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這些人口中印證了隱隱的猜測，沈言便朝著那山魈的方向追了過去。

《九洲游記》上有言說：山魈乃山中精怪，喜笑，笑則唇蔽其面。長臂，一足，身懷巨力，登山如履平地，懼雷火之術。

而之前那跛子穿長衣，假裝拄著拐杖，正是為了掩蓋其只有一足的怪異，包括說話晦澀、寡言，也是因為靈智不及常人的緣故。

不過真要論起來，山魈的屬類當在人鬼與走獸之間，有人的幾分先天之智，有鬼的幾點特征，以及走獸的一些習性。

沈言當時在城中以雙目視之，便被其隱隱察覺，而今夜遠遠跟著，稍一靠近，此獠亦是立即遁逃。想必應該天生對修道之人的氣機敏感。

“但即便如此，你卻也脫不得我手。”

沈言眼中流轉一絲笑意，當日他在滄河幫六人門前停駐的那一指，可是有說法的。

周府的狐貍夫人可以借玉牌隔空施法，而自己道行不及她，憑著一身濁氣以及濁青術的神異，也能做到留下氣息，萬里追蹤。

且地濁之氣最是與萬物相諧，即便以山魈天生的靈覺也不可能發現什么異常。

于是追至一道岔路時，沈言立時閉目感知，未幾，便隱隱覺察到東南方向處隱隱有氣機產生共鳴。

東南方向的那條路，經過三合村口，再往前，則是沈言三十年前上山的路了。

他于是眉目一凝，喃喃道：“果然還是要往此地走一遭啊。”

說罷，看了看夜色，估算再有幾刻鐘即是寅時，便不再遲疑，扶搖身法運起，足尖輕點，乘風而去。

……

三合村是青陽縣有名的大村子，規模幾乎稱得上一個縣鎮。

此際夜深，村口前立著石刻的牌坊處，兩邊各掛起了大紅燈籠，便也有幾分氣派可言。

而往前走幾步，則是停馬的一處馬廄，里頭有十數匹駿馬，黑白黃紅，不一而足。

“呼——！”不知哪來的夜風吹拂，陰嗖嗖地有幾分冷意，只是恰恰刮至馬廄，原本在馬槽內低頭覓食的馬兒們猛地掙扎起繩索來，發出“唏律律”的嘶鳴。

一時間，馬廄呈現一片亂象。

“怎么回事？”聽聞外頭吵鬧，附近一處屋子立時亮了起來，一位披起外衣的光膀男子揉了揉惺忪睡眼，持油燈走了出來。

他循著馬廄四處逛了一圈，見并無什么偷馬的賊子，略略放心后，又不由心生怒氣。

便指著群馬罵道：“畜生，恁地作怪，再吵吵，把你們都宰掉吃嘍！”

說話間，余光又下意識地瞥了眼不遠處的一方客棧，嘟囔一句“和你們主人一樣惹人嫌”后，方才朝屋子走去。

便于此時，“啪——！”一只手忽然詭異地出現在身后，并牢牢搭在男子的肩膀上。

“誰？”男子一驚，隨即念起自己剛才詆毀的那幫人，便止不住心尖亂顫，賠笑道：“喲，是哪位大俠，這么晚了還出來散心。”

身后是一陣沉默。

男子見狀，登時有些慌了，以為來人心里有氣，想著之前聽過的俠客們快意恩仇的脾性，立時告罪討饒道：“哎喲，大俠饒命啊，剛才小的是在說夢話，可不是心里想說的，您大人大量，別殺小的，別……”

話未說完，男子聲音戛然而止，他眼角余光死死地盯著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一只……長著黑毛的，伸著利爪的，粗大的手。

“你……”他嘴唇干涸，喉嚨滾動了一番，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去，便看到了此生永不能忘的一幕。

那是秋月寒光下，隱隱可見的猙獰笑臉。

山魈！

“死……！”

自喉嚨深處發出的晦澀聲音響起，山魈猛地掐住男子的脖子，只一下，便聽聞清脆的“嘎嘣”聲，男子只來得及再看一眼天上的月色，喉嚨已發不出一絲聲響，軟軟地倒在地上。

山魈于是將男子尸首背起，身形一矮，躲進了開著門的屋子。

“砰——！”屋門一關，未盡的殘夜重回初時的寂靜。

不過，僅僅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這份寂靜再次被打破。

沈言此際循著氣機足尖點落在三合村的村口，他環顧四周，發覺氣機在此處居然消失了，不覺有些奇怪。

按理說，無論山魈走向何處，也無可能擺脫他的追蹤，除非能將自己術法破除。

“以山魈見修士就跑的道行，想必沒那般本事，難不成是有高人暗助？”

沈言皺了皺眉，待看到略微有些躁動不安的馬群，心中不由一動，生起了一個猜測：“這倒是有可能……”

他于是跨入村子，沿著正路緩緩走著，仔細觀察周遭的動靜。下一刻，只聽地面傳來“窟窿窿”的滾動聲，像是踢著了什么東西。

定睛一瞧，居然是盞熄滅的油燈。

沈言拾起油燈，心中已然明了，暗道果是有了靈智的精怪，居然能猜到自己身上被種下氣機，懂得以人之血濁來混淆感知。

不過手段還是稚嫩了些，考慮事情并不周密。

便看向四周，淡淡說道：“好一個富庶的村子，村民用得起油燈便罷了，居然還用完了便扔？當真奢侈至極！”

他說罷，雙目運氣，紫青之色閃動，周遭房屋隱隱在腦海中成象。

“找到了，那里！”

沈言很快便發覺右邊距離自己最近的一處有些不對勁，當即收回神目。

不過他并沒有馬上動手，因山魈顯然不是謀奪人參的幕后者，他本想依著此獠去尋其背后的存在，若是放棄，未免可惜。

但眼下，又實在難以為繼……

“也罷也罷，我雖得天眷顧，身懷神異，畢竟修煉不足一月，還是莫做那一勞永逸的大夢了。”

于是自身后解下一柄拿布包裹的，不足三尺的細長木劍。

握著這得自槐伯主干枝椏，地濁蘊養，韻味天成的靈木之劍，沈言胸中平添幾分豪氣，一步一步，緩緩走向了那處緊閉的屋門。

待靠近至半丈只見，只見屋門“砰——！”的一聲，化作漫天木屑。

下一刻，一道黑影猶如猛虎出籠般撲了出來，那大如簸箕的手爪，分外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