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晚笙的錯覺，在她失去意識的剎那，她看到云曦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猶如一只撲朔迷離的蝶翁開柔軟脆弱的薄翼。

胸口處滾燙的鎖魂石從她靈魂中剝離出來，撲入云曦的身體里。

鎖魂石以魂為媒介，喚醒神明的神識，一經納入神魂，便會沖破一切封印枷鎖，回到鎖魂石的楔子里，那塊楔子，就在凌宇手里。

當然，這是有代價的。

作為媒介的魂魄會代替被困的神明，囿于囚禁之中，靈魂也會受到摧毀的覆滅。

一魂換一魂。

晚笙還記得凌宇親手把鎖魂石安入她靈魂之時，那冰冷的眼神。

就算是窺探到她的傾慕，他的眼里也沒有一絲波動，甚至連一絲厭惡都沒有。

就好像，她只是一團糟糕的空氣，只配得上忽視這個最冷漠的詞。

她其實早就該醒悟了，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從一開始就把她當成保護云曦的工具。

而在工具損壞之后，他又用另一種方式改造這個工具，重新運作罷了。

她對不起云曦，就算被當成工具，她也無話可說。

這一切，不就是她親手造成的嗎。

……

伴著撕心裂肺的痛楚，晚笙眼前的世界呈摧拉枯折之勢逐漸傾覆崩塌。

畫面，聲音，觸感，都逐一離她遠去，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正在一點點不容抗拒地失去。

她和世界之間，隔上了一堵厚厚的墻。

晚笙閉上了眼睛，墜入更深的黑暗中。

她在16歲之前，一直在自己作繭自縛的黑暗中度過，那里沒有光，沒有溫度，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蜷縮著。

后來，一雙溫暖的手扒開了那層繭，將她從無邊的黑暗中拉出來，把熾熱的感情捧在手心里送給她。

她見過了星辰晚霞，見過了神明邪祟，見過雪原最冷的冰層，見過地心最滾燙的炎火，她見過女孩含笑的眼睛，見過最真摯的善意……

她得到了太多太多，現在只不過再回到了那片黑暗中，又有什么好懼怕的呢。

晚笙的嘴角銜過一抹淡淡的笑，像是釋然而后的解脫。

是啊，她有這些溫暖珍貴的記憶饋贈，陪伴著她墜入深冬，已經足夠了。

——

她是笑著失去最后一絲知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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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蕩的空間，黑白閃爍的畫面，聽不懂的語言在耳邊嗡嗡作響。

聽上去正在爭執些什么，吵的很激烈。

晚笙皺了皺眉。

她想捂住耳朵不去聽，可那聲音愈發吵鬧。

她的意識逐漸恢復清明，痛覺神經也開始運作，一股腦將全身的傷口讀取進入大腦中樞。

她猝不及防被疼痛席卷了全身，“啊——”地一聲慘叫出來。

耳邊的爭吵聲停了一瞬，旋即她忽然感覺自己被吊了起來，懸在半空中。

有陰冷的氣息伏在她的脖子后，像在嗅她身上的人肉氣味。

晚笙的眼皮半死不活地睜開，還未從迷茫中醒過來，一道黑影從她眼前掠過，她反應了三秒，血“呲”地冒出來，把整個視網膜染成一片猩紅。

她仿佛昏睡了太久，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知道疼的劇烈，頓時毫不遮掩地慘叫了數聲。

直到自己的眼睛被摘掉，重新換上新的，塞入眼皮里，晚笙才看清楚，眼前站著的是誰。

妛閩王。

晚笙的瞳孔一縮，大腦飛快地轉起來，思考著自己現在落入了怎樣的處境。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那宛如浮萍無根漂浮的靈魂不僅有了身體的依附，視覺，嗅覺，聽覺，甚至連被妛閩王奪走的聲音都恢復如初。

她偷盱著妛閩王的臉色，發現他更加陰沉地可怕，周圍跪伏著一群瑟瑟發抖的鬼奴。

“云神呢？”

妛閩王的目光陰冷地掃過來。

晚笙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但在這如蛆附骨的恐懼中，她有些慶幸地想：

從現在這情勢看來，在她漫長的失去意識期間，云曦應該已經逃脫了鬼域，回到了她的云之巔。

“人類，本尊在問你，云神去哪了！”妛閩王一字一句地停頓，牙尖磨著陰森的氣息。

晚笙非常相信，如若她再保持沉默，這個手段殘忍的邪神，一定會讓她再嘗一次靈魂切割重塑的疼痛。

“她……她離開了這里。”晚笙不敢撒謊，強作鎮定說。

“她怎么離開的？”

“……鎖，……鎖魂石。”

窒息般的沉默，在逼仄的環境里鋪開。

鎖魂石，怎么用，這個鬼域之主，自然清楚。

本以為可以一死了之，卻沒想到這個妛閩王這么狠，竟能將鎖魂石震碎的靈魂都找回來拼湊完整。

讓她恢復意識，也意味著落在他的手里，以后的日子，除了望不到頭的黑暗，還有更恐怖未知的折磨在等著她。

解脫這個詞，可能都會成為她的奢望。

晚笙不無遺憾地想。

“這么說，鎖魂石是你帶來的？”妛閩王的眼珠子透著一股詭異的亮光。

晚笙點頭。

“很好，看來你連死都不怕。”妛閩王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晚笙繃著唇。

她確實不怕死，長久的折磨雖然可怖，但有著那些美好的回憶支撐著，她也能忍受。

這樣想著，她的膽子大了一些。

“很好，那本尊就來看看，你內心深處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妛閩王的話音剛落，一只枯瘦尖利的爪子就戳到了晚笙的眉心處。

刺痛的感覺烙進她的靈魂。

晚笙的臉色瞬間煞白，她的心里陡然升起更深的恐懼。

她怕什么……

她最怕的是什么……

她竟然差點忘了，她一直害怕的……比折磨更難以忍受的……那足以把她逼瘋的恐懼根源……

“不！——不！求你！！！！！！！”

凄厲的聲音在妛閩王陰冷的笑容中支離破碎。

晚笙被那只爪子捏著脖子拖出了禁獄。

她瘋狂地掙扎起來，目眥盡裂，和剛才那淡然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被一路拖到一個黑云肆虐的漩渦上空。

妛閩王扯著她的頭發，讓她直面著底下那恐怖的深淵。

晚笙透過黑云，看到底下那熟悉又陌生的畫面，目光驚顫不止。

“不要！我不要！求你——！”

恐懼的聲音劃破長空。

幾只烏鴉從黑云中破風而出，銜住她的手腳，穿透云層，向下墜落。

晚笙驚懼地睜大眼，急速的下墜中，她看到妛閩王嘴角扯出一絲冷嗤的笑，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她的腦海里響過機械冰冷的聲音。

絕望，打開心的閘口，傾巢而出，淹沒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