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西府關(guān)中
- 馮積岐
- 7285字
- 2020-02-19 17:35:15
第一部
田河鼓在五歲那年就目睹了古城村和鑼村在渭河中為爭奪一塊灘地而展開的鬧鬧嚷嚷、紛紛亂亂的打斗,打斗從中午持續(xù)到了傍晚,血腥而悲壯的場面牢牢地揳入了河鼓年幼的心中。
早在幾天前,渭河南岸的古城村和渭河北岸的鑼村就開始為搶灘而準備了,空氣中混雜著板著面孔的緊張和按捺不住的熱情。這是一場為土地而展開的你死我活的打斗。灘地是隨著渭河的改道而形成的。每隔幾年或者十幾年,渭河就要改一次道,洪水過后,灘地時而靠近南,時而靠近北。那是一大片不需要繳稅納租的土地,誰奪到手就是誰的。渭河搶灘是關(guān)系到利益的神圣的戰(zhàn)斗——在渭河南岸和渭河北岸的莊稼人看來,他們都是為土地為女人而活著的。土地養(yǎng)活了莊稼人,是莊稼人的命根子;女人是莊稼人離不了的土地,沒有女人的土地是荒蕪的土地。因此,這一場打斗就格外莊嚴、格外殘酷。
每逢這個時候,最忙碌的就是族長了。古城村的族長田方伯是田河鼓的爹。這個四十三歲的莊稼漢有好幾個晚上沒有睡好覺了,他的雙眼布上了血絲,說話依然鏗鏘有力,那雙堅實有力的大腳從村街上走過去,古城人仿佛聽到了鼓點,受到了召喚,十分振奮。他將古城村的男女老少召集在田家祠堂前做最后的動員。田家祠堂在古城村街道中間。祠堂內(nèi)有兩幢灰磚砌墻的大瓦房,屋檐雕梁畫棟,檐柱漆為朱紅色。一幢瓦房里供奉著田家祖先的牌位。上百個木制牌位一級一級排上去,好像祖先正襟危坐,靈魂擁擠在一幢房子里,使房間內(nèi)彌漫著年代久遠的、陰森森的肅穆。祠堂的院門前是三尺高的土臺子,使祠堂顯得高高在上。整個祠堂如一枚大印,按在了古城村。院門左右兩邊的兩棵中國槐的枝丫緊依在天幕上,本來很有活力的樹木一旦站立在祠堂前就有了幾分威嚴。古老的祠堂前悄然無聲,只有田方伯那渾厚的嗓音擊打著莊稼人的心扉,他的話語就像一只巨掌把渭河的濤聲死死地壓住了。田方伯掃了掃莊稼人肅穆的面孔,盡量用溫和的語氣說:“誰不想去,現(xiàn)在站出來說還不遲。”近千雙眼睛齊刷刷地看著田方伯,沒有一個人說不去。“好!古城村人是好樣的!”田方伯的眉毛展開了,同時展開的是他那粗獷、雄壯而堅定的情緒。他那粗壯黝黑的胳膊一揮,說道:“看來,大家和我一樣鐵了心。不過,我把話說在前頭,如果誰臨陣逃跑,就像處置河田一樣處置他,到時候,誰也不準說情!”田方伯的話一落點,臺下的莊稼人沉默不語了。四年前,田方伯處置他的大兒子田河田的場景仿佛烏云一樣籠罩在人們的頭上,田河田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猶在耳邊:“爹爹!不要殺我!爹爹!我不想死!”站在婦女堆中的田方伯的女人齊云仙一只手托著河鼓,一只手撩起衣襟抹眼淚——田方伯的一句話勾起了齊云仙對往昔的記憶,勾起了她對兒子的思念——她因為失去了兒子而心痛了四年,心中的傷口至今沒有愈合——兒子死的時候那種寒徹骨髓的痛叫猶在耳邊,那張蒼白、驚慌、留戀和無可奈何的臉龐,她至死從記憶中都抹不掉。