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遠處有片海
- 怪物尤
- 2791字
- 2020-03-05 23:08:51
人間的木槿花開了,開得并不扎眼,也沒什么太濃郁的香氣,但更闌卻格外喜歡這品花。
更闌見到鳶珀的時候,臉色煞白,整個人沒有一點光彩,哆嗦得也十分厲害,像丟了半條命。
紀書說,她全身的血都被抽盡了,她現在僅存的就是一點點元靈。
縱然更闌想到過鳶珀會大受打擊,但終究沒想到她會變成這個樣子。
鳶珀還在很努力地對她笑,她的神經在一瞬間被刺激到了,不禁悲從中來,甚至有些哽咽,聲音鎖在喉嚨半天才抖出來:“你這個樣子,是因為成珞?”
她這個時候還搖頭,扯出笑說:“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
更闌微微側頭,看著鳶珀的臉,說道:“他要娶另一個女人,對吧?”
鳶珀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沒有。
可見,要一個人承認自己所愛之人的涼薄,是很困難的。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眼光很差,也沒有人愿意承認曾經的柔情蜜意都是假的,就像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愚蠢一樣。
她躺在那間稍顯低矮的屋子里,十分虛弱,更闌說要帶她走,她卻不肯。
月色入戶,微風穿透小巷,一切都顯得太過平靜。
關于成珞和另一個女人的故事,更闌知道得不多,還是無意間從游奕靈官那里聽來的,遠沒有他和鳶珀的事跡來得轟天烈地。
上次那封被更闌燒毀的信,其實是成珞捎給上來的。信里致以了他最誠摯的歉意,極盡頓腹之言。大體就是說他以前荒唐,回首自愧兒戲,唯祝愿鳶珀順利嫁得良夫美婿,將來有個大好的前程。又說良緣天定,他已守得云開見月明,希望更闌將一切代為轉達。
你看,這世上就是有人害怕擔下罵名與責任,所以連分手都要另一個女人代為轉達。但我們不能太輕易地給他們作出道德評判,因為這本就無關道德,那是人的本性。
更闌也好奇,明明和他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是鳶珀,怎么突然就換了一個人。
直到更闌見到那個女子,才對這其中的真相有所了悟。
成珞縱然身世單薄,但還算上進有為,整個院子他費了很大的心力,看著不大,布局卻十分考究。磚砌門樓,花草錯落有致,滿眼的郁郁蔥蔥,帶著詩意的腔調。更闌不由得將腳步都放得很輕,生怕驚落枝頭的露珠。
遠遠地,更闌瞧見成珞攙著女人從房間里出來,又細心地替她披上披風。女人說了聲口渴了,他就顛顛地跑回去給她倒水,女人微微一低頭,他就緊張地問是不是白水喝不慣,女人再一微微施展笑容,他就已淪陷在她不輕易施舍的溫存里。
成珞身邊的那個女子姿容尚可,堇色衣衫襯得她面容嬌美,只是氣色欠佳。
那確然是個妙人,眉目長相,竟與鳶珀有七分相似。不過相較神韻,倒比鳶珀差了許多。
更闌起初覺得,這件事情很好理解,大抵是成珞知道自己和鳶珀注定要天各一方,但又對鳶珀難以忘懷,便找了一個酷似鳶珀的替代品。可后來更闌慢慢發現,似乎她和成珞的歡好是一件很復雜的事。
“那個神女,她為了救我好像折損得厲害,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女子并沒有多余的表情,她冰冷的語氣與她的氣質貼合得恰如其分。
成珞眼里閃過一絲恍惚,但很快安撫她道:“我已經看過了,還好,沒什么大礙。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都保住了。”
更闌聽到孩子,心里一緊。她這時候才注意到,那女子明明身量清瘦,肚子卻有些大。孩子?誰的孩子?她懷了成珞的孩子?
