾幾何時,她被他牽著,朝見天子。

曾幾何時,她見到了那位清麗的公主殿下,見到了那樣一雙明媚的眼睛,好似蘊(yùn)藏著萬千星辰。葉子蘭執(zhí)起她的手,喚她嫂嫂,她執(zhí)起她的手,喚她妹妹。

曾幾何時,她終于明白,這次是自己錯過了他。

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身誤?;浠ㄩ_自有時,總是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注)

五月初三,永淳公主大婚,王府張燈結(jié)彩,皇宮十里紅妝。

這十里紅妝里,靖江王出了一半,皇帝出了四分之一,王公大臣們聯(lián)合出了最后的四分之一。許嘉文給她添的嫁妝是幾壇宋溪贈送的好酒和他長年帶著,幾乎成了他標(biāo)志的一對鋼刀。

鳳冠霞帔,三朝天子。

天子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公大臣紛紛附和。

金殿之上,俱為高官貴姓,白衣許敬,無資格入列。天子降恩,準(zhǔn)他在偏殿目送。

永淳公主款款而入,笑意吟吟。

“一拜。”

永淳公主與駙馬齊拜。

“再拜?!?

永淳公主與駙馬再拜。

“三拜。”

永淳公主與駙馬三拜。

“對拜?!?

永淳公主正坐,駙馬轉(zhuǎn)身拜之,公主還禮。

“禮成。”

公主與駙馬起身,退出大殿。

在場的王公大臣們都隱約覺得,永淳公主的腳步,輕盈如夢而沉重如灌。

許嘉文覺得,葉沚一步步走出大殿,就像在一步步走向夕陽。

夏將至,日中,太陽散發(fā)著毒殺人的光。

葉沚不得不抬起寬大的衣袖遮了遮,這么一個動作又不小心把頭上的發(fā)飾弄歪了,只得收回袖子扶了扶。

乍然,有萬箭穿心之痛自胸腹傳來,她的手死死抓緊了胸前的衣襟,悶哼一聲,眼珠凸出,牙關(guān)緊鎖,臉上青筋暴起,顯然痛苦至極。

旋即,帶著沉重發(fā)飾的頭陡然一震,一口逆行的獻(xiàn)血自口中噴出,一朵壯麗的血花于空中盛放。華服之身,轟然倒塌。

葉沚只來得及聽到身旁侍人恐懼的尖叫——“公主!”“殿下!”,頭便砸在了地上,六感盡失。

一切都不過是瞬息之間。

葉沚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仍是無邊的黑暗。

她發(fā)了發(fā)聲,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低啞至極。

她試著動動手臂,一動,卻如經(jīng)脈齊斷,撕扯著她的肌肉。

大約一柱香時間后,她聽到有腳步走近,又是一聲沉悶的落地聲,便有人拉過她的手臂握住了腕處,僅僅如此,便又嘗到了撕扯的劇痛。

她發(fā)出一聲低啞的叫聲,搭在她脈搏上的手指猝然一震,僵滯不動,她又勉強(qiáng)擠出一個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疼”。

她的手臂被放回了被中,又是一痛,她聽到有一個欣喜的聲音回蕩——“快去稟告陛下,公主醒了!”

黑暗,無盡的黑暗。

黑暗里,她的意識再次沉淪,仿佛一沉沉到了地下,如隕落的星辰,如掉落崖底的殘枝。

她這一睡,又睡了好長時間,睡著睡著,她便忘卻了一切,她忘卻了自己是誰,忘卻了自己在干什么,忘卻了自己在哪里,忘卻了自己眼前的是什么,忘卻了耳旁所有的悲鳴,忘卻了春雨,忘卻了夏雷,忘卻了秋葉,忘卻了冬雪,甚至忘卻了忘卻本身。

一切歸于虛無,一切歸于混沌。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七,永淳公主大婚,禮成后暴斃而亡。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七,那是他妹妹葉沚的大婚之日。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七,那是他妹妹葉沚的暴斃之日。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七,那是靖江王到達(dá)京城的第三天。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七,那是靖江王失去女兒的第一天。

那天,百官匍匐在地上,迎接天子的盛怒。

那天,靖江王和他跌坐在地上,呆滯沉默。

那天,太醫(yī)突然說他妹妹有救了,他拉起靖江王就沖進(jìn)了她的婚房。

那天,她靜靜地躺在床上,恬然淡然,太醫(yī)偏說她斷了氣。

那天,靖江王幾乎要把太醫(yī)打死。

那天,靖江王哭了,抱著陛下咬牙切齒地說一定要徹查。

那天,三尺白綾,安平公主自縊而亡。

那天,駙馬王鄔下落不明。

那天,玉樓把他拉到一旁,面若死灰地交給他一封信。

“兄長嘉文如唔。”

那天,他沒看完這封信,便將它投進(jìn)了熾熱的炭爐里。

那天,他去安平公主的宮殿,找到了一個潔白無瑕的小瓷瓶。

那天,安平公主的宮女說,這是公主為來人準(zhǔn)備的,名叫黃泉引,飲之能于黃泉相見。

那天,他攥著小瓷瓶,回到了葉沚的婚房。原先是紅衣如火,后來是潔白勝雪。

那天,坐在葉沚的床前,他望著皎潔的月亮,坐了一夜。

第二天,密閣和錦衣衛(wèi)的回復(fù),讓他瞬間明白了一切,明白自己終究看錯了人。

他跪在她的床前,喝下了黃泉引,胸腹間傳來千刀萬剮之痛。他闔上雙眼,頭顱越來越低,漸漸,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長樂十五年五月初八,長樂十二年進(jìn)士,永淳公主義兄許敬不祿。

文昌元年五月初七,靖江王反,帝發(fā)兵征討,十萬大軍埋骨十萬大山。

文昌二年五月初七,兵部侍郎王全私通靖江王,族滅。

文昌二年八月,叛亂平息,眾臣朱紱烏紗,仍舊朝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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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該詩為宋朝嚴(yán)蕊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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