一想到那時的情景,她就會被龐大的悲憐和切齒的憤恨所侵襲——悲憐兒子的無助,憤恨丈夫的殘酷。丈夫一句話就可以置兒子于死地。因為丈夫是族長,是古城村人的“皇帝”,田家人的命、古城村人的命都攥在他手中,他以家族家規(guī)的名義使兒子失去性命——這是她對丈夫至今不能寬容的事情。土地!土地!可惡的土地——土地貴重,還是人命貴重?又要去搶灘?又要為土地去拼命?不知是哪些人又要血灑灘地、命喪黃泉。作為族長的女人,她即使有怨言甚至憤懣也不能不去參加搶灘,她的這種不得已和不可選擇是丈夫所逼,也是土地所逼。齊云仙張著嘴巴,低低地抽泣。她抬頭朝田家祠堂一看,站不穩(wěn)當了,心里感到一陣陣惡心。她手托著田河鼓,擠出了人群。她還沒有來得及蹲下去,就噴射般地吐出了一口苦水。田河鼓問她:“娘,你咋了?”她吐了幾口后,對河鼓說:“娘不咋的,一會兒就好了。”她在路上蹲了一會兒,抬頭看了看,黃昏的天正在急劇地變化,明朗的光線一點一點地消逝,夜幕即將降臨。四周的寂靜使她驚怵,她托著田河鼓重新走向祠堂,走向激昂的人群。
這時候,有一個人走到前邊的土臺子上去了,這個人是田家的老大田廣順,年近六十的田廣順有點佝僂,兩鬢染霜,但面部的線條依舊剛毅,雙目依然充盈著不屈不撓、要和命運抗爭到底的神氣。田老大為人仗義豪爽,年輕時力大無比,可以把麥地里碾麥子的石碾子雙手托起來扛在肩上快步行走。他不只是在古城村,就是在眉塢縣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漢。田老大走到族長田方伯跟前,說道:“老三,就把我算一個吧。”田方伯說:“你還是留在鑼鼓隊里吧,鑼鼓隊也需要人。”田方伯把古城村人分為兩班,一班人在河堤上打鼓,吶喊助威;一班人去搶灘。打鼓、吶喊、助威的是年輕婦女、娃娃和老人。田老大自然被歸入了老人之中——他畢竟快六十歲了。田老大說:“我還行,對付鑼村人沒麻達(問題)。”他挺了挺胸脯,極力展示自己的強壯。田方伯沒有看田老大半眼,他說:“行是行,人老了,就要干老了的事。”田老大一笑:“老了?老了不吃不喝能行嗎?老了就不靠地里的糧食養(yǎng)活了?我就是豁出老命,把地奪回來也值。”田老大一招手,田老大的兩個兒子和田家家族里的兩個年輕人把一口棺材抬上了土臺子。田老大早已思量好了,他要叫兒子們抬上棺材去搶灘。他指著上了黑漆滾著紅邊的棺材說:“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河堤上,我要看著古城人在河灘地里種莊稼,收莊稼。這一次,拿下了河灘地,該給我的兒子分多少,就是多少。”臺下的莊稼人把目光投向了陰沉沉的棺材。靜臥在土臺子上的那口黑得很自豪的棺材使幾個年輕人興奮不已,如同吃了鴉片。有一個田家的后生上了土臺子趴在了棺材蓋上,兩手在棺材上拍打。田方伯厲聲將年輕人喝喊下去。田方伯知道老大是很固執(zhí)的,他打算要做的事,誰也攔不住。田方伯又看了看田老大,說:“好,老三就依你這一次。”田老大走下了土臺子,站到了青壯年的隊伍中。剛才趴在棺材上的那個年輕人拉住田老大的一只手說:“大伯,這一次,只要你死了,我們給你唱大戲。”田老大說:“碎崽娃,想叫我死,得是?”年輕人說:“就是。你不想升天?天堂里多好呀!”田老大一聽,仰天大笑:“□瓜,這不是你想咋樣就能咋樣的事。誰的命都在閻王爺手里攥著哩。”
