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陵，你怎么走神了？”

一個恍惚，我眼前是邱道長，我們還是置身于烽火臺的頂層，其他幾位道長還在欣賞遠方城里的燈火通明。此情此景似乎和之前無縫銜接，不過在須臾之間。我隨意應和了一聲。

“看月色多美麗”今日道長說。

“望城里煙火氣”昨日道長接一句。

“入夢境開新詞”邱道長看了我一眼。

“回人間續舊詩”我竟然脫口而出。

我們四個一齊連起來把這首詩讀了出來：

看月色多美麗，

望城里煙火氣，

入夢境開新詞，

回人間續舊詩。

日極子道長在一旁默默聽著，左手的中指有節奏的敲打著青磚古瓦。

只聽得下面有保安大喊：“景區要關閉了，上面的人快下來！”

一下子，我們都從“月色多美麗”，回到了“城里煙火氣”。

我們就此作別，他們回終南山，我則奔赴機場趕紅眼航班到大阪。

探索神秘的東西，使人著迷，讓人上癮。我沒有回家，而是到中島由美的公寓，期待著這間臥室能夠繼續我在夢境里開的新詞，如果真的可以，這里也許就是萬千世界犬牙交錯的節點之一，當然還有邱道長，也許正是千萬世界的擺渡人。

然而事與愿違，凌晨四點躺在床上后，我做了一個終身難忘的噩夢。

我從床榻上爬起來，確切的說也不是什么床榻，就是一些干草，茅草屋的頂上還有些破損。感覺這不過就是一個牲口棚子。

另外一間茅草屋里住著一位老太太，說是老太太，其實不到五十歲，這個年代人活到三十五歲以后便是老年人了，何況五十，乃是天命之年。

一天之計在于晨，我沒那么多可胡思亂想的，只想著能在天黑之前，多殺幾頭豬，多賣幾斤肉。全家老小就指望這個生活。

家里來了一個大人物，叫嚴仲子，曾經是趙國的大夫，也算是達官顯貴了，但不知道為何，看上去現在也混的很慘。他不是第一次來我家了，已經好幾次了，也吃了好幾次閉門羹了，這次我母親都看不下去了，把人家請到正屋來，這是一間更高更大的茅草屋，屋頂相對比較完整。

老嚴沒有空手來，酒肉飯菜一應俱全，擺在一張破損不堪的木桌子上，極不協調。說來慚愧，雖然做的是這生意，我家里卻很少吃肉，這次全家也算吃了個痛快，喝了個痛快。

酒足飯飽，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這位老嚴，這位嚴大夫，這位嚴大人，居然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你們進來吧！”

兩個大漢抬著一個箱子，踉踉蹌蹌走了進來，小心翼翼，又費勁八叉的把箱子放在地上。

老嚴站起身來，對著我的母親，雙手作揖，鞠了一躬，母親和我正準備起身還禮。老嚴語氣輕柔又字正腔圓道：“這是五百金，特獻上，以使令堂頤養天年。”

五百金啊，五百金什么概念，就是我，一個殺豬賣肉的，一夜之間就是整個郡里，三分之一個齊國的首富了！

這么重的大禮，我和老嚴又沒什么交情，想必他定是有求于我，所以我堅決不受。可老嚴也很固執，堅決讓我們收下。

幾個來回之后，看著老嚴那誠懇又有點委屈的眼神，我雙手握住老嚴的手說：“嚴大人啊，不瞞你說。我的母親這么高壽，那是我的福氣。家里確實也不關于，居無定所，各地殺豬賣肉為生，賺點小錢，養家糊口也算夠了。母親年紀大了，我想給她養老送終，但她跟著我，粗茶淡飯也吃慣了，身體也很硬朗。你這金子我實在受不起啊！再說了，我未必能幫你辦成事兒啊！”

老嚴聽了我這番話，把兩個大漢叫出去，雙手握住我的手說：“聶大俠，老哥我在趙國被俠累那廝暗害，流亡各個諸侯國，如同喪家之犬。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哪還有個士大夫的氣宇，真是愧對我的列祖列宗。但到了齊國，我聽說你聶大俠身手好，重義氣！所以才把家底兒都拿出來，就是為了和聶大俠你交個朋友，還談什么辦成事兒辦不成事兒的！”

我心想著老嚴也算個實在人，所以也就明說了：“嚴大哥啊，其實我之所以到處游走，屠豬賣肉，無非就是為了奉養老母親，陪在她的左右。所以呢，我沒辦法給像你這樣的人賣命。”

可這老嚴也是真夠一根筋的，聽我這么說了，還是不死心，硬是要把這金子留下。我還是堅決不要。這老嚴一看，也不管這么多了，留下金子，撒腿就撤。看來這個人也是個講義氣的人，明知道我現在幫不了他，他還是要留下這金子。

雖然有了這筆巨額財產，我還是每天殺豬賣肉，只是安頓下來，修葺了房屋，讓老母親住的舒服一些。金子基本沒用，等老母親去世了，我準備把這些金子用來修一條水渠，這個村子里的人都飽受干旱之苦，只要能有一渠活水，也會是個富庶之鄉。

如此過了幾年，老母親無疾而終，是個有大福氣的人。安葬了母親，我守孝三年。在這三年里，我不斷的托人打聽嚴仲子在什么地方，這個年代，通訊實在是不發達，隔一座山就近乎隔了半個世界，別說相隔萬水千山了。三年守喪結束的時候，我打聽到嚴仲子在濮陽。

雖然一口一個老嚴，一口一個老哥，嚴仲子的地位比我高到不知哪里去。像我這樣的人，連當兵打仗都沒有資格，就算是當一個馬前小卒，都得是貴族之家，而且要有錢置辦武器鎧甲，這兩樣我都不具備。嚴仲子是什么人呢，世代趙國公卿啊！

這樣地位的人，不遠千里來求我辦事，拿出全部身家，在明知我不能幫忙的情況下，還要執意留下金子，這樣的人，不是知己是什么呢？不是兄弟是什么呢？兄弟不是每天一起混吃等死，兄弟也不是每天喝酒吃肉，兄弟有時候就是一個眼神，一次握手，一份囑托。

不多想了，收拾行囊，一路向西，去濮陽，找到老嚴，說什么也要幫他把事兒給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