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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4. 云鶴別院

  • 綰金環
  • 半山樹
  • 3933字
  • 2020-04-23 20:53:48

…………

這些年周海與黃歇關系一直不錯。

兩人幼時先后入宮做了侍童,跟的是同一個師父。那師父是個心眼比針尖還小的,只給講了明面上的禮儀,卻不教暗地里的規矩。那些人情利害更是半個字兒也不吐口,生怕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有時吃虧狠了,黃歇也曾背地里啐道:“將來甭想小爺給這老狗養老送終!”

這師父倒也硬氣,不出幾年犯了事,被先皇咔嚓一聲砍了腦袋,真沒指望他們養老送終。

前年夏天,黃歇一覺醒來突然口角歪斜言語不利,患了中風。幸好他手頭有些積蓄,在老家早早置辦了宅地,經圣上恩準積功外放。

也算是個不錯的結局。

一年多未見,黃歇這次回京,倒叫周海嚇了一跳。

眼前這人面色紅潤神采奕奕,褒衣博帶,完全是個標準的富家翁。除了手腳偶爾會不由自主抽搐,哪里還看得出中風的痕跡!

黃歇大難不死,心態放開了許多,這次特地回金京來探望老朋友,用他的話說:“來來來喝酒,喝一頓少一頓!”

喝一頓少一頓,過一天賺一天。

閑話就酒,越喝越有。席間難免提起從前,黃歇說起自己最后一次出宮辦差,也是這輩子最遠的一趟差,就是去給護國公封賞。

周海笑罵:“扯蛋!”

于是說到當時還是大將軍的郭襄山如何懼內,郭夫人如何以死相逼。

“那郭公子倒是個好孩子。”黃歇想了想,說道:“小小年紀自愿替父分憂,那孩子的眼神,干凈,看著就敞亮。”

周海不屑地道:“一個男人沒事長得比女人還好看這叫什么?叫非奸即盜!”

“……”

你這么說你家太子殿下知道嗎?

黃歇再飲一杯道:“說來奇怪,世子當年青澀,并不覺得如何的奪目。孰料幾年不見竟大放異彩,美名直追太子殿下……真有那么好看?”

周海不情愿地哼了一聲。

黃歇大笑道:“殿下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世子如今竟能與之相提并論,想不到!實在想不到!”

二人這番閑談后來被周海轉述給太子。

太子手握書卷眼也不抬:“黃歇怎么說?”

周海笑道:“那老小子說世子當年十分青澀,和現在判若兩人。”

太子忽然抬起睫毛:“剛才那句,再說一遍。”

周海莫名其妙地又重復了一遍:“黃歇說,世子當年十分青澀,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判若兩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太子放下手中的書卷,眸色暗了暗。

“叫黃歇暫且不要歸去,留在金京。”

……

“啊嚏!”郭丹巖摸摸鼻子,奇怪地道:“誰在惦記我?”

恰好弗四娘推門而入。

肯定不是這沒良心的人。

先前弗四娘一路跟隨蔣大人去了縣衙,察看房倒屋塌的現場。郭丹巖不想暴露人前,獨自先返回悠舟客棧。

“有什么發現?”

弗四娘搖頭:“確如陸九州所說,是人為破壞了屋梁。但我仔細觀察了縣衙的人,沒發現有什么高手。”

郭丹巖托著腮懶懶地道:“可能對方的境界高到你無法察覺。”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但這種高手的年紀……

郭丹巖補道:“你一個練武的,說不定人家是修仙的。”

“滾。”

郭丹巖于是滾到門口,回頭道:“剛才對面的云鶴居有小夫妻倆當街打架,女人把男的臉都撓花了。”

弗四娘揚起眉,看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一家子從靳縣來的,聽說來了沒幾天,男的搭上了一個姘頭,把身上的錢都敗光了。男的被逼不過,才說出自己被扎了火囤。”

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常情。但有些奸詐之徒、宵小之輩,借用貪愛求歡設圈套勾引良家子弟。當箭在弦上時,便有女子的同伙跳出來假意捉奸,強行勒索,謂之“扎火囤”。

“眼下,他們往那扎火囤的家中討說法去了。那個姘頭,好像叫柳愛嬌。”

柳愛嬌?