田方伯正準備吶喊一聲,吩咐搶灘的人準備木棍、谷杈、長矛、大刀,段五魁的二兒子段志松忽然大聲說:“田伯,我爹病了,明日個不去了,他叫我給你說一聲。”這個段五魁,昨日個還在地里忙活,怎么說病就病了?他是害怕了,還是另有想法?田方伯稍一遲疑,沒有多問段志松一句,只是說:“知道了。”田方伯朝臺子下面掃視了一眼,說道:“誰明日個還去不成,現(xiàn)在說一聲,我心中就有數(shù)了。”臺下鴉雀無聲,能聽見莊稼人平穩(wěn)而均勻的呼吸聲。田方伯揮了揮手:“好!古城人都是好漢。大家回去準備吧。”不知誰帶了個頭,近千口人一齊吶喊:“噢號——噢號——”喊聲從田家祠堂前漫過去,飄過渭河堤岸,停留在河灘地的上空,和渭河北岸的鑼村人的搖旗吶喊聲相碰撞相對峙。
渭河北岸的鑼村人也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明日的搶灘。族長羅天龍三十七八歲,瘦瘦的高高的,并沒有逼人的氣勢,可是,他具有號召鑼村人的氣魄和力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面耀眼而響亮的旗幟,只要他一聲令下,不論鑼村的羅姓、史姓還是馬姓都一呼百應(yīng)。正當羅天龍滿腔熱血地號召鑼村人的時候,他的女人花蓮兒開始陣痛了——女人可能在今夜或者明天就要生孩子了。羅天龍對花蓮兒十分疼愛。村里至今有這么一種說法——羅天龍給地里送糞土的時候把女人抱起來放在木轱轆大車的車轅上,他坐在右邊吆車,女人坐在左邊拉著他的另一只手。拉著糞土的牛車緩慢地行走在鄉(xiāng)村土路上。羅天龍目光沉穩(wěn),面龐上不見一絲勞動給他帶來的疲憊,清脆的鈴鐺聲隨著牛腿的邁動將深深的車轍灌得滿滿的。在羅天龍看來,花蓮兒不只是他的肥沃的土地,也是他填飽肚子的糧食。只要羅天龍不外出,晚上睡覺的時候,花蓮兒就一絲不掛,像小貓一樣依偎著羅天龍,她的一只手伸向羅天龍的胯間,牢牢地把握住羅天龍的那個東西,羅天龍自然就膨脹了,僅僅這甜蜜的睡態(tài)就使羅天龍十分陶醉。花蓮兒給羅天龍說,她不愛金銀,不愛綢緞,只愛羅天龍的那個東西。花蓮兒的貪歡和她平靜如水的面孔很難統(tǒng)一起來。只有羅天龍清楚,上了炕,花蓮兒就像脫了韁的馬一樣狂奔。羅天龍舒服得口水漫流,咬住花蓮兒的嘴唇,像樹木的根須緊緊地抓住大地一樣。花蓮兒很夸張地驚叫一聲,羅天龍很騷情地說:“你呀,真是個挨不夠,啥時候就夠了?”花蓮兒說:“死了就夠了。”羅天龍說:“你不會死的,你至少活一百歲。你死了,我咋辦呀?”花蓮兒說:“續(xù)娶一個。”羅天龍說:“再好的女人恐怕沒你好。”花蓮兒說:“我不好,我是瞎女人。”羅天龍說:“那就再瞎一回。”羅天龍翻身騎在花蓮兒身上了。羅天龍認定,他的女人有幫夫的命,他們羅家之所以能在鑼村有幾百畝土地,成為鑼村的富戶,是花蓮兒這個女人給帶他們帶來了好運。在羅天龍的心目中,女人是最肥沃的土地,這塊地里產(chǎn)糧食產(chǎn)金銀,這塊地里長出的是一棵家族的參天大樹——只要這棵樹不倒,羅家就興旺。羅天龍不可能不顧及自己的女人——羅天龍對花蓮兒愛得那么頑固,他怎么能不管她呢?可是,他是鑼村幾千口人的族長,而不只是一個丈夫!他要自己的女人,但他更要鑼村!女人不能失去,鑼村的土地更不能丟失。女人生孩子事大,搶灘的事更大!哪一頭輕,哪一頭重,他心里明明白白。羅天龍清醒得很殘酷。
