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級，畢業了。

年級組織畢業班去學校旁邊的北澤公園留念拍照。

隔壁班的大隊長穿著一件漂亮的裙子，裊裊婷婷地站在隊伍前面，笑著看著自己的同學。頰上的酒窩深深地陷下去，盛滿了甜酒。12歲的女孩子，剛剛開始具備一種青春的氣息。其他人都是小孩子，只有她長大了。

他們這群人，永遠是同學崇拜的對象，背后議論的也永遠是他們。

他們永遠自信地站在最矚目的位置，仰著頭展現著最明麗的自己。他們走到哪里，目光就追尋到哪里，像自動的聚光燈，永遠圍攏在他們身旁。

夏桐的眼睛黏在了她的身上刮不下來。夏桐很羨慕，她不知道怎么開口說自己也想穿那樣好看的裙子，更不知道自己怎么可以漂漂亮亮地站在大家面前說；“看，這是我的裙子。”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女孩子。

連夏桐旁邊的好朋友，一個總說自己要當“handsome boy”的女孩子也為了畢業照這一天穿上了小裙子。所以從這一時刻起夏桐就開始知道，女生的話是不能隨便相信的。

夏桐的好朋友，被稱為“六年級的好朋友”，同樣也是轉校生。

夏桐總是能跟轉校生成為好朋友。每次他們站在操場上手足無措的時候，夏桐都會剛好跑過去，伸出手笑著說“我們一起玩吧”。

握了握手就可以成為一輩子的朋友。可他們的一輩子好像很短，短到就只有一個學年，然后頭也不回地就背道而去，輪到夏桐不知所措。

朋友不如說是同伴，這一段路你陪他走了，當他慢慢可以靠自己的時候，就不用你了，然后你們就分道揚鑣，各自為營。

級部請來的攝影團隊好像很是專業，甚至還帶著化妝師要給每個同學整理造型。

“一定要留下最好看的自己。”

不得不說，這句話給了夏桐很大的期待。她巴望著造型師能妙手回春，讓自己變得像隔壁的大隊長一樣漂亮。

可輪到自己的時候，造型師就只是把夏桐的頭繩扒下來，又梳了一下就重新扎了上去。要說有什么額外的技巧，就是往頭上噴了點水。

老話說得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是不是在造型師的眼里夏桐都無藥可救了。

馬尾辮在后面一跳一跳的，比媽媽扎得要松。但夏桐相信造型師的魔法，“一定會好看很多。”

她安慰自己有什么用呢？安慰也換不來她的勇氣。

夏桐冷眼瞧著班主任喊著來幾個同學跟她一起拍照。說是來幾個同學，可最后叫的無非是那幾個班里受歡迎的學生，夏桐不相信這是什么巧合。但她更生氣的是陶哲思要和幾個女同學一起合照。雖然中間夾著一個班主任，那又能有什么呢？他們還是同框了！

夏桐知道，這是嫉妒，在心口膨脹，撕裂著自己的嗓子要求喊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比不起的。她是班主任的課代表，是為班主任贏得臉面的語文年級第一，為什么叫上去的偏偏沒有自己。還有他，就那么坦然從容，希望他想的只是跟同學合個影那么簡單！

腳下的草被夏桐碾壓得東倒西歪，她踢著泄恨卻還比不過不看來得好受，可還是忍不住。她盯著他，他卻沒有向這看了一眼。嘁！

夏桐覺得自己像只噴火的霸王龍。表演沒人觀看比小丑還要不濟。

到底在等什么？等遲遲未來的勇氣，等自己認定的資格。

她知道那些人在心里偷偷地笑，因為自己走在中心的，因為喜歡他的，以前知道的以后知道的。他們不用找什么理由，一不小心就可以擠到主人公的身旁。

早熟的人扔下憨憨的自己，為大家的友誼干杯。

一批人的分開換來了另一批人的重聚。

夏桐在在報道單上簽好了自己的名字。好看嗎？她盯著那兩個字看。

小學畢業的時候班主任分派夏桐和趙芊芊去幫同學們填好最后的登記卡。她倆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陶哲思站在桌子前面低著頭看著她們，說了句：“什么時候我也能像你們寫得那么好看就好了。”

夏桐有些錯愕，她知道陶哲思的字實在算不上好看，但也沒想到自己的可以被鑒定到寫得好看這一等級。

趙芊芊沖著陶哲思的側臉高興地說道，“你多練練也會像我們寫得這樣好看。”她美滋滋地低下頭繼續寫，好像要故意給陶哲思看，一筆一畫地寫得格外慢，反而把字寫得格外瘦長了。

夏桐覺得自己的字不好看，同樣也不覺得趙芊芊的字有什么好看。所以她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陶哲思的善意，于是干脆忽略了那張對她的笑容，悶聲低著頭繼續奮筆疾書。

現在，夏桐又想起了陶哲思站在她對面看著她說出的這句話。到底好不好看？

后來，初中班主任給了夏桐兩個字的評價——“清秀”。

也就是憑著能看得過去給出的一個勉勉強強的評價吧。

夏桐看著站在講臺上正在給新初一們點名的班主任。她很瘦，但不算高。顴骨高高地凸起，身子卻有些佝僂，肚子上好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凹了進去，胯部往前突，不能算是很好的儀態。她介紹自己叫毛平，名字挺中性，人倒是細聲細氣的，讓人怕不起來。恐怕鎮不住學生。夏桐暗想。

現在毛老師正點著男生的名字，點到的同學一個個戰戰兢兢地起來問好。沒點上名字的也沒老實，瞅著新面孔三兩分鐘就聊了起來。侃得五湖四海，七嘴八舌，夏桐側著耳朵聽了聽，他們正好聊到花名冊的順序，說是按分班成績排的。

“夏桐。”男生的名字點完了。

夏桐趕緊站起來，像模像樣地學著前面的同學鞠了一躬，說“老師好。”

她的頭都快碰到桌子上了。

“嗯。”老師笑瞇瞇地盯著她看了幾秒，示意她坐下。

出神真的是讓人心虛。夏桐突然意識到自己是第一個被叫起來的女生。她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因為她先前一直在留心班里的女生答到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要不要像先前的男生一樣夸張。

想到自己九十度的鞠躬，夏桐笑了，真是起了個好頭呢。

第一次班會簡單地結束了，夏桐從走廊穿過去下樓也沒看見到陶哲思哪怕一點影子。不過在樓梯口也遇上了認識的人，是小學班里的“受歡迎小隊”其中的兩個女同學，不必多說那張合照里也有她們。

夏桐想了想，在臉上營造出一個有些過分的微笑，然后擠過人群熱情地沖著她們打招呼。

“嗨，你們拿到櫥柜鑰匙了嗎？我是29號，好像是班里女生中的第一個號，你們呢？”

她倆的臉色變了變，說，“你好厲害。”，想必名冊按成績排名不只會有一個班里的人會知道，這樣的反應正合夏桐心意。

在小學那么張揚又能怎么樣？大隊委、班長、文藝演出、主持人……在初中通通開始拿成績說話。

重新洗牌的時候到了。夏桐把馬尾辮一甩再也沒回頭瞧過后面的人。說不出什么，就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