——疑似漁樵居士的外室,案發時獨自在家。

“……”

薛長忠臊眉耷眼地跟在幾個婦人屁股后頭,那是他膀大腰圓的娘子并兩個大姨子。

薛家富甲一方,可惜這一代上陰盛陽衰,竟然沒有男丁,只有三個女兒。招贅的女婿們也不知是不是命不夠硬,三個里死了兩個,只剩下薛長忠這唯一一塊肥肉,被三只母大蟲盯得死死的。

當日街上偶遇,柳愛嬌只不過用她那比桃花更嫵媚的眼角瞟了瞟他,薛長忠的魂兒就被鉤走了。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

郭丹巖和弗四娘抵達時,女人之間的罵戰達到了高潮。

三個虎背熊腰的婦人輪流用最惡毒污穢的語言羞辱圍攻柳愛嬌,唾沫橫飛,句句不離下三路。主要意思就是,這個滿街拉客的蕩婦就是個娼妓和流氓生出來的賤種。

柳愛嬌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從自家搬了個小圓凳朝門口一坐,若無其事地嗑著瓜子。只在對方配合偶爾出現空檔時,見縫插針回罵一句。

罵一句,啐一口瓜子皮,仿佛瓜子皮也是武器,對三個婦人極具殺傷。

“你這千人騎萬人爬的臭婊子!茅坑發大水又騷又浪!”

柳愛嬌冷笑:“三坨臭嘴的豬油!都鐵牛深耕的歲數了還肛門涂胭脂裝純(唇)!真不要臉!”

雙方越罵越不堪入耳,圍觀者喜聞樂見,被偶爾蹦出來的金句逗得哄堂大笑。

郭丹巖慘不忍睹地扭頭,卻發現旁邊弗四娘聽得津津有味。

“有趣兒。”

有什么趣啊有趣!郭丹巖臉一黑,抓住她的胳膊就要走,弗四娘抬手格開了。

“你沒聽到?”

就是聽到了才惡心。

弗四娘白他一眼:“你沒聽見?那個扎火囤的男人是個大胖子,蒙著臉。”

“嗯?”郭丹巖摸摸鼻子,他還真沒細聽。

“柳愛嬌的相好明明是漁樵居士,這蒙面的胖子又是哪里來的?”

……

云鶴居是戒臺縣首屈一指的客棧。

首屈一指的價錢,陳設其實很簡樸,沒有那些不著四六的花花綠綠,意境素雅。

從富有禪意的門頭和前庭就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不張揚,不磅礴,猶如一條涓涓溪水,緩慢靜默從不止息。

薛家三位大鳴大放的婦人竟會住在完全不搭邊兒的云鶴居,確實讓人費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弗四娘道:“掌柜的,開房。”

郭丹巖捅了她一下小聲問:“很貴的,你有錢嗎?”

弗四娘小聲答:“有你。”

掌柜:“客官想要什么樣的房?”

“跟剛剛幾位薛夫人同樣的有沒有?”

“客官可真是獨具慧眼!那是本店招牌——云鶴小別院。小院不僅獨門獨戶,方便車馬隨時進出,里邊兒還有單獨的小廚房和溫泉池。”

弗四娘豪氣地一拍柜臺道:“開——”

郭丹巖一把捂住她的嘴:“開玩笑。”

弗四娘被他拽著不情不愿地出了大門,嘴里還在嘟囔:“溫泉啊,有溫泉啊,我想住。”

郭丹巖斬釘截鐵地道:“不,你不想。”

兩人從外圍摸到了薛家暫住的云鶴小別院,戌字號。

大門掛著一把溝槽鎖。弗四娘隨手拈出一根金絲,毫無心理負擔地捅開了。這手藝是她新近跟劉星函學的,一點皮毛現學現賣。

小院里果然別有洞天。

前邊是寬敞的馬廄,停放著薛家的馬車,馬槽里喂的是上好的豆子。小廚房里冷鍋冷灶,顯然并沒有開伙使用。弗四娘四處仔細察看了一番,最后在馬車旁邊蹲下來。

地上大部分鋪了芝麻黑的磚石,看不出什么蹊蹺。只有馬廄附近的泥土留下不少車轍的痕跡。

弗四娘指著最深的幾條道:“世子請看。”

郭丹巖道:“載過重物?”

