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項檢查做下來，左行舟已經有了心里準備，但是聽到許朗通俗的解釋后，他還是消化了好久。

腫瘤已經擴散轉移到腹主動脈周圍淋巴結，有向肝臟轉移的可能性，屬于胃癌晚期，已經不能做根治性手術，只能通過姑息性手術來緩解癥狀。雖然情況不樂觀，許朗還是建議他盡快入院治療。

左行舟坐在宿舍樓下湖邊的石頭上，望著湖面發呆，下了雨也渾然不覺。

他買了兩罐酒，一罐倒到地上，算是提前敬自己，另一罐，自己慢慢喝著。

左行舟之前盤算了好多計劃，他要為顏翊討回公道，要云燼付出代價，還要讓他再也不敢靠近他和他的朋友，但是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散了。

他開始從旁觀的角度來看他和云燼的糾葛，眼前就像過電影一樣，云燼比他生日小，按理說應該叫他哥哥，如果云燼沒做那些事，也許他會很開心自己有一個弟弟，這樣他也不會那么孤單，可是事到如今，這些假設也只能是假設了。

顏翊打算退學了，左行舟阻止不了，他覺得人各有命，趁著年輕四處看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挺擔心顏翊的，一個女孩子在外，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了。

云燼都放棄了，劉兮爵卻還是不死心地爭著歌手賽的舉辦權，聽他說，這是祝凝和幾位前部長的執念，他其實也舍不得就這樣把自己部門的勞動成果拱手讓人，與其說這是祝凝的執念，不如說是所有文體人的執念。

聽劉兮爵說，顧安然要和俞柏在一起了。好快啊，理性上他是祝福的，感性上來心里卻不好受，但是他也沒資格難過，劉兮爵說俞柏這個人不錯，起碼會比他對顧安然好，他很放心。只是他和顧安然有太多未完成了，多到他覺得倉促，可是時間會沖淡一切，就算沖不淡，他也不會難過太久的。

手里的啤酒很難喝，冰涼的觸感從上到下貫穿著左行舟的神經，他突然冒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都說酒精能殺菌，不知道對癌細胞管不管用。

“那個，你沒事吧？”

天已經黑了，下著細雨，模糊的輪廓看不清臉，但是聽聲音是個女生。

沒事？左行舟也希望自己沒事。

左行舟轉回頭，喝了一口啤酒，嗓音艱澀，“和你有關系？”

女生并沒有往前走，停在原地說道，“看你好像心情不好……不管發生什么事，會好的。”

女生的聲音聽來有點熟悉，左行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他苦笑一聲，“你不會以為我要跳下去吧？”

女生沒說話，看來不知道該怎么接。

“我不會的，”左行舟望著湖面喝酒，“怎么可能就這么死了？”

女生猶豫著，“那……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左行舟沒說話，半晌背后沒了動靜。

這年頭，真有人傻到自殺嗎？明明想活下去，就已經這么艱難了。

從湖邊出來，路面潮濕，左行舟突然感到胃里一陣絞痛，疼得他徑直跪在了地上。

和以往不知原因的陣痛不一樣，左行舟現在已經知道敵人是誰了，他艱難忍耐著蝕骨般的折磨，一個抽搐猛地吐出了一口血。他極力按著腹部，口中的殘血流到嘴角，全身出著虛汗。

顧安然剛剛結束和支教團的聚會，俞柏送她回宿舍的路上，四周安靜，俞柏撐著傘，兩個人無話。

“我其實帶傘了，麻煩你撐傘，謝謝啊。”

俞柏轉頭看了女孩一眼，眼眸單純，“為什么你總跟我這么客氣？好像第一天認識一樣。”

顧安然淡淡笑著，“第一次見面，還真沒留意過。”

俞柏想了想，說道，“我有印象，班導第一次開正式班會，結束后你還在我面前撞到了頭。”

“是不是好傻？”顧安然盯著路面，隨口說道。

“沒有啊，挺可愛的。”俞柏溫和地笑，“只是那時候不熟，互相很生澀罷了。”

顧安然停在宿舍門口，看了一眼門廳里的亮光，看著俞柏微笑，“好啦，我見啦，辛苦你完成首長交代的任務。”

俞柏看起來有點失望，“首長不說，我也會送你回來的。”

顧安然無意地點點頭，抬起手，“那，明天課上見。”

俞柏愣了愣，“課上見。”

說完，自顧自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道，“快進去吧，下雨了天冷。”

顧安然遠遠地點頭，俞柏終于回頭消失在了黑夜里。

轉身剛要進去，顧安然突然聽到一陣滾輪拖在地上的聲音，回頭去看，發現居然是顏翊，正拖著行李箱經過宿舍樓下。

“顏翊？”

拖著行李箱的女生聞聲停住腳步，看向顧安然。

借著門廳里的光，顏翊的臉色很蒼白，但是因為畫了精致的妝，掩蓋了不少真實的氣色，依舊是那個初見就讓顧安然覺得明艷的女孩。

“你……要去哪？”

顏翊沒想到這么晚還能碰見熟人，但是能見到顧安然，她卻很開心。

“安然啊。”

顏翊放下行李箱走上前，微笑著伸手撣了撣落在安然肩頭的水珠，語氣平和地說道，“我去玩呀！”

安然傻傻地問，“現在？”

顏翊看著她這副驚訝的樣子，笑了笑，“我休學啦！”

顧安然剛要露出錯愕的表情，就被顏翊喝住，“不許太吃驚！”

顏翊眼神黯淡下來，認真看著顧安然的臉，自言自語，“可能是我的報應吧，沒想到你和左行舟也搞成這樣……”

