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清風急匆匆趕到御馬監,沒見到陳文。問過小宦說一早就看到她去操練場試馬匹,但是陳文才墜過馬身上的傷還沒好透,怎么可能又去操練場試馬?
楊清風知道操練場肯定沒人,迫使自己冷靜下來想想師妹究竟會去哪。
今天一大早他剛回宮,尚膳監的人就急著找楊清風去準備宮宴,一直忙活到中午。尚膳監的大太監還是不放他回去,非要等到晚上。宮宴結束,還要他一個堂堂少監看著洗碗。
楊清風只當是之前欽天監老變態的事讓李廣知道了故意刁難他,沒想到這是個煙霧彈,真正要針對的是他師妹。
想清楚了這一點,楊清風立馬奔去宮門各處查出入記錄。發現早上有一趟送菜的車出宮的時間比以往慢了一個時辰。拳頭不由得攥緊,趁著宮禁的最后半個時辰出了宮門。
找到供菜的商販,發現車根本就沒有送回來。線索斷了。
楊少監只好亮出自己的身份,大半夜的尋到順天府找人。可這都快到宵禁了,就算京兆尹肯找,師妹多半也是兇多吉少了。
萬不得已下,楊清風只好拿出師父死前交給他的舊西廠腰牌,去尋西廠故人相助。
弘治年間西廠早已被廢,但當年的西廠舊部也沒有被全部被牽連,部分人入了東廠重新任職,比如東廠領班太監岑恈。
楊清風拿著令牌找到了一個偏僻的藥鋪,這是當年西廠沒被查封的最后一處資產。進了藥鋪先對暗號。
“一兩茯苓,三錢決明。”
“醫何疾?”
“雀目。”
藥鋪掌柜這才抬頭看他一眼,楊清風立馬把腰牌拿了出來。劉掌柜把人請了進去,喚來搗藥的小廝看著店,就走到藥鋪的內堂,轉身把門闔上了。
楊清風臉上焦急的神色不加掩飾,劉掌柜看他那樣就知道應該是陳文那個小丫頭出事了。能讓楊清風著急的除了他師父,就只有陳文了。不過這丫頭平時惹的事不在少的,最多也就是跟其他監的人鬧鬧矛盾,這回怎么連他都找上了?
“師妹好像被東廠的人抓走了!”
聽到這話正在倒茶的劉掌柜手抖了抖,一貫平和的臉突然扭曲“什么?你個臭小子一天天在宮里瞎混呢嗎?四品官了一個小丫頭都護不住!我跟郭老頭教你的都白教了?”
說話間,腳步生風走到窗口,吹了聲哨,一只鴿子飛了進來。劉掌柜拿起書桌上的筆快速地寫了四個字,就把鴿子往東邊的方向放飛了。
“你也不必太過著急,左右這小丫頭身上還是有些功夫的。應當是不會吃什么大虧。”
“但是她受傷了,而且已經失蹤一天了。”
劉掌柜聽到這眉頭皺了皺。
“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倆是不是惹啥大事了?”
楊清風眼神不自覺低了低:“我把那個欽天監的老變態殺死了。”
“什么?你瘋了吧!陳文不懂事也就算了,你不知道那人是李廣的心腹嗎?殺誰不好偏偏殺他?”劉掌柜氣的太陽穴突了突。
楊清風不再開口。
“那你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人出事了才來找我?你們這么有本事就自生自滅啊!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覺得事情都可以自己扛了是吧?你眼里到底還有沒有我這個劉叔?”
楊清風還是沉默。劉掌柜也不說話了。當務之急還是要把陳文找到,于是又放了一個信鴿,這次的方向是朝北邊。
不一會就有一只信鴿飛回了。楊清風急忙去取,紙條上字跡工整,看不出筆鋒,標準的楷書,就算找專業人士辨認也看不出什么個人風格。
紙條上只有四個字“玉清樓,岑”。
楊清風看到頓時大驚失色。玉清樓是什么地方,那是京最城有名的象姑館,里面的小倌都是絕色,但都是東廠那群狗日的閹人從各地搜來的。陳文進了那里會發生什么事,楊清風想都不敢想。
劉掌柜趕快去后面的馬廄牽馬,楊清風又從內室抄了把劍,一腳就蹬上了馬鞍,絕塵而去。
楊清風腦子里亂的很,眼里只有前方,沒注意到官道上的張驥,和他懷里的陳文。
等他趕到玉清樓的時候,里面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有一個掌柜還在清算賬本。
楊清風看到這樓里的滿地狼藉皺了皺眉,跑到掌柜的跟前與他形容陳文的身長,樣貌。掌柜的卻說今晚沒見過這樣的人。
“不過,今晚有個小宦”掌柜的認出了楊清風的官服,知道他是內廷二十四衙門的人。
楊清風灰暗的眼神亮起一絲光亮。
“此人,似乎是御馬監的,從六品奉御。是賣身會上的頭牌。今晚過后,他可就是京都名人了。”
楊清風聽到“賣身會”三個字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止不住的顫抖,聲音卡在嗓子里發不出來,好不容易說出的話聲調都變了。
“那他,現在,人在哪里?”楊清風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師妹,在賣身會上被人當貨物一樣叫價,心口就像被人劃了一刀子,滴血般的一點一點疼到他骨髓里。
“應該是在,李閣老府上”掌柜說到李閣老時沒有一點平常老百姓說官老爺的那種敬畏,玉清樓好好的生意就這樣被人給攪黃了,他心里多少有些為都督不忿。不過是個沒什么實權的內閣大學士,也敢來找東廠的事。
