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熹微。

風有些大，吹的光禿禿的枝椏微微晃動。北地初春，還有些蕭條荒涼，幾只鳥停在枝頭，日出處泛著微微橘黃的光，染得天邊一片。

空氣中帶著泥土的味道，還有些寒涼的味道。

襄州城內(nèi)，整裝待發(fā)。

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很凝重，壯士赴死，此番征戰(zhàn)，又不知是幾人能回。

高銘身著戰(zhàn)甲，手中的劍映出寒光，他的手因為常在寒地征戰(zhàn)，變得粗糙，凍得有些泛紅。可是卻是骨節(jié)分明，將那柄劍攥的死死的。

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也不必說什么去鼓舞軍心。

如今的將士，已經(jīng)不僅僅是為了守城而戰(zhàn)，也是為了給自己贏得一線生機而戰(zhàn)。

無需多言，不必多言。

所有人都已經(jīng)準備好了。

一聲“出戰(zhàn)”！

所有人魚貫而出，氣勢洶洶，沖向駐扎在城外的敵軍的營地。

占了突擊的優(yōu)勢，雖然只有區(qū)區(qū)千人，可是還是將敵營沖了個措手不及，丟盔棄甲。

可是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敵軍就已經(jīng)反應過來了。

集結(jié)主力，向著高銘他們反攻過來。

高銘他們這群人已經(jīng)跟亡命之徒乜有什么區(qū)別了，一個個都應經(jīng)殺瘋了，沒有了理智，紅了眼的兔子尚能踢鷹，何況被逼入絕境的人。

可是終究是忍饑挨餓了許久，不如叛軍養(yǎng)精蓄銳，很快他們便開始落入下風。眼看敵軍的包圍圈越來越小，將所有人都逼進了一角落，并漸漸形成了合圍的局面。

高銘抹了一把額上的汗水，他身上沾滿了血，分不清是誰的。

手上的血沾到了臉上，給他平添了幾分狼狽。

此時清秋也是衣裙上沾滿了血跡，她咬著牙，臉上因為無法做出表情，所以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語氣中的凝重卻是讓人聽出她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高銘，你也盡力了，無愧于高洋，趁著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合圍，趕緊跟我走。就算留得青山在?！鼻迩镎f的聲音很快，但是也很小，只能兩人聽到。

高銘眼眸中一瞬間的猶豫劃過，他不是沒有想過離開，憑他的本事，是可以離開的，高芷還在家里等著他，可是，他是一位將軍，已經(jīng)無數(shù)人為他戰(zhàn)死，他怎么能逃，他要是逃了，便不是高銘了。

他聲音苦澀道：“清秋姑娘，謝謝元閣主和你為我費心了，高銘身死不足惜，只是對不起阿芷了。若是日后她能遇到更好的男子，便托付終身吧。這輩子是我欠了她，若是有下輩子，我還是想要遇見她。”

清秋嘆息一聲，為難的何止一個人，身為十步閣的人，她從小就知道一定要完成主上派出的命令，即使當年清懸閣主是她的哥哥，也沒有任何的寬松。

如今她這條命是元熙放過的，讓她過了一段隱居的日子，可是她不會忘記自己是十步閣的人，元熙字字懇求，她怎么可能不去完成元熙的命令。

“你托付錯人了，我這條命，也是閣主給的，閣主給的命令是保護你，守襄州，我不會走的。你這些話，不如活著說給高芷聽。”清秋聲音冷冷，染了幾分堅韌。

他們這樣的人，忠心總是最重要，對得起自己的使命，卻永遠對不起自己最愛的人。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終究是，難兩全。

眼見叛軍越發(fā)囂張，而身邊并肩作戰(zhàn)的人卻越來越少。

已經(jīng)是力不從心。

縱然有以一敵百的能力，卻是架不住車輪戰(zhàn)的消磨。

清秋只覺得腹中猶如針刺刀絞一般，她一只手捂住腹部，心中萬念俱灰，她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

疼痛加悲傷，她的身形越來越遲緩，幾次都是高銘幫忙才躲過。

本來是來保護高銘的，結(jié)果現(xiàn)在卻是成了拖累。

知道清秋的厲害，見她有些力不從心了，幾個人便圍了過來，手中長矛刺向清秋，清秋堪堪躲過，擊退一批，可是接著后面就有另一批人圍上來。

就在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一個人跌跌撞撞，渾身是血的沖了上來，一下子擋在了清秋的前面。

清秋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滾圓。

怎么會是他。

那些長矛一瞬間刺穿了元善見。

清秋腦子嗡的一聲。

就好像有什么東西碎了一般。

她奮力提起劍，將那些人殺死。沖向元善見。

蘇鐸看到清秋這邊的場景，一邊殺敵，一邊掩護二人。

元善見半跪在地上，幾乎是那些刺在身上的長矛支撐著他還能直著身子。

清秋也蹲了下去，捧著元善見的臉，看著他那張明明已經(jīng)的痛的快要失去神志，可是還微微傻笑著的臉。

“清秋，我……也保護……了你……一次?！彼麣馊粲谓z的說著，口中不斷有血沫涌出。

清秋的眼淚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來：“阿善，你個傻子?！?

元善見看到清秋哭，想要安慰她，臉上盡力微笑：“我傻了一輩子，窩囊了一輩子，如今也能勇敢一回，你不知道，我一路悄悄過來，可英勇了……清秋，我勇不勇敢？”

清秋哽咽著，抱住元善見：“勇敢，阿善，你是最勇敢的人，是我最最喜歡的人。”

元善見的意識已經(jīng)朦朧了，他笑了：“那我……也算……死得其所………”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咽在了嗓子中。

清秋抱著元善見，眼淚如洪。

她感覺她的意識也在消散，鮮血順著她的腿染紅了她的裙子。

她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她的愛人，她的孩子。

最終一個都沒有保住。

元熙求她的事情，只怕也完不成了。

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再也沒有什么能力一戰(zhàn)，她慘慘的嘆了一聲，擁抱住元善見，低低的一聲：“阿善，我來陪你了?！睂⒛歉L矛狠狠的穿透，穿進了自己的心窩。

高銘甚至都來不及阻止，便眼睜睜瞧見清秋死在了眼前。

他心中凄然。

那也是一對苦命之人。

高銘手中的劍都已經(jīng)揮的麻木。

身邊的人越來越少。

最后，也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的眼神中滿是陰霾，今日，襄州所有人都求不得一線生機了。

他也，再也回不去了。

他最后揮舞起手中的劍，可是這次，無數(shù)的長矛，將他圍住刺穿。

身上再無一塊好肉，幾乎是千瘡百孔。

他的眼神一瞬間凝住，最后只能滯滯的轉(zhuǎn)向手腕那一抹紅。

他的高芷，以后也許會找一個很好的公子托付終身吧。

可是他好嫉妒那個人。

他多希望那個陪高芷度過終生的人就是自己啊。

不能了……

不能了……

求神明庇佑阿芷平安喜樂。

求神明給自己來生。

阿芷，來生，再見！

守城到最后一刻的將軍，再也沒有合上他的眼。可他的眼，再也看不見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