像羅天龍一樣,鑼村人的情緒飽滿卻不張狂,他們把搶灘的勁兒憋在胸腔中,埋在心底里,似乎害怕把氣勢從嘴里吐出來而流走。羅天龍組織的“敢死隊”都是文了身的,五十多個年輕人赤著上身和羅天龍站在一起,即使他們不揮舞長矛短棍,五十多條“龍”似乎也在張牙舞爪,騰空而起。夕陽下,精氣神十分飽滿的年輕人看起來好像披著一身斑斕的色彩。羅天龍一聲不吭。把這五十多個小伙子挨個兒看了一遍,他說:“回去喝湯(吃晚飯),喝畢湯,老早睡。”羅天龍將明朗、細膩的情感蘊含在不動聲色中,年輕人當然明白羅天龍“關(guān)懷”中的分量。
羅天龍回到家中的時候,花蓮兒的陣痛剛過去。他問站在腳地的接生婆:“三姨,你看啥時候能生下?”被羅天龍叫作三姨的女人上身是緄著邊的淺藍色大襟褂子,下擺長及膝蓋,下身是月白色褲子,褲口很寬,繡著褪了色的花邊。女人五十多歲,瘦瘦的,挽在一起的雙手十分小巧——這樣一雙小手即使伸進女人下身,做輔助動作,女人疼痛感也會小一些。接生婆說:“今晚上生不下來,就在明日個晌午飯前后。”羅天龍說:“那就拜托三姨了。”接生婆說:“男人家是干大事的,你在跟前也于事無益。你放心,三姨接生的娃娃有幾百個了,不會有啥閃失的。”羅天龍說:“有三姨在跟前,我一百個放心。”接生婆一看,羅天龍眼睛瞅著睡在炕上的女人,她知趣地走出了房間。
接生婆剛走出去,剛才還側(cè)身而睡的女人起來了,她下了炕。她的白色大襟褂子上的一只紐扣沒有系上,露出了鎖骨和脖頸處的一抹白。發(fā)髻松松地墜在腦后,一副慵懶的樣子。羅天龍一看,女人臉龐上掛著兩行淚水,他走過去,拉住了女人的一雙手,示意女人坐在椅子上。女人坐下后,他伸出自己的手,給女人抹去了淚水。女人說她害怕。羅天龍一笑:“看你,害怕啥?又不是頭一回生,你就全當是拉一回屎,尻子一撅就下來了。”女人一聽,吭地笑了:“有那么容易?我一年給你生一個,生前兩個的時候,你都在我跟前,這一次,你去搶灘,叫我操心你不說,還要操心肚子里的娃娃,我能不害怕嗎?”羅天龍說:“不要為我操心,古城的人,哪個是我的對手?有三姨在跟前,你就放心地生。三姨接了半輩子生,還怕把臍帶剪錯了?”女人說:“不是我不放心三姨。不知為啥,這一次,心里總是害怕,眼皮老是跳個不停。”羅天龍說:“給眼皮上粘一個麥草枝就不跳了。”女人說:“我試過,不行。”羅天龍說:“我有辦法。”羅天龍站起來,走到女人跟前去,伸出舌頭,用舌頭在女人的左眼皮上舔了舔,又去舔右眼皮。女人舒坦得如同八月十五的月光一樣,她搖了搖頭,把臉頰貼在羅天龍的臉頰上,女人偎住羅天龍說:“明日搶灘時,盡量不要傷人,不要打古城人的要命處,就是萬不得已,也不要把人往死里弄。地再值錢,沒有人命值錢。再說了,積善積壽哩。”羅天龍說:“你真是菩薩心腸,滿保活一百歲。”女人一聽,說:“我也不指望活一百歲,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女人雙手鉤住羅天龍的脖頸,淚珠無聲地順著臉頰向下滾。
