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一點點慌那么簡單,左行舟總覺得,只要顧安然一哭,他心里就十分煩躁,說不清是什么情緒,尤其是不愛說話這一點,摸不準她的心思,有點惱,還有點擔心,上學期八爪魚一樣跟在自己身后的那個人,去哪了?
“又不說話?不說話我走了啊!”左行舟猛地站起來,卻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輕輕扯住。
“我……錯了……”細如蚊蠅的聲音幾乎聽不見,臉上還有未干的淚跡,卻依然掛著左行舟最熟悉的笑。
帶了一點委屈和一點愧疚,怎么還帶了一點點的……竊喜?
左行舟以為自己看錯了,這是什么表情?
他重新蹲下來,慢慢冷靜下來,其實丟手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從QQ上看到顧安然發的消息,他就馬上趕了過來,他就是單純覺得,如果生活是小說情節,如果今天他沒來,那么顧安然一定會很傷心。
左行舟把顧安然拉起來,“錯個鬼,跟誰學的動不動就認錯?走,吃飯去!”
顧安然傻傻地點頭,是的,左行舟,你沒有看錯,可是我不是只有一點點的竊喜。
對我來說,你能出現,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Orange清吧。
自從云燼偶然來過這里一次,似乎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不管和誰見面,都統一約到這。
此刻云燼對面的李博飛一言不發,耐心看著云燼翻著手里的文件。
云燼最終將目光落到李博飛身上,“你倒是沉得住氣。”
李博飛背靠著椅背抬頭,看著不遠處的留言墻。上次和林唐去醫院商量幫助顏翊的事情,結果吃了閉門羹,之后他們來這里小聚,幾個大男人在林唐的慫恿之下,在留言墻上寫過給顏翊的祝福。
在那之后,李博飛就覺得云燼在有意接近自己。
“你這是在夸我?”
明明是狼狽的下雨天,云燼的白襯衣卻一塵不染,此時被燈光染成橘紅色,“你覺得呢?”
李博銳不太喜歡這種沒意義的周旋,“直說吧,你叫我來干什么?”
云燼緩緩收起笑容,嚴肅的語氣,“給你想要的,就這么簡單。”
李博飛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似乎有點過分自信。”
“是嗎?”云燼失落地笑了,“那就遺憾了。”
李博銳不置可否,起身就要走。
云燼溫和開口,“何必這么著急呢?攔路虎和墊腳石都沒分清。”
李博銳頓住了腳步,聽出了話里的幾分譏諷,卻沒理會,轉身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擦肩而過,消失在門口。
女子徑直走到吧臺要了杯柳橙汁,回身走到那個白衣男子身邊坐下,細細啜飲杯中物,紓解了眉頭的鎖。
“沒想到這個人這么難啃。”
云燼一眼就發現了梅雨肩頭若隱若現的紋身,眼神流露一絲不快,冷冰冰的語氣,“事情辦好了?”
梅雨的話云燼一向很少理會,她無奈地輕嘆了口氣,攤開手里的文件夾,一一排列在桌子上,“學生會八個中心所有主任和常務主任的資料都在這里。”
云燼很滿意的樣子,“挑有用的說。”
梅雨戲弄一笑,“該從哪個人開始好呢?”
新學期剛開始,文體的事情還不多,左行舟上了一周的課,好不容易熬到周六,卻被迫跟著三兩只早起的鳥走進食堂。
空蕩蕩的一排排座位中,顧安然很顯然,一手拿著筷子,一手舉著湯匙,正秀氣地咬著碗里的粉,從容淡定。
左行舟在她對面坐下,明顯睡眠不足的眼睛略略發紅。
“每天起這么早,你不掉頭發嗎?”
少年的話把顧安然逗笑了,“叫你不早睡,晚睡對身體才不好。”
左行舟瞇著眼打盹,對顧安然說,“那個,顏翊還是不出來嗎?”
顧安然點點頭,這學期,顏翊一次面也沒露過,只是短信告訴他們倆,暫時不想參加文體的活動。
斜眼看著顧安然身后空蕩蕩的座椅,他突然想起劉兮爵曾經說“忙完這一陣就可以忙下一陣了”,當時四個人萬千感慨然后神采奕奕的時期已經不可復制地過去,那些“下一陣”也成為透支干凈的生活非需品,像是突然從血管里拔出的營養針,心里空落落的。
顧安然很快吃完了,右手攤開突然伸到左行舟面前。
“干嘛?”左行舟昏沉著腦袋裝睡。
“temple run。”顧安然傻樂,表情像是個在討糖吃的孩子。
左行舟也不懂為什么,顧安然突然就迷上了一款跑酷的手機游戲,自己手機丟了之后,就經常賴著他借手機玩。左行舟對電子游戲不感冒,手機里唯一這款游戲還是專為顧安然下的。
“四五天沒玩手機了,其實也沒事,我能行,一點也不難過,能咋地?真的,不用管我……”
顧安然咬著筷子,一張小臉心酸樣,大眼睛亮晶晶地就要哭出來,表演欲極強。
“唉……”左行舟深深嘆一口氣,然后打起了一萬分精神,“走!買手機去!”
南城的陰雨時節難得吐露出草長鶯飛的苗頭,恰到好處的日光鋪灑在川流不息的車群中,電子城碩大的招牌就在馬路對面,但是左行舟和顧安然茫然了幾分鐘都沒找到人行道的痕跡。
“顧安然啊,據我分析的結果呢,我其實覺得可能得粗暴直接點……”
“嗯……啊?”
