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然坐上飛機回到靳江的時候，已經是盛夏五月，起早去墓園的路上，滿上遍野的花，晴空萬里。

“那時候，我喜歡上一個人，可是他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居然信了，你說過那么多謊話，我都不信，就那一次，我卻信了?！?

顧安然彎腰把一捧君子蘭輕輕放在冰冷的石階上，“你說，我怎么就信了呢？”

君子蘭比白菊貴多了，可我還是買了，誰讓你喜歡呢，你說的真話，我開始能分清了。

臺階上已經放了一捧滿天星，連裝花的紙都是星星樣式，看來有人也來祭拜過了，顧安然知道是誰，知道左行舟喜歡星星的人，不多。

顧安然坐下來，靠在堅硬的墓碑邊，手指觸著少年的名字，“有人說，你最愛的人會讓你流淚，最愛你的人懂得你的眼淚，最后和你相守的人會擦干你的眼淚，我多希望，這三個人都是你……”

這個位置，能俯瞰到整座靳江市，靳江大學偏安于西邊一隅，左行舟能看到很多人的青春來來往往。

顧安然拉開啤酒拉環，將半罐啤酒澆在墓碑前，剩下半罐，艱難地喝著。

顧安然一坐就是大半天，臨走的時候，她貪戀地想感受少年的溫度，卻只觸碰到一片冰涼，空氣安靜得可怕，連風聲都沒有。

“我走啦，明年再來看你?！?

說著，顧安然突然想起什么，“差點忘了，今年我不想唱天黑黑了，你也聽膩了吧？這次換一首，好不好？”

顧安然清了清嗓子，低聲唱道。

“為什么我會讓你傷害，特別總在有星星的夜……”

“為什么你不承認你不愛我，還對我微笑著……”

“走過對街就遇見秋天，聽著落葉疲憊的呵欠……”

“忽然涌上的眼淚控制不了，我演不好的告別……”

“心的左岸，痛得發慌……”

“因為習慣了你站在我右邊……”

“我感覺身體里面，有什么已經死去……”

“悲傷將被風干……”

“心在左岸，表揚弧單……”

“因為愛的一半你交給了她……”

“你看著對岸的我，還想要說些什么……”

“同情不是溫柔……”

走在靳江熟悉的街道上，曾經破損的磚石路不知何時已經翻修，靳江大學通了地鐵，來往市中心的學生，再也不用擠公交，很多熟悉的店鋪已經不見蹤影，熟悉的地方，失去了記憶中的樣子。

“安然？”

顧安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頭去尋，卻看到林唐正推著嬰兒車，懷里抱著一個乖巧的小孩，咿咿呀呀摟著林唐的脖子，吐著口水。

林唐笑了，“真的是你，居然在這碰見你了?！?

“唐哥？”顧安然一愣，林唐T恤短褲，一副居家的裝扮，記憶中著裝總是一絲不茍的部長如今看起來隨和多了，眼神里再不像那年那般銳利，反而添了看慣世事的從容。

“走啊，去坐坐，難得一見。”

顧安然一路跟著林唐，走進曾經最熟悉的咖啡館。

Destiny。命運，顧安然記得，上大學的第一天，她最初認識的，就是林唐。

命運令人玩味，總是在不經意間，安排最別出心裁的巧合，讓世人相信，緣分早就被安排好，由不得人半分更改。

林唐和顧安然相對而坐，將孩子小心放進嬰兒車。

“這是你的孩子嘛？好可愛。”

林唐寵溺地逗著孩子，“是女孩，還不滿周歲，要不是今天你嫂子忙，趕我出來帶她遛彎，還遇不到你呢?！?

“是之前和我們說過的那一位嗎？”顧安然好奇心起，忍不住發問。

劉兮爵第一次喝醉那次，林唐說過當時的女友，也是因為那一次，顏翊才吵著要去開福寺。

“是的，畢業后我就留在靳江了，在學校附近買的房?！?