已是傍晚時分,處暑后的余熱已經(jīng)無法逞能了,村街上寂然、涼爽,上地的莊稼人扛著農(nóng)具進了院門。羅天龍家的一頭牛犢子站在院門外伸長脖子哞哞地叫著,叫聲細軟而綿長,仿佛遇難的人在六神無主地求情。羅天龍的長工李春緒從院門外的拴牛樁上解開牛韁繩,牽著母牛向偏院里的牛棚走。牛犢子一看,即刻跟在母牛的后邊,進了院門。蹲在院門口的黃狗豎起耳朵,雙目緊盯著即將四合的暮色。在另一個石樁旁,釘鐵掌的師傅正在給羅天龍家的騾子打最后一個釘子。師傅將騾子的一只蹄子扳上來,支在自己的腿上,右手用錘子擊打鐵釘。鐵掌是月牙形的,半寸寬,每個鐵掌上要打六個鐵釘?shù)摹7彩邱R和騾子都要釘掌,向肉里打釘子,看似殘忍,其實對牲口的雙腳是一種保護。騾子靜靜地站著,似乎知道,不穿“鐵鞋”就無法跑長路。等李春緒拴好牛,騾子的掌已釘好了,李春緒將騾子從師傅手中接過來牽在了手里。牲口和人行走在輕輕的薄霧之中,鑼村無聲地披上了紗一般的夜幕。
田方伯將他的“鍘刀隊”的人叫到一起,又鼓動了一番。“鍘刀隊”里的年輕人的頭發(fā)都是用紅土染了的。攪和成糨糊狀的紅土抹在頭發(fā)上,頭發(fā)就像刺猬毛一樣豎立在頭上了。小伙子們的扮相威嚴中透出了幾分猙獰,稚氣剛脫的臉上有了些兇相。他們每個人配備一把鍘麥草的鍘刀,小伙子們將鍘刀扛在肩上,刀刃朝上,明晃晃的一片,看起來如同刀山一般。鍘刀本來是用來給牲口鍘麥草鍘谷草鍘青草的,莊稼人從鍘墩上把它卸下來,作為殺人的武器了。用鍘刀鍘人,已是屢見不鮮,不僅舞臺上的包拯用鍘刀鍘過陳世美,當今那些土匪、軍閥也用鍘刀鍘人。1924年冬天,國民二軍十二旅以周吉為團長的第三團在眉塢縣小法儀威逼誘降了一支七十多個人的隊伍,這支隊伍其實是河南的游民,沒有什么武器。周吉將他們騙到眉塢縣槐芽鎮(zhèn)西戲樓下的廣場,用鍘刀全部鍘死了——兩個士兵按住一個人,將人頭塞進鍘刀口,脖頸正好對準鍘刀,按鍘刀的士兵由于用力太大,一把壓下去,人血噴濺上來,士兵滿臉涂上了血,鍘墩外的人頭依舊在滾動,一直朝舞臺跟前滾去了,而且雙目怒睜,嘴巴一翕一動。七十多顆人頭如同七十多朵花,憤怒地開在廣場上,一片燦爛的血色映紅了半邊天。鍘麥草的鍘刀發(fā)出的響聲如同放置了幾十年的老棉花。鍘刀周圍的血凝成了一塊一塊,人的腳踩上去,腳下的聲音好像老人在哭泣。按鍘刀的士兵滿臉滿身被血染了,仿佛血人。
走到一個“鍘刀隊”的隊員跟前,田方伯接過一把鍘刀,用手指頭試了試刀鋒,他將鍘刀在頭頂上掄了一圈,鍘刀刃劃過空氣,發(fā)出了一陣明晃晃的響聲。田方伯說:“我們的灘地就挑在鍘刀刃上,誰要來強取,就留下他的一雙手!”有人高喊:“鍘一條腿行不行?”田方伯說:“也行。可不要砍人家的頭,頭沒了,嘴也就沒了,沒了嘴,人家拿啥吃飯呀?”小伙子們一聽,哄然大笑。