楊清風得到回答立馬風一樣地往李東陽府上去,揮馬鞭的次數都快趕上馬兒踏蹄的步數了。幸虧大街上沒什么人,不然定是要被這不要命的騎法踏到馬蹄下。
不一會楊清風就到了學士府,門前的燈籠很亮,應當是剛剛才置換過。側門的馬車印還在。
楊清風害怕自己晚一步師妹就會有什么危險,也不管什么后果了。直接拿劍柄就把門口的小廝敲暈了,從側門進去了。
剛一進門,就與準備從側門溜走的商續撞了個正著。
夜色之下,楊清風還以為是府里的人,準備再用劍柄把對方敲暈,不料對方是有些功夫的。兩三招下竟逼著他拔了劍。一時間一個揮劍進攻,一個赤手閃躲,打的是難舍難分。
商續心里冒火,好不容易溜出來怎么又碰上了個侍衛?而且武功還不弱,甩都甩不開。
楊清風更是心焦,學士府中怎么會有武功如此高強的侍衛?他手里握著劍卻也占不到什么上風。
打著打著就驚動了府里的人,商續眼看有人要出來了直接一個翻身跳到了屋頂上,不料楊清風也借力點腳上了屋頂。
一連幾天的陰天月亮都沒出來過了,此時卻突然云開霧散,清冷的月光慢慢地灑落到大地上。
剛上屋頂,商續就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來人。連忙收了手。
楊清風也認出眼前的人,手上的劍慢了幾分,就直接被商續給奪走了。
商續奪走了劍,就拉著楊清風跳下了屋頂,落到了學士府外。不由分說地拉著楊清風跑了兩條街才停下來。楊清風甩都甩不掉,沒想到這仵作的力氣竟然這么大。
終于,商續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楊清風眉頭都要皺出褶子了,一臉殺氣地看向商續。
“你拉著我作甚?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殺了!”
商續指了指眼前的大理寺,還是拉著楊清風的手不放。一口氣喘上來才開口。
“陳文在里面。”
楊清風還是皺著眉頭。
“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他?還有,你怎么會在學士府?”
商續懶得理這位急火攻心的問題寶寶,繼續拉著楊清風。沒走幾步就到了一個院子里。
“張直張直張直張直張直!”漆黑的院子突然亮了一盞燈,一個人影走到商續跟前。
“不要連著叫我的名字!會有歧義!”張直提著昏暗的夜燈穿著中衣,一臉的慍色。他之前一直被商續連著叫名字,以為這是親近之人的叫法。直到今天早上張驥提醒了他,張直才反應過來。這商續真是干什么都要算計一下別人!
“拿著我的令牌來寺里找我的人呢?”
“張驥照顧著呢,應該在內院。誒這人跟你什么關系……”
商續不跟張直多廢話,就領著楊清風到內院去了。
“還真把自己當閣老的女婿了?這么快就開始擺架子了……”張直小聲地嘟囔著,語氣里透著一股酸味。
楊清風被領到內院,看見榻上昏迷不醒的陳文,一顆心才算落了下來。
商續拉住張驥在問陳文的情況。張驥道:“我說你怎么往大理寺送了個女人?還穿著男人的衣服。她身上傷口那么多,要不是我提前把了個脈發現了,到時候真把衣服扒了我找誰哭去!”
商續一個假拳就要打到張驥臉上,被張驥給躲過去了。小聲道:“你要是真把她衣服給扒了,后面這位”商續轉頭瞄了瞄楊清風:“指不定把你怎么弄死呢。欽天監那倆人死狀有多慘,不用我再給你回憶一遍了吧。”
張驥聽著身上頓時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覺得自己真是劫后余生。
楊清風先是為陳文把了把脈,脈象平穩,應該已經被簡單醫治過了。轉頭向張驥道了聲謝,卻發現對方望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就像是看見什么很恐怖的東西一樣。
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為師妹醫治。楊清風上下掃了一眼發現陳文身上的傷多是為利刃所傷,大大小小共有幾十個傷口,不知道這個從來不愿示弱的傻子是挨了多少刀,才會渾身上下都有傷痕。女孩子要是留疤了怎么辦。
楊清風心疼地眼角的淚都要流出來了。
由于陳文的傷實在太重,不宜再搬移。楊清風就準備在這里為陳文處理傷口。不過礙于陳文的特殊身份,他要先清場。
轉頭發現房間里只剩商續一個人了,就對他使了個眼色想讓他出去。商續一雙眼睛眨了眨,一副不懂的樣子。
楊清風只好開口:“你在這我不方便處理傷口。”
“我不在這你就方便了?難道咱倆性別不一樣?”商續挑了挑眉回應道。
楊清風眼神頓時變得不善:“我看在你救了陳文的份上與你好好說話,你不要得寸進尺。”
“什么叫得寸進尺?你昨天早上還說我是登徒子,今天就要在我的地盤,給我剛救回來的人寬衣解帶,我看你才是表里不一,潔言污行!”
楊清風氣的說不出話來。此時床上的人眼皮子卻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