顧安然點點頭，眼睛里帶著羨慕。

望向窗外，顧安然不由嘆道，“學校變化好大啊，我都快認不出了?！?

林唐點頭，“你畢業不久，五味草堂就拆了，那個傾城水茶館現在改成了書店，那家清吧還在，不過換了好幾茬老板，裝修風格越來越前衛了。你還不知道吧，學生活動中心現在改成創新創業樓了，學生會都被趕到本部辦公了。”

熟悉的地點換了主演不是最難過的，最難過的是，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連承載回憶的地方都消失無蹤。

“唐哥，其他人，你還有聯系嗎？”

林唐點了一杯白開水，悠悠說道，“凝哥自己開公司了，和劉兮爵一起，這個你知道吧，我記得劉兮爵和我說過在北方碰見過你，冰姐留學之后就留在國外了，要準備結婚了吧？其他人我聯系不多，就不清楚了……”

說著，林唐雖然想起來，“對了，李博飛那小子前不久好像放出來了，云燼還真有辦法，真能把他送進去?！?

左行舟離開不久，劉兮爵和她說過顏翊的事情，這是李博飛罪有應得。

正說著，顧安然突然看到街對面書店上的大幅海報，今年的暢銷書榜，書名很熟悉。

杭海真的把左行舟的小說出版了，顧安然記得，當時她過了好久才補完結局，把小說交給杭海之后，她一眼都沒在看過。

林唐看顧安然盯著海報，低頭從嬰兒車下面拿出一本書，“你還不知道吧，你和左行舟寫的書在學?？沙雒?，你嫂子非要我買來看，要不你給我簽個名？”

顧安然接過來，封面上署名是左行舟和顧安然，腰封上是杭海的推薦語。

“如果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所有的分手都是未完待續，那么時間就不會停止，故事就不會結局?！?

杭海難得文藝。

顧安然翻開內頁，突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也是在這家咖啡館，少年幻想未來，言之鑿鑿。

“你說，小說要是出版了，會不會有人找我們簽名??？”

那時候她還配合少年，演著互相采訪的戲碼，她還記得那時候少年說的感謝詞。

“首先，我要感謝和我一起合作寫書的好搭檔，同樣知名的暢銷書美女作家顧安然同學，沒有她，就沒有我；其次，我要感謝讀者朋友們的不離不棄，第二部敬請期待！”

第二部敬請期待，如今，真的有人找她簽名，但是再也不會有第二部了。

林唐注意到顧安然的神情，嘆了口氣，“安然，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別太難過。”

“我不難過啊，”顧安然揚手簽字，卻不自覺掉了淚，小聲默念，“唐哥，雖然過去這么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卻總是不經意，就想到好多細節……”

“安然，別等了，遇到你喜歡，也喜歡你的，就放下吧?！?

顧安然抬手擦掉眼淚，“很多人都選擇等，但其實也沒在等什么，我就在等，自己和回憶和解的那一天?！?

從咖啡館出來，林唐笑著逗著女兒，“來，跟安然阿姨說再見?！?

顧安然笑著摸了摸小孩的臉，“別聽他的，叫姐姐。”

林唐笑了，“我得走了，再不回家就要跪鍵盤了，明天來家里吃飯吧，我讓你嫂子給你做?！?

顧安然笑著答應，“好啊，記得不要放辣?！?

穿梭在傍晚的長街，滿世界的霓虹耀著顧安然的眼，她記得曾經有一個少年鄭重許諾，他說整座城市的燈光都不屬于自己，但是他要在這里，把所有夢想變成現實。

如今，她沉醉在這樣的城市里，像他一樣隨遇而安，看向夜空深處的眼眸，清澈明亮。

顧安然突然開始想念那個自信明媚的女孩，左行舟手寫的明信片始終沒有送出去，她不知道女孩現在過得好不好，在哪里生活，但是顧安然相信，她們總有重逢的那一天。

“都說了不要叫我小姐，也不要叫我大姐，要叫我大小姐！”

熟悉的語氣恍惚傳來，安然驚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