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默給顧君如掖好被子,躡手躡腳的地溜出臥室。看著外面已是全副武裝的莊曉曼,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想不到何處長還是個性情中人,在所有人都以為小顧已經重傷不治的時候,您把她收留在了自己家里。”莊曉曼笑道。
何默白了她一眼,沒說什么。
自大上海飯店刺殺事件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以來,何默一點點都沒閑著。
他先是通過莊曉曼聯系到了她的上峰“程老板”,利用影佐當初給他偽造的一系列假證明,坐實了菌統特工的身份,也消除了莊曉曼對他身份的疑惑。莊曉曼還有點后悔,畢竟,她差點錯手殺了自己的同志。但是何默“大度地”表達了寬容。
“任務為大嘛。”他說。
他很清楚莊曉曼的性格。她是一個浪漫的女人,在她的眼里,信仰是高于一切的。一方面,她流連于紅塵之間,成天混跡于各色人等之中;但另一方面,她對與自己有著相同信仰,也同樣深陷泥潭的肖途抱有極大的好感。這也是為什么她告訴肖途,如果換做自己被小顧阻攔,她也一樣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小顧,因為在她眼里,目標與信仰,要高于一切,而上峰下達的任務,就是可以實現目標與完成信仰的通途,其他的任何人與事物與之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所以,要想取得她的信任,至少他得確定和她站在了同一戰線上,否則,以這個幾乎貫穿所有劇情始終的女人的性格,何默不確定是不是哪一天自己就會死在她的黑槍之下。
影佐偽造的身份非常詳細,連出生在哪家醫院都寫得一清二楚,所以何默很容易便取得了那個狡猾的程老板的信任。盡管沒有見到他本人,但是至少獲得了他短暫的信任,在一段時間內,何默應該不用擔心鋤奸隊這一方面的暗殺了。
可是,本打算跳出這個令人頭疼的故事線,好好地去傳說中的“邊區”看看的何默,卻在今天接到了程老板安排給他的第一次暗殺任務。
“殺誰?”何默望了望身邊的莊曉曼,他們倆此時已經趁著夜色,坐上了一輛汽車,向某個何默不知道的地方駛去。
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沒有搭話,莊曉曼卻嫣然一笑,賣了個關子:“尊敬的‘暮色’先生,耐心是一個特工的優良品質……”
“到了地方你就會知道的。”
見莊曉曼沒有要說的意思,何默自然也不好再問,只能一言不發地坐著,等待汽車到達目的地。
“到了。”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一所教堂的門前,盡管已是深夜,但教堂里的蠟燭和吊燈依舊氣若游絲地亮著。
“進去以后不要說話,里面只有兩個人,開槍就是了。”莊曉曼從腰間抽出手槍,上了膛,對何默說。
何默同樣從大腿外側的槍套里拔出了自己的槍,并從槍套一側抽出了一只消聲器,擰在了槍管上。
望著莊曉曼似乎有些艷羨的目光,何默挑逗似的笑了笑:
“謹慎點總是好。”
“何處長的謹慎代價可不小啊……”莊曉曼捂嘴輕笑一聲,媚態盡顯,“這消聲器在這里可是稀罕貨……”
“在我這里不是。”何默沒有理會她的嬌笑,而是徑直走向教堂的大門。
莊曉曼在他身后有些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隨后也跟了上去。
“不解風情的木頭……”
…………
何默一把推開教堂的大門,見長椅上坐著一對夫婦。
兩人背對著何默,何默沒法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是,他卻聽見了低低的、壓抑的抽泣聲——應該是那個肩膀抽動的女人發出來的。
何默的腦海里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幕——
“好了,我們走吧,讓君如……”
“安息吧!”
“今天的任務目標,是上海商會會長顧則實夫婦,明里做會長,暗地里卻干著資助立本人侵略行為的勾當,可是名副其實的大漢奸呢。”莊曉曼在何默身后出聲道,由于隔得很遠,顧則實夫婦并沒有聽到他們倆說話。
何默沒有回頭看莊曉曼,而是目不轉睛地望著顧則實夫婦。顧則實已經起身,他轉過身,伸出雙手,想要攙扶起已經哭得渾身發軟的妻子。
何默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他開口,問身后的莊曉曼:
“為什么……不能多想一種辦法呢?”
“何處長說笑了,如果還有其他辦法的話,你我又怎么會站在這里呢?”莊曉曼的聲音聽起來嫵媚,但卻帶著絲不容置疑的冰冷。
何默感到了一個冰冷的東西頂在了自己的后腦勺上,然后,他聽見莊曉曼繼續說道。
“動手吧,否則……
“死的就是你了!”
“果然……”何默臉上苦笑不減,他知道自己想要混進菌統沒那么容易。想必,這就是測試吧。
莊曉曼和自己在一個部門工作,自己的何公館就那么兀立在大馬路上,多了一個女人在里面,沒理由不會有人知道。
所以,要是殺了顧君如的父母,才能證明自己是一名真正的,以命令為大的特工吧?
感受著后腦的槍口,何默沒有慌張,他笑道:“我有點話要對他們說。”然后,不顧莊曉曼的槍口,徑直拔腿向那夫婦二人走去。
“顧則實,顧君如的父親?”