“正是。這種四輪馬車為了載貨,輪彀本就比兩輪車寬大,壓入泥土如此之深,除非載滿了重物。方才那薛二娘口口聲聲說薛家開銀莊不差錢。這一車滿載的……”

“莫不是銀子?”郭丹巖大膽假設。

“如果是這樣一筆巨款,銀子去了哪里?”弗四娘看著空空如也的馬車,問道。

……

案發至此已經十天。

距離特使大人勒令破案的期限僅剩五天。

蔣酬志背負雙手,在屋子里轉來轉去。對弗神捕剛剛建立起來的一點信任碎成了渣渣。說得好聽,什么“周沛的安全包在她身上”,她人呢?她不過來縣衙隨便掃了掃就走了,絲毫也不體諒蔣老大人的心情,兇手還潛伏著呢!

蔣酬志沒辦法,只好親自坐鎮看著周沛。心中祈禱兇手千萬要給縣令一點顏面,別在他眼前明目張膽地行兇。

弗神捕絲毫不關心蔣大人的心事,美滋滋地在吃糕。

“將糯米蒸熟后,趁熱舂成米咨,然后切成桃核大小,晾干油炸,滾上糖就成了。”方嫂子快人快語,跟誰都聊得起來。

“下次你試試糯米粉用絹羅篩過后,加蜜和成硬面團,用箬葉裹起來蒸。”

方嫂子眼睛一亮:“這法子好,講究!”天南地北聊了半天,弗四娘不動聲色地將話題繞到了周家。

原來這漁樵居士并不是戒臺本地人,大約八、九年前舉家搬遷至此。周家共有三位夫人,先后養育了四位公子。

“收留周沛是什么時候的事?”

方嫂子回憶了一下:“時間不長,大概一年多。當時就在我這糕餅鋪門口,居士的馬車差點撞倒一個沖出來的流浪兒。這孩子瘦骨嶙峋,又不會說話,人倒很機靈,拽著居士的袖子就不撒手。居士說啞巴不會搬弄是非,是個修閉口禪的料子。”

“前些天周家出事,死全家了。”她瞥了瞥,見四下無人,湊到弗四娘耳邊道:“你說,會不會是這丫頭把周家滿門給克死了?”

弗四娘奇道:“為何這樣想?因為周沛一人獨活?”

方嫂子明知這話刻薄了,訕訕地道:“不是我嘴巴毒,這女娃子確實怪癖。周家下人都說她陰森森沒有活氣,誰都不讓近身。”

“她還養那只邪門的畜生。”

“畜生?”弗四娘納悶。

“那只送終的黃貓呀!”

……

“黃貓送終?什么東西?”

郭丹巖一臉懵。

方嫂子說整個縣城都知道,戒臺有一只長眉毛的黃色靈貓。只要它在誰家屋頂不停地叫,那家不出三天一準有人過世,屢試不爽。

靈是真的靈。

但這種好的不靈壞的靈,人人捏著鼻子嫌棄。害得整個戒臺的黃皮毛都跟著沾了晦氣,連黃狗出街都小心翼翼。

這么一只不受歡迎的靈貓,周沛偏偏要喂它。下人去漁樵居士面前告狀,居士灑然一笑:“既是靈物,自然喂得,你們可曾聽那貓叫過?”

這倒是,那貓平日里大搖大擺進出周宅,真的從來不叫一聲。

郭弗二人并肩走在街上。

路邊的燈籠一盞一盞亮了起來。

郭丹巖道:“……這黃貓送終,該不會是說維摩寺里那只大橘?”

“錯不了。怪不得它貓臉怪怪的,回想起來果然有兩撮白色長眉毛。”

郭丹巖:“周家都死絕了,不知道靈貓當初叫了沒?”

半晌沒等到回答,他順著弗四娘的目光側頭看過去,街邊果然有一個布衣中年人,對這邊含笑點頭。

他是……云鶴居的掌柜?

掌柜的確是特意來尋弗四娘。他恭恭敬敬行了禮,打開手捧的小匣子,匣子里躺著一把魚形管匙。魚身有一個精致的鎏金小字“甲”。

“這是?”

“奉主人命令,為姑娘送上云鶴別院甲字號的鑰匙。”

“貴主是?”

“他日有緣,自會相見。”掌柜留下一句含糊的廢話,走了。

弗四娘拋了拋管匙,眼睛笑成了月牙。

心里有點酸是為什么?

郭丹巖別過頭去。

“無事獻殷勤,別高興得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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