離開了“鍘刀隊”,田方伯徑直走進了段五魁的家。暮色剛剛從渭河岸上漫過來,天還沒有黑盡,段五魁的房間里點著了菜油燈。不安分的菜油燈一伸一縮,仿佛在抽筋。段五魁的脊背靠在炕墻上,半坐半躺,雙眼半睜半閉,也許是在回想上次搶灘和鑼村人格斗的情景。他扭頭一看,田方伯進了房子,動也未動,只是說:“三哥來了。”田方伯坐在了一條柴木凳子上,他輕輕地掃了段五魁一眼,收斂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平靜地說:“咋這么早就點燈?得是油多得沒處放了?”段五魁睜了睜雙眼,目光里的輕蔑、狡黠和讓人捉摸不定的心思隨著菜油燈的閃爍而閃爍。他故意輕嘆一聲,說:“房子里一亮堂,心里也亮堂了。”田方伯說:“只要心里亮堂,不點燈也能看見。咋樣?昨日個不還是好好的嗎?”段五魁說:“拉肚子,一天拉了十幾回,腿軟得跟面條一樣。”田方伯一看,段五魁的氣色還不錯,就知道他是在裝病,就挑明了:“得是害怕了?耍狗熊?”段五魁的身子向上拉了拉:“三哥,你這就小看兄弟了,你看我是耍狗熊的人嗎?搶灘是給自己搶地,我去,就有我的一份地,地多了,我還能嫌地咬手?你這么一說,我明日個爬也要爬到渭河灘,省得古城人說三道四。”田方伯說:“那就不必了,你好好調(diào)理,我來給你說,你把算盤子和筆墨準備好,把地搶到手,還要你給各家分到名下去。”十六七歲的時候,段五魁就跟著岳父金大山在鸚鴿街上做皮貨生意,他練就了一手好毛筆字,對賬目的確很精。據(jù)段五魁說,因為一場不明不白的大火,燒死了金大山兩口,他才領(lǐng)著金大山的獨生女金秀珠出了山。段五魁到古城來落戶時,金秀珠已經(jīng)給段五魁生下了大兒子段志賢。段五魁說:“只要能搶到地,分地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我去不了,就叫志賢和志松去歷練歷練,見見世面。”田方伯說:“你就不怕娃娃們受到傷虧?”段五魁說:“古城人連死都不怕,我還怕啥?這地不是先人置買的,是搶來的,不受點傷還能行?”田方伯說:“兄弟到底是走過州、過過縣、見過世面的人,有你這句話,叫兩個小侄兒去,我就放心了。”
田方伯剛一走,段五魁就下了炕。他站在腳地罵道:“該死的田老三,鬼心眼兒還多得很!我就是裝病,我就是不去,你把我能咋的?不要以為你比我長幾歲,你就能,我段某人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他的女人金秀珠以為段五魁和田方伯吵嘴了,急急地從隔壁房間里進來一看,只有段五魁一個人,說道:“你看你,一個人,亂罵誰呢?”段五魁說:“我罵田老三那該死的東西。上次搶灘,黃福勝裝病沒有去,他還給黃福勝分了一畝三分地。他沒有和黃福勝的女人睡覺就成怪事了。我這次不去,看他給我分不分地。”女人說:“你再不要說那沒根沒底的話了,他三伯咋能和黃福勝的女人睡覺?叫古城人聽見,就把你的舌頭拔掉了。你既然不去,就窩在炕上,不要言傳了,耍啥二桿子?”段五魁一看,金秀珠拉下了臉,沒再吭聲。在古城村,段五魁誰都不怕,就怕金秀珠。為了這個女人,他造了什么孽,他自己知道。金秀珠明白,段五魁再兇,一旦她發(fā)了脾氣,段五魁就軟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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