驃騎大將軍府前車馬紛紛，伊娜走了幾步，彷徨要不要進去。

李瑾笑了笑，道：“你遲早要習慣這樣的日子，何不早日習慣？”

程鳳嬌從府門出來，遠遠見到伊娜和李瑾，如一只輕盈的福蝶奔了過來，嬌憨叫了一聲：“姐姐，你方才去哪里了？讓我一通好找。”

伊娜歉意笑了笑，捂捂她的頭道：“坐了許久，腰疼，出來走走。”

程鳳嬌噗哧一笑，附耳輕聲道：“別不是二皇子故意拉你出來的吧，我瞧他也待的煩悶。”

“嗯”伊娜順口應聲，見李瑾已經率先進府門去了，便和程鳳嬌挽著一起進去。

用過晚膳，李瑾自己回別宮去了，程鳳嬌忙著給伊娜布置房間。

程將軍端著壺酒，在后廂院子里的八角亭子里坐了。

本是初春，皓月當空，月華如練，乍暖還寒，園中櫻花正開得如粉霞一般，隱隱綽綽里，見婢女領著伊娜走來，他醉眼朦朧里，似乎又見到了那個他心心念念的她。

他情不自禁地喚了聲：“緹娜？”

伊娜本就聽覺靈敏，自然是聽到了，又見程將軍醉眼迷離，淡淡喊了句：“伯伯”

一聲伯伯將程將軍喚回神來，他迥然一笑：“娜娜，來陪我說會兒話。”

“嗯”伊娜在程將軍對面坐下，只見涼亭四面懸掛編花褐色竹簾，應當是為了擋風所用，大理石的圓桌下放著一個獸頭火爐，難怪一進這亭子，不覺得寒冷，有熱氣夾著花香撲面而來。

程將軍面前擺著幾個白釉瓷葫蘆，幾個翠色琉璃酒盞，他倒了一盞，問伊娜：“會喝嗎？”

伊娜點點頭，程將軍高興遞給她一盞，喜上眉梢道：“你娘當年可是海量。”

“我娘？”程將軍這是要同自己講娘親的事了么？

只見程將軍面頰酡紅，想是已經喝了不少酒，在燭火搖曳中，他褪下了白日里武將的威風凜凜和嚴肅，多了幾分英雄的柔情，脫下盔甲，又平添了幾分家主的慈愛。

“你的娘，緹娜，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程將軍眼神迷離，瞧著伊娜，如透過她瞧到了另一個人，緹娜。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英雄都難過美人關！

“我的娘叫緹娜？”伊娜按住心中熱潮澎湃，顫聲問道，她害怕這只是一個夢，沒弄清楚來龍去脈，害怕這個家，這些親人，都是幻覺。

“緹娜”程將軍親昵喚了這個名字一聲，這個名字他在無數個夜里叫過，不過就只能是叫過。

二十年前，漫天黃沙里，風將沙丘吹出一首低沉怒號的歌謠，細細的黃沙在大風下，如沙浪一般緩緩流來，他帶著黃騎兵麾下幾百人在大漠里走了半月有余，斷糧缺水，連最后的駱駝也已被殺了吃掉，見了無數次的海市蜃樓，依然不見蘭國的蹤跡。

蘭國派來的向導被沙漠里的死亡之蟲毒死，他們沿著向導留下的地圖一路摸索前進，在這廖無人煙的茫茫沙漠里，許多士兵都得了失心瘋，死傷過大半。

他們走著，滾著，爬著，往蘭國前行，皇上交給自己的任務沒有完成，怎么能就這樣死在沙漠里。

程巨天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他將本就不多的水和駱駝肉全部分給了士兵，躺在沙丘上，半瞇著那滿是沙塵的眼，望著一碧如洗的蒼穹。

他想念京都，想念孩子，想念美酒，遺憾還沒能陪同皇上一征天下。

忽而傳來斷斷續續的錚錚聲，他閉上眼睛，嘆息一聲，這大漠里，詭異到你想什么就能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能聽到什么，不過到頭來都是曇花一現，虛無縹緲的幻覺。

風過嗚咽，如破笛發出的哀嚎，那嗚嗚咽咽的聲音后，又是那隱隱約約的錚錚聲，如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副將吳三柳在沙丘下緩緩往上面爬來，他半截大腿陷入黃沙中，亂發覆面，狼狽一步一踉蹌往上爬來，爬到一半，連人帶沙又滑下沙坡去，他咬牙切齒，從新又開始爬。爬了三次，他終于爬到了沙丘上，爬到了程巨天的身邊，和他睡在一起，他的嗓子干啞，早已說不出話來。

他用手比劃，就是死，也要和將軍死到一起！

程巨天拍了拍他的肩膀，用僅有的力氣從沙丘上站立起來，望著他們走過的茫茫黃沙，風過，連腳印也沒留下一個。

他轉過身，頓了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只見茫茫黃沙大漠中，四面沙丘環繞，中央一方凹地，平地拔起一座宮城，雖不如宏國京都龐大，但宮閣樓闕美觀，一彎月牙泉碧藍，環繞在宮閣邊，只見其中綠樹參天，遙遙有人影走動，隱隱約約絲竹管弦聲傳來。

他揉了揉眼睛，見那土城墻外，一座插著旗幟的小樓屹立，樓前有許多晃動的人影穿梭其中。

只怕又是海市蜃樓，將瑤臺銀闕給照了出來罷。

前頭幾次，他和士兵見到高樓，見到大船，見到綠地，瘋狂奔去，結果什么也沒有，那些幻境永遠也摸不到，走不近。

就如眼前，這般美景，如果是真的，瀕臨死亡能進去一回，也不枉此生。

他坐在沙丘上，等待那幻境消失，等了許久，隱隱約約有人聲傳來，那景色依然如故。

只見那小樓外，走出一對牽著駱駝的人來，緩緩往自己沙丘這邊行來，輪廓逐漸清晰。

他欣喜若狂，本沙啞的嗓子陡然大喊一聲：“我們到啦，到啦”喜極而泣，都說英雄無淚，只怕是沒到激動處，他潸然淚下，知道自己的士兵終于能活下來了。

那些本躺在黃沙里等死的士兵們，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陡然全部從沙海里站立起來，瘋狂往沙丘上爬來。

當他們連滾帶爬見到那對來引接他們的蘭國士兵時，他們將他們緊緊抱住，不放手，只有在沙漠里走過的人才知道這種死而復生的感覺。

他們貪婪喝足了蘭國士兵帶來的水后，緩緩行進到那城門前的插旗小土樓里。引接的士兵說：“這里便是我們蘭國的接迎驛站，大王讓你們在此稍作休息再進蘭國城里。”

“好”士兵們見驛站院子里胡琴琵琶錚錚，定然是有表演，都爽快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