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到日上竿頭，時近辰時，沈言才悠悠從睡夢中醒來。

窗外陽光明媚，幾縷金色從縫隙中透出，灑在沈言臉上，明晃晃地有些朦朧的意味。

“嗯——！”沈言起身，走至院中，長長地伸了個懶腰。

院門外，吳伯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沈先生，難得起得如此之晚，難不成是昨夜天寒，被褥不夠暖？”

“哈哈，并非如此，是我心生懶意罷了。”

“喔。”吳伯點點頭，繼而又道，“不過昨夜老頭我在睡夢中總感覺有寒氣涌來，想是時至八月，漸入仲秋，先生也需當(dāng)心。”

“勞煩吳伯掛念了。”沈言一笑，自去打水洗漱。

待一切修整好，便前往西市街賣文房四寶的地方處挑選筆墨去了。

他欲嘗試以字為法之道，自然是從寫字開始。

而入得俗世，終究要尋一生計，不為柴米油鹽奔波，亦要避免囊中羞澀。

畢竟，餐霞食氣的辟谷境界，他此際還遠遠不曾達到。

紅塵修仙，便是如此。

走入名為文書齋的店鋪，迎面走來一長相斯文的中年店家迎了上來。

“客官，要買些什么？我這里文房四寶，書法字帖，但凡書法之道的一應(yīng)俱全，不是我吹，整個青陽縣，就屬我這東西最好最多。”

沈言四下打量了眼，便淡淡道：“喔？既如此，那本店可有祖晉之地的流光墨、淮南國的五方硯、北境的雪狼筆以及京都第一號造紙坊的云心紙？”

店家聽得一愣，半晌回過神來，神色立時變得恭敬：“原來先生是一位書道的行家，這四樣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文房四寶，不瞞先生說，小店確實沒有。”

“那便將最好的東西擺上來吧。”沈言自然知道自己適才所說的這家店不可能有，如此做法無非是打消店家想要抬價宰客的念頭。

果然，聽沈言如此說，中年人立時招呼店內(nèi)小廝，自鋪子后邊，將珍藏著的筆墨紙硯一一呈上來。

沈言只掃了一眼，心中便對東西的品質(zhì)有了評判。

不能算是極品，但也湊合了。

“多少銀兩？”

店家伸出五個指頭：“這個數(shù)。”

沈言頷首：“價格倒也厚道。”

便排開碎銀，一一付清。如此，身上也只有不足十兩銀子了。

“修仙先修人，此言果是不差。”

沈言看向店外，見此處人流熙攘，正處于鬧市中心，忽然有了計較，又轉(zhuǎn)頭對店家道：“店家，借一張桌子，還你數(shù)十樁生意可否？”

中年人臉色疑惑，但想了想，還是應(yīng)承了下來，于是就命小廝搬起一只木桌置于店門口的街道上。

而后就見沈言將買來的筆墨紙硯放好，倒水，磨墨，浸筆，點硯。

最后，在紙上分兩列寫下十個大字：一世求一字，一字值一金。

又將之豎著掛起，正對著來往行人。

沈言則坐于椅子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

這般怪異的舉動不僅讓中年店家心生不解，同樣也引起來往行人的注意。

一些人于是紛紛湊到跟前，看著沈言寫的這十個字，指指點點。

“好家伙，這先生什么意思？一字一金？窮瘋了么？”

“一兩金子可就是十兩白銀，足以讓三口之家三年衣食無憂，此人以為自己是誰？書法余大家，還是當(dāng)朝卿相，抑或京都的那位老夫子？可笑至極！”

“話也不能這么說，此人雖說狂妄了些，但這幾個字的姿體確是我平生僅見，若是一字一銀，我倒是想求一字來。”

街上行人的紛雜聲并未影響到沈言的靜修，于他而言，濁青之術(shù)無時不刻在滌蕩丹田地濁之氣，無論何地，修行總是一般無二。

甚至于，因為是入世修行，此間喧鬧，于亂象中尋一絲道之清凈，反倒對修行更添了幾分助力。

不過很快，沈言便睜開了雙目，因為，已然有不忿者上前尋釁。

“喂，我說……”一位坦著胸的漢子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一臉橫肉顯出幾分囂張，“你這廝的字憑什么賣這么貴？”

沈言淡淡說道：“我的字，不賣。”

“不賣？不賣你出來擺什么攤？”

沈言看了他一眼，又道：“有人求字，我寫，故非買賣，而為解惑。”

“什么？”漢子腦子有些沒轉(zhuǎn)過來，頓了頓，便道，“哎呀，不管了，我看你字寫的不錯，這樣吧，一銅板一字，你給我寫十個，怎么樣？”

聽得壯漢如此言語，周圍人神情一振，一文錢一字？這明顯是欺負(fù)沈言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那么后者又該如何應(yīng)對？

拒絕，抑或忍氣吞聲？

街市上，此際圍過來看熱鬧的更多了。

沈言見此并不惱火，反而面露一絲古怪，雖說世人皆俗，但此情此景，未免表現(xiàn)得也太過貼切了些。

他搖了搖頭，便要使個法子將糙漢子推走，此際，就聽人群中有一道聲音響起：“區(qū)區(qū)一文錢就想求字，哪來的腌臟貨色，給本公子滾一邊去！”

這聲音，好熟悉！

沈言聞此聲，便是微微一震，而當(dāng)他目光看到從人群走出的一位翩翩錦衣公子之時，神情更是一滯。

竟是……他么。

真是好久不見如此年少意氣的他了。

也對，此際乃是鴻武四年，本就該是加冠的年齡，唯有自己心境受夢境歲月的浸洗，已然蹉跎滄桑了許多。

哪怕相貌并不顯老，也不會有人認(rèn)為自己仍是壯年。

“居然是周府的大公子啊，快退開些，這位可是無法無天的紈绔。”

“聽說前些日子，他與縣守府的公子生了糾紛，縣守公子竟被扒了褲腿扔到街上了。”

“真是好生大膽，青陽縣便無人能治他了么？”

“治，笑話，這位的來頭可不止在青陽縣里……”

一連串或是低聲，或是輕言的議論悄悄在人群中進行，仿若遠處的蒼蠅，總歸讓人不舒服。

不過，這些往時掃興的聲音此際卻并沒有妨礙到眼前這位錦衣公子，他一臉狂熱地走向沈言的攤位，對著沈言那十個字嘖嘖贊嘆：“好字好字，其質(zhì)瀟灑，如風(fēng)中鷹鷂……一字一金是么？那這十個字，我周文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