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部樹木眾多,人跡又稀少,夜幕落下來之后氣溫也跟著降低,不過廢棄辦公室里的三個人卻在接連排練中生了一身的汗。
“這個動作不要太僵硬,左手把顏翊拉過來之后上身要立刻向著她傾斜,等節拍過來就要扶穩她的腰。”劉兮爵專注地糾正動作,零點后路燈熄滅時,整間辦公室迅速暗了下來。
左行舟勉強記著動作,突然轉頭喘著氣對顏翊喊,“顏翊開燈!”
顏翊正窩在角落休息,爬起來一步步挪過去伸手按開關,驟亮的光狠狠晃了一下左行舟的眼睛。
“我說你們要不要休息下啊?”
顏翊的話讓左行舟看了看窗外,一直埋頭苦練,絲毫沒注意到天都已經黑了。
“都這么晚了啊,小兮兮,你先休息下,我出去買點吃的,不然某人該心疼了。”
左行舟繞過劉兮爵往門口走,險些又吃顏翊一腳,臨走還不忘壞笑著提醒她,“好好把握獨處時光!”
顏翊有點后悔把逛街的事情告訴他了,不過此刻劉兮爵也沒什么反應,但是顏翊想的就有點多,回想左行舟臨走前那個眼神,氣氛都有點尷尬了。
“你和左行舟一個學院?”
寂靜的房間突然沒頭沒腦響起這么一句話,嚇得顏翊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覺。
“哇,你居然主動說話了?”顏翊仿佛發現了新大陸,想不到劉兮爵居然對這個感興趣,看來她眼前這個人也不是十分難以親近。
“認識這么久了,原來你連我們的專業都不清楚啊。”
好不容易劉兮爵起了話頭,顏翊自然侃侃而談,“我呢是學制藥的,他是碼代碼的,具體什么專業不知道……”
“我還以為……”劉兮爵似乎在試探些什么。
顏翊急著澄清,“千萬別以為!左行舟呢比較好交流,我正好也不是喜歡藏著掖著的人,和我比較對路是真的,但其他的不可能啦!”
劉兮爵像是在認真聽,又像是根本不關心。
“你呢?舞蹈特長生?”
劉兮爵搖搖頭,“臨床。”
“學醫的?”顏翊有點驚訝,想了想又找到了答案,“也算符合你高貴冷艷的氣質。”說完沒忍住笑,伸手理了下耳邊的碎發,好半天才恢復。
劉兮爵看著顏翊,話多了起來,“高貴冷艷?”
“是啊!還真不難想象你握著手術刀的畫面,你可能不知道,你平時的樣子大家都挺難接近的,也就左行舟敢調侃你幾句。”
劉兮爵點點頭,未置可否。
“所以啊,多和大家說說話,別人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然總是悶著不無聊嘛?”
劉兮爵看著顏翊側頭微笑,眉眼彎彎的,竟也有片刻失神,想來這么多年,能毫無距離感的和他說話的,好像也就左行舟和她了。
“也不是不說話,只是很多人在我眼里,沒有這個必要。”
這句話挺狂的,顏翊一時沒聽懂劉兮爵什么意思,氣氛冷了下來。
左行舟不喜歡吃面包,但校本部里面確實沒什么其他選擇,唯一的超市里也就面包了,不過好在種類齊全,各式各樣的面包都有,他正挑著,沒留意身后的人正慢慢靠近。
“別動,打劫!”
左行舟感覺腰間被抵住一個硬物,但是聲音卻暴露了“劫匪”的身份。
“杭海,沒人會在超市打劫的,而且你覺得二十一世紀了,□□隨便能有槍?”左行舟覺得他這幾個室友也是奇了。
杭海掃興了,“沒情調!”
左行舟扭頭,杭海的著裝讓他眼前一亮,“喲,這不是你的御用撩妹裝嗎?這么晚還在外面,是要上壘了?”
杭海嘿嘿一笑,“半個學期了,再不攻城有辱我江湖的名號?”
左行舟有點不明白,“本部里沒住新生吧,你在這干嘛?”
杭海狡黠一笑,語氣里滿是不屑,“誰告訴你本少爺是和新生,研究生公寓,人家住的是單間。”
“臥槽,禽獸,學姐你都不放過!”幾個月的接觸,杭海是什么性子左行舟基本也知道,頂著他那張臉,要是不做點什么,放左行舟身上也不干。
結賬的時候,左行舟校園卡剛伸出去,杭海順手把買的東西也放到了一起。
“過分了吧!你撩妹,還要我給你的裝備買單!”
“下次請你吃火鍋,正宗重慶底料!”男生宿舍向來在經濟關系上很混亂,而且幾個月下來,各自家境也能知道個大概,而左行舟宿舍,恰好都不是會經濟短缺的人,一兩次請客都是小事。
“那我要鴛鴦鍋。”
杭海費解了,“我就看不慣你們這些吃火鍋點清湯的北方人,一點不大氣。”
左行舟笑了,結賬后徑直往外走,杭海還沒吐槽完,立馬追了上去。
走了幾百米,杭海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哎,我還沒問你,宿舍都關門了,你怎么也在外面?”