“剛才是你男朋友嗎？眼光不錯哦！”

顏翊的語氣維持著喜悅，但是顧安然總覺得太刻意了，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這個顧安然剛才就注意到了。

“顏翊，你到底要去哪里？”顧安然很認真地問道。

顏翊失神地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說著，顏翊突然抱住了顧安然，“安然，我在靳江的第一個擁抱給了你，最后一個也留給你，如果因為左行舟我們存了誤會，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都是女孩，都是七竅玲瓏心，顧安然的小心思，顏翊又怎會看不出來。

顏翊收回手，匆忙拉起行李箱，頓了頓又回頭看了安然最后一眼。

“安然，千萬要善待一個路癡，因為他一旦走進你的心里，就很難再走出去了。”

路燈下，顏翊離開的身影很清冷，顯得美麗又落寞。

顧安然抬頭看著頭頂這盞昏黃的光，突然覺得很像去年跨年，宿舍一起許愿后親手放的孔明燈。

可是孔明燈明明飛上了天，愿望怎么一個都沒實現呢。

左行舟緩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抬手擦著嘴角的血，他不打算住院接受治療，反正治不好，他不想把時間全部浪費在病床上。

“左行舟？真巧，還能看你最后一眼。”

左行舟虛弱無力地回頭，紅色的行李箱，顏翊穿著明黃色的風衣，披肩的長發，眉眼生動，和他在KTV見到她的第一眼一樣明媚。

他笑了，覺得發自內心的開心，“顏翊。”

顏翊走上來，這一段沒有路燈，她沒發現左行舟的臉色，依舊很輕松地開口，“今天真幸運，好朋友都見到了。”

“你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啊，我可是顏翊，不能打敗我的，只能讓我變強大。”

“獨自在外，就別這么嘴硬了，以后再遇到麻煩，不能陪你一起了。”

做活動，他們是公認的最強搭檔，出去玩，他們是嘴炮不停的默契好友，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心情好不好。一起經歷了這么多事情，這個世上，沒人比左行舟更了解顏翊，也沒人比顏翊更懂左行舟。

顏翊揚著頭收回要流下的眼淚，笑罵著打了他的手臂，“少來了你，你不也是，看著樂觀實際喪到了家，以后積極一點吧！”

“出去玩，會給我寄明信片嗎？”

“想太多了你，我沒錢，不寄。”

左行舟微微笑了，“不是給你打了一筆巨款嗎？不舍得花啊？”

“那么高的利息，我可不敢花。”

“說起來差點忘了，五年之后，記得連本帶利還我。”

“我的錢都敢賺，缺德吧你！知道啦！”

聊著聊著，兩個人都笑起來，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互相頂嘴的時光。

左行舟胃里又一陣疼痛感襲來，凝著眉堅持著，“你走吧，我看著你走。”

顏翊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再聯系。”

在顏翊逐漸走遠的身后，如果她回頭，就能看見那個少年已經失控地倒在了地上，但是此刻她一心回想著四個人曾經的回憶，不忍回頭。

小海魚的吊墜被童歌和白曉媛爭來奪去端詳了很久，女孩子可能都喜歡這種樣子精美的小玩意兒，尤其，這還是管理學院名號響當當的院草送的定情信物。

“安然安然，俞柏跟你告白的時候，還說了什么沒？”

白曉媛對這種郎才女貌的浪漫橋段沒有抵抗力，每一處八卦素材都不想放過！

童歌把吊墜還給安然，“媛媛，你擦擦口水吧，這個問題你都追著安然問了八十多遍了，要不要我把俞柏叫來給你場景重現一下？”

白曉媛握著小拳頭看著顧安然賣萌，“可以嘛……”

“想什么呢！”童歌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摸著她的額頭，“燒成幾度啊智商下降這么多？”

顧安然低頭摩挲著俞柏給她的吊墜，還沒從剛才宿舍樓下聲勢浩大的告白事件中醒過神。

“童童你當時沒回來不知道，我在樓上瞧得真真的，俞柏他們宿舍用蠟燭擺了好大一個愛心，他捧著吊墜盒單膝下跪的時候活脫脫就是個王子，我整顆心都酥了！”

白曉媛一邊回憶，一邊犯花癡，腦補被告白的主角是自己。

童歌一笑，“這我確實不知道，但是我回來的時候倒是看見林嬌嬌了……”

“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鼻子都快氣歪了，太解氣了！”

白曉媛哈哈大笑，伸手抱住顧安然撒嬌，“我不管，你要請客吃飯，不吃撐我難消這份嫉妒心！”

童歌伸出三根手指，“三頓！”

“我代表安然同意啦！”

顧安然看著兩個人一唱一和，吧吊墜掛在書柜最顯眼的位置，用手指戳了戳小海魚的尾巴，閃著銀光的小萌物左右搖擺，俞柏說，他姓俞，這條小海魚就代表他自己，天涯海角，同游同歸。

這么長的時間接觸下來，俞柏像是一道山澗里流瀉出來的甘泉，伴隨歡快的水聲，經過顧安然的心，清澈卻不冷冽，俞柏對她的好，顧安然是知道的，而且比起某人，俞柏主動很多。

拉開抽屜，書包上的木牌孤零零躺在最角落的位置，木牌上的字筆鋒蒼勁硬朗，每一處尖銳都足夠讓顧安然遍體鱗傷。左行舟，我曾經對你那么好，可是你卻一直猶豫不決，這沒辦法，誰讓一開始主動的人是我，只是，當我終于聽從你在平岳山上說的話，放棄這段追逐你的旅途，某個夜里當你的手機突然一震，你會不會恍惚以為，還是我給你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