“你看見沒,徑直走過去,一個側身跨過那條白色的圍欄,然后迅速躲過飛馳而來的私家車,再之后看準機會一個挺身……”
“……一個挺身就住進了醫院,附帶木乃伊繃帶真人體驗。”安然為左行舟的這個計劃預測了一個圓滿而生動的結局。
“嘿?”左行舟不服氣,新點子從腦袋里噌噌往外冒,“那就這樣,一個助跑……”
顧安然拽拽他的衣角,打斷少年起飛的思路,扭臉給他看剛發現的指示牌,“有地下通道啊?嗯,真好。”
少年被打擊,垂著頭跟著微笑的女孩進入地下通道,然后……華麗麗的迷了路。
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每次上去都和預期不一樣。顧安然好性子不急不躁,左行舟天生路癡,自然也不會苛求別人有自己不擅長的本事。
“顧安然啊,我是不是把你傳染了?改天讓劉兮爵培育個路癡抗體,我也算是為廣大路癡群體造福了。”
左行舟兜兜轉轉無聊,左右避著人群,一句話剛說完,再一側頭卻沒了顧安然的影子。
回頭去尋,卻看見人群最邊上的角落,那孩子對著一個抱著吉他的流浪歌手凝了神,左行舟仔細聽了聽,沒聽過的歌,卻讓她一雙眼睛噙了水澤,隨時就要掉出來的架勢。
“怎么了?”左行舟若無其事地問。
顧安然看著看著彎了嘴角,“沒什么啊,第一次聽這首歌的時候,當時就聽哭了呢……”說完,嘴唇翕動。
“你說什么?大聲點。”嘈雜的人聲讓左行舟沒有聽清她的話。
顧安然轉過身面向左行舟,篤定了眼神里的光,踮起腳,湊近他的耳邊,忽略了滿世界的紛紛擾擾,“要不是你出現,我一定還在沉睡。”
左行舟睜大了眼睛,透過她溫柔的眼眸深深看進去,然后輕易被這股似是而非的不言而喻抽離。
“歌詞啊,我最喜歡的歌詞了。走吧。”她這樣說,臉上是一貫的溫和明凈。
走吧,其實,顧安然是知道路的。
“這個好不好?這個呢?那這個?”顧安然彎腰靠近玻璃窗,手指輕輕移動,觀察著手機,詢問著左行舟意見。
“您好,二位是來選手機的嗎?如果是這位美女的話,我推薦這款LX524新款,比較適合女孩子使用,性價比很高哦!”柜臺服務人員熱情接待,更讓顧安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左行舟看在眼里懶懶開口,“我們自己看看就好,謝謝。”
柜臺人員報之一笑,“好的,男朋友幫著參謀一下也好哦。”
左行舟微笑看著柜臺人員轉身走遠,若無其事的樣子。
顧安然小心觀察著一切,問他,“喂,你都不想解釋一下嗎?”
左行舟索性坐在玻璃柜前的椅子上,用手支著頭,“解釋什么,多麻煩。”
顧安然低頭繼續看手機,不置一詞。
靳江學生公寓門口,米黃色的風衣在銀行取款口一閃而過,瞬間隱沒在陽光背后的陰影中。
顏翊手里攥緊了那張銀行卡,陰沉的綠色卡片像是毒汁一樣,一日日通過生活滲透進她的血液和骨髓,麻痹著靈魂。沒有父親,失去了家里最主要的收入來源,顏翊的生活異常拮據。
眼淚凍結成冰點落回心里,是不熱不冷的觸覺,和無窮無盡的下墜感。
顏翊轉過頭,撥通了電話,等待接聽的時候,她遠遠看著前方體育館的那片熟悉的草坪,就在幾個月前,她還意氣風發地在那里跳舞,唱歌,手里握著整個宇宙一樣驕傲,而現在,她對著電話,對著那個曾對自己滿懷期望的人說,“部長,我想退會了。”
看著手機被完美包裝然后親自送回到自己手心里的顧安然有一種切實安心的滿足感,怎么說呢,一是告慰了那兩段丟手機的不堪過去,二是再也不用為了temple run而寄人籬下……
“這怎么就寄人籬下了?每次不都是你想玩就玩的嗎!”左行舟站在自動扶梯上,咧著嘴抱屈。
顧安然心情好,“是呀是呀!我請你喝奶茶,犒賞將士一片赤誠之心!”
左行舟被她逗笑,訝然不知道是眼前這個曾經沉默怯懦的顧安然成長的太快,還是自己從來都沒有發現她這么靈光灼灼的一面。
正要說出來,卻突然被商場的背景音前奏奪去了注意力,險些被腳下扶梯的滾帶絆倒。
顧安然下意識扶住他,卻被他反手抓住手臂,“聽到沒!”
顧安然四處留意沒發現什么,“啊?”
“trouble maker啊!這前奏!你沒聽出來?!”左行舟顫抖著聲音,說不清是激動還是后怕,總之很興奮。
這時候終于放到了主旋律,也一下子勾起了顧安然關于上學期的回憶,不由開懷,“你居然記這么清楚。”
“這輩子都忘不了吧……一聽前奏就能認出來,馬上就能想到顏翊和劉兮爵,哎……青蔥歲月啊!”左行舟一臉陶醉,眼睛里閃耀著大片的星光。
商場里依然人群來往鼎沸,顧安然卻靜靜站在左行舟的身邊沒有接話,只是心里不住在想,會不會有那么一件事,可以讓他想起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