“你不用擔心,一切交給我。等你身子好些了,咱們就成親。”成珞信誓旦旦地說,一臉溫柔,那女子還是不說話,只遙遙望了眼天上掛著的那一彎弦月。
不管他們倆是不是打算奉子成婚,當更闌見到成珞對待那個女子的態度時,她就知道,鳶珀不能再在這里待了。
于是她默然轉身,打道回去,不顧鳶珀的反抗,將她硬生生從成珞的院子里抬走了。
鳶珀很憤怒,她覺得,連更闌都和她作對。可她沒有力氣,只好用不開口說話的方式和她賭氣,她想餓死,病死,拖死。
更闌看鳶珀那個樣子,像極了當初被丟到兜率宮的自己,那種被全世界拋下的感受。
更闌拿著棉花,把她手腕上的白布換下,看到一條還未結痂的口子,又放下說:“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找成珞了,你在這客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交待給紀書。我明天抽空下來,帶你去看看人間的熱鬧。”
鳶珀禁閉雙眼,半句話都不想聽。
其實更闌也很氣,但她主要氣的是鳶珀情令智昏,她這個時候也不太懂為什么會有人因為一個不值得托付的人傷心欲絕,若換作更闌,今日該傷心的是他們,該倒霉的也應該是他們。
更闌和她再沒什么話說,于是轉身出來,將門掩上。正巧紀書守在門外,她便又和紀書在客棧的樓廊上駐足了一會兒,看到街上的人都意興闌珊,才發現天色已經很晚了。
更闌問:“那個女人懷了成珞的孩子?”
紀書慎重地搖了搖頭說:“不是的,那女人說過孩子不是他的。可她一出現,成珞就像丟了魂似的。”
更闌也覺得奇怪,那女子的肚子看起來少說有三四個月了,這與鳶珀離開成珞到九重天的時間不符。難不成是成珞知人知面不知心,在和鳶珀交往的同時也跟別的女子風流過,“你知道她是誰么?”
紀書遺憾道:“我一直被囚禁在十誡閣,五百多年前老君還突然封了我的耳目,所以期間的很多事情了解不到,她是誰我也就無知了。”
更闌微微皺起眉頭,紀書又立刻湊上來補充道:“不過我聽到成珞和她的談話,好像說那個女的是一只黃鶯鳥精,他們曾經一起修行,后來鳥精提前修行成人,不知去向,不久前突然滿身傷痕地回來。估計是被她丈夫打的,治了很多天都治不好。”
“她嫁人了?”更闌狐疑問。
“沒有,她只是懷了孩子,但那個男人不肯負責。”
講到這里,真相漸漸清晰了。
幾百年前,一棵得天獨厚的山榕上,有一只精致優雅的黃鶯迎枝而棲。他們早晚修行,一來二去,樹精對鳥精便已情根深種,樹精憧憬著鳥精,鳥精憧憬著人世繁華。皇天不負有心人,鳥精先一步修煉成人,早就等不及要游戲紅塵,于是舍下樹精,再無音訊。又過了數年,樹精也終于修成人形,老天竟十分仁厚地讓他遇到了一個長得和鳥精很像的花仙,且這個花仙還對他死心塌地情有獨鐘,甚至為了他愿意放棄天妃的位置。本以為他倆可以就此譜寫出一段生死契闊不離不棄的佳話,偏巧這個時候正主回來了,還懷著別人的孩子回來。原來這個正主在陰溝里翻了船,紅塵沒游戲上,反倒被別人游戲了,肚子里的孩子正愁不保,鳶珀剛巧就被拉去救人。
更闌想,鳶珀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看出成珞如此在意那個女人,就應該恍悟了一個事實。原來不是她替代自己,而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做她的替代品。
按理說,成珞被那個鳥精拋棄過,很應該記恨著她才對,但世上有種人生怕證明不了自己的魅力,誰給了他塊心病,他反倒希望有機會去拯救那個人,好像這樣就可以在她面前揚眉吐氣——你看,你現在終于知道后悔了吧?終于明白還是我最好了吧?
其實那個女人的長相、身份、教養甚至品性都不一定比得上鳶珀,可那又怎么樣,成珞的心病是她,戀戀不舍的仍舊是她。他對鳶珀那樣熱烈,不過是在投影對她的愛意。
世上有種愛情,叫做自欺欺人。鳶珀終于明白,他和自己的相識原本就是一場誤會,而她寧愿死也要留在成珞那里,大概是她參透了這個事實,卻始終不肯接受它。
月亮總以它璀璨的面目示人,卻很少有人知道它背后的一面隱藏些什么。
更闌頓住,喉嚨緊緊的說不出話,遠處江船上的燈火熹微漸暗,卻也能晃得她的眼睛又酸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