一聲詢問清晰地回響在教堂的穹頂之下。
正躬身安慰著妻子的顧則實聽見這個聲音,有些驚愕地抬起頭,可是,同詢問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兩聲微不可聞的槍響。
兩個血洞應聲出現在顧則實的大腿上,他臉上的驚訝還沒來得及消去,整個人就跌坐在了身旁的長椅上。
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顧則實的意志力與忍耐力自然也不是常人能比的。他緊緊地捂著大腿上出血的傷口,疼得滿頭大汗,但卻沒有慘呼出聲。甚至連他身邊的顧夫人,也只是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并沒有驚慌失措地四處呼救。
“不知先生所為何事,如果是因為通敵叛國,那我顧某認了。但請你放過……”
“把嘴閉上,接下來我問你答,明白了么?”何默沒多廢話,把槍頂在顧則實的腦門上,開口道:“能不能放過你的家人你說了不算,要讓我們明白你的價值,我才有可能考慮,懂?”
顧則實的臉上陰晴不定,良久,似乎是失血帶來的暈眩實在是難以忍受了,這才咬牙答應。
“你的女兒死了,是你從哪里得到的消息?”
“這……”
顧則實愣了一下,他本以為這位先生要問些關于立軍情報的問題,可沒想到,他開口卻問了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不管你從哪里聽到的這個消息,現在都不作數了。我要你明白,你的女兒,現在在我手里。”
顧則實眼睛一亮,卻又迅速地灰暗下去。剛才這個男人出手迅速且狠辣,想必是鋤奸隊某位高級特工,女兒落在他們手里……真的還不如死掉。
“先生既然救了我的女兒,那顧某先行謝過了。只是先生如此做,想必一定有先生的目的,既然顧某已是將死之人,先生不妨直說。”
何默望著顧氏夫婦一臉決然的樣子,不禁失笑,他將槍別在了腰間,回頭看了看,確定莊曉曼仍然站在門口,沒有跟過來,這才坐在顧則實身邊,開口問道:“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你選擇,你還會做這勞什子商會會長嗎?”
顧則實由于傷口失血而慘白的臉色一下子紅潤了起來,他支起身子,對何默開了口。
“若還有一次,顧某自不會選這遺臭萬年的行當,可是當年立本人以我妻女作挾,如若不從,便將我全家殺盡,顧某這才不得不從……”
何默臉色復雜地望了他一眼,見旁邊顧夫人眼中也是淚水漣漣,便知道此話不假。
他笑問:“再給你一次機會,便再也沒有顧則實這個賣國商人,此話當真?”
顧則實抬頭望著何默的眼睛:“天父在上,此話若有半分作假,顧某便即刻墮入地獄受……”
接連幾聲消聲器下沉悶槍響打斷了他的誓言,顧則實和他的妻子驚慌地閉上眼睛,以為死亡就要來臨。可良久,只有幾片穹頂上剝落的墻皮,飄在他們頭頂。
“你們安全了。”顧則實顫顫巍巍地睜開眼睛,卻見何默望著自己,眼睛里全是笑意。
“你答應我的,這次機會,我給你了。”
“從明天起,那個商會會長顧則實,就應當在這個教堂里灰飛煙滅了,至于你以后叫什么,自己想吧。”
何默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至于你們的女兒,先別想著見她了,以后有時間了,我親自給你們送過去。”
“走了,回去補個覺,這大半夜的……”何默一邊活動著脖子,一邊向門口處走去。
顧則實手捂著大腿上的傷口,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何默,就在他要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對何默喊道:“先生留步!”
何默回過頭,面帶疑惑:“怎么了,難道想通了,有打算以身殉道了?”
一樣東西被顧則實扔到了他的腳下,何默彎腰撿起——是一把鑰匙,上面掛著一個像是門牌號的東西,上面寫著幾個字。
“馬思南路31號。”
何默的瞳孔一縮,那不是方漢州家隔壁……
緊接著,他聽見顧則實說:“從先生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正是那位故人成就了顧某的財富。這是那位故人留給我,讓我傳給他后輩的東西,可我到現在也沒找到。今日見到先生,覺得十分相像,先生又饒我一命,顧某無以為報,便將其贈予先生吧。”
何默本想問問他的故人姓甚名誰,可是他不經意間將那門牌號翻到了背面,看見上面印著一個醒目的姓氏——
“何”
震驚之余,何默似乎懂了什么,他轉過身,對顧則實說:“既然顧先生送我這么貴重的一樣東西,那何某也送您一句話:”
“帶上你的財產,去幫幫那些紅顏色的人吧,你會有好報的。”
說罷,他轉身走了出去。
顧夫人本來打算伸手去攙顧則實,可是她卻看到顧則實的臉上,兩行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下。
“先生……”
“何某……”顧則實的聲音顫抖著,“還有那說話的方式,是故人之后……”
“暮色啊……”
“你的后輩,我找到了……”
或許此刻,連那回響著這聲嘆息的教堂穹頂都不知道,這聲音中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亦不是因為疼痛……
而是久別重逢,大恩得報的激動與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