“校會明天有活動,要排練啊。”零點后的校本部很安靜,左行舟記得上次來本部還是送祝如冰回宿舍,順帶著就想起些煩心事。
杭海點點頭,“是了,你這學生會加了之后,上課不見人就算了,宿舍也不怎么回了,關系都淡了……”
左行舟笑出了聲,看杭海刻意感嘆的表情,有點疑惑,“你這生活很五彩斑斕啊,怎么還需要兄弟填補你的空虛?”
杭海沒接茬,突然嚴肅正經,“不開玩笑的,這大一剛過兩個月不到,每天我們還沒起你就走,我們睡了你才回,好幾天看不到人影,我倒是無所謂能理解你,書生和老干部心思簡單,走遠了我可拉不回來。”
杭海看似玩心很重,可那是建立高中玩命學習和積極參加學生工作后的自我選擇,偶爾說一兩句正經的,卻很有道理,骨子里,杭海是個成熟的人。
左行舟愣住幾秒,他確實沒想過這么多,也沒想到自己的一個私人決定,可能會影響很多人。
“放心吧,”他抬頭看了眼月亮,長吁了一口氣,“人都在這呢,再遠我也能追回來。”說完埋頭下臺階。
“服你了,我隨口一說,還認真了。”杭海想拍拍他的肩,手剛伸過去,卻見左行舟下意識驚恐地一躲,隨后腳沒站穩,直接向十幾級的臺階下面栽去,航海想拉住他,卻終究沒來得及。
杭海沒想到左行舟的反應這么大,緩過神來他邁開大步沖下去,剛想把他扶起來,卻見他抱著頭躺在地上,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你……你沒事吧?”杭海手剛抬起來,卻見他又害怕地蜷縮,一時也不敢輕易碰他。
“垃圾!”
“別管他,讓他躺,裝什么可憐!”
“廢物,除了擋道有個屁用,你再使點勁,把他踹遠點。”
“得了吧,再多一腳我都嫌臟,小三兒養的賤貨!”
頭頂的嘲笑籠罩著他的上空,身邊不時經過的人偶爾踢上一腳,證明著他還和這個世界有點關系。
一雙名牌鞋停在他的視線范圍里,名牌的主人蹲下來,聲音溫柔卻刻薄,“疼不疼?你說,你是不是活該?”
“我不是。”
左行舟從嗓子里擠出來的幾個字帶著顫音,杭海沒怎么聽清。
杭海著急了,忙著解釋,“左行舟,你傷哪了?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他們沒有放過我。”
左行舟閉上眼,聲音艱澀,“這么多年,從來沒有。”
辦公室的門被撞開的時候,整個走廊都響徹著撞擊聲。兩個人從沉默的氣氛中被驚醒,抬頭看向門口。
站在門口的人低著腰看不清表情,半個身子隱匿在黑暗的走廊里,胸前被汗水打濕的程度,比剛才排練時還嚴重。
顏翊嚇了一跳,剛要對著左行舟發飆,卻發現他情況不太對。
“喂,你,沒事吧?”
左行舟走進來關上門,靠著門癱坐著,一言不發。
顏翊站起來走過去,剛要觸碰他的肩膀,就看到左行舟用一種極為防備冷漠的眼神注視著他,那種眼神讓顏翊被迫收了手。
說實話,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顏翊不會相信這種表情會出現在同齡人臉上,尤其這個人,還是一向率性開朗的左行舟。那是一種恐懼,不是害怕,是絕望后浸淫出的孤僻和陰毒,像是全身長滿刺的傷鹿,身上的尖刺傷自己多深,就傷別人多深。
劉兮爵從他身邊的手提袋拿出一瓶水遞給他,“左行舟?”
這三個字似乎把左行舟拉回了現實,他視線轉移到那瓶水上,遲疑了好久才接過來,手背上,赫然一道被劃開的口子,但是左行舟卻渾然不覺。
“你受傷了?”顏翊注意到他手上的傷,再看他手肘和膝蓋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衣服也臟兮兮的,像是摔倒過。
劉兮爵眼神暗示顏翊不要繼續追問,顏翊接過劉兮爵遞過來的水,默默找了個角落坐下來,讓他自己冷靜。
顏翊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抱著膝,首先想到左行舟難道怕黑?但是仔細回想從左行舟撞門進來的一切細節,那又不是單純怕黑的反應。女生的第六感告訴她,左行舟身上有故事,他并不像外表看起來那么陽光。
但是,你不說,我不問,就是默契吧。
三個人三個角落,沒有人打破平靜。
顏翊和劉兮爵突然意識到,缺少一個活躍氣氛的人,居然會冷場到這種地步,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用沉默包容著左行舟的反常,他們在等,等他自己平復情緒,恢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