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2.白衣亂芳心,舊夢憶當年
- 煙霞映星月
- 厭闕
- 3364字
- 2024-08-27 10:19:22
韓水月一直覺得彌樂過往所習各類法術之中,定然藏著什么“蠱惑芳心之術”。
否則為何王都青年才俊如此之多,她姐姐卻始終不肯換個人瞧一眼呢。
明明這廝除卻臉好心黑脾氣大,就再也沒有其他異于常人之處。
就在今天,當韓水月看到琨霜別院遣人送來的禮物,才終于將這圖謀搶走姐姐的家伙甩在腦后。
他眉開眼笑拉著蒲松風說:“我看彌樂對姐姐也沒那么上心嘛!這送人耳墜哪有只送一只的,他也太奇怪了,不知道人都有兩只耳朵的嗎?”
蒲松風:“……”
他一言難盡地望向自己的傻弟弟,突然開始同情起了自己。彌樂這哪里是不上心,他分明是太上心了。
如果自己沒看錯,那耳墜的材質非晶非玉,而是一塊虹石。
世間諸石以“虹”為美。
《漱玉譜?采石篇》中記載,此石輕如羽,乃從天外來,可隨日月輝光煥生斑斕艷彩。四時寒暖不一,晝夜朝暮各異。
然虹石雖美,卻過于稀少難覓,許多玉石商人耗上半生剖遍滿山石料,也始終尋不出一星半毫。
有人愛石成癡,便道“平生若欲得虹石,須教白雪覆青絲?!?
以此一句稱贊虹石有靈,之所以鮮少現身,只不過是厭惡世間庸碌無為者眾,更不愿出賣己身,茍以金銀為價。
虹石無市,想要得到它,也是需講究些緣分的。
一年前,韓夫人在自家院子里練功,一不留神摔了個跟頭。
也許所有武門女子的腳,都是足以劈金斷石的刀。
韓夫人那無心一腳,愣是穿透青苔踢碎頑石,于朗朗乾坤天光普照之下,劈出了一道絢麗虹芒。
機緣所得的虹石約莫拇指大小,通體剔透無瑕。
韓夫人見之歡喜,轉頭交給了太傅府中的巧手匠人蒲鶴齡。蒲太傅博學廣才受命于妻,點滴雕琢之下,成功將一塊有棱有角的石料鑿磨成了兩粒八面玲瓏的水滴。
最后,那兩粒水滴便綴在了他們愛女的耳朵眼兒里。
蒲太傅和韓夫人各自出身名門,偏生雙方都是家中的獨子獨女。夫君愛文不愛武,娘子愛武不愛文。
好在二人夫妻情重、再兼上天垂憐,令這一對愛侶順順當當生出一雙孿生兄弟。
蒲松風與韓水月自幼文武兼修,只一個更加重文,另一個更加重武,特意因材施教如此培養,就是為了他們成年過后,分別繼承蒲家和韓家。
而蒲星煉嘛,她愛農。
并非說太傅之女除卻揠苗掘土之外便一無是處,蒲星煉琴棋書畫均有涉獵,甚至較于一般女子更為精通。
但最喜歡鉆研的,卻還是栽花種茶。
對此,蒲太傅和韓夫人一致表示隨她。
為了表示對膝下愛女的支持,韓夫人甚至還從自家一籮筐產業里挑挑揀揀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茶莊,任她縱情隨性流連山間。
蒲星煉也非常爭氣,以花入茶折騰得很有講究,一杯香茗寧神靜心,入了無數達官貴人的待客之廳。
但即便所擁厚愛至此,蒲星煉初見這對虹石耳墜時,還是不可避免地震驚了:“虹石珍貴天下皆知,此物既是父親親手雕琢,理所當然該佩于母親才對?!?
韓夫人聞言微笑:“我與你父之情早已互表于心,再不須以任何外物陪襯。之所以將這石頭留下,也只不過是因著天上虹光短暫,比不過石中長虹久遠,故才貪個好意頭罷了。”
眼看韓夫人說著說著眼眶微紅,蒲星煉立刻忙不迭地戴上。
生怕一陣微風拂過,就要在她母親的慈愛明眸之中晃下兩行晶瑩淚珠來。
不怪生性颯爽的韓夫人有此一說,著實是她早年隨父行軍、見過太多生死離別。
本以為十數年中殺伐征戰,便可心如草木一般。
可直到她嫁為人婦、再得了個纖細孱弱的女兒,才不免又勾起那些豆蔻年華時的柔軟傷感。
屈膝躬身叩拜佛前——唯愿長虹璀璨,保吾女平安。
可惜的是,那被韓夫人視為吉兆的虹石耳墜,蒲星煉亦只戴了短短三月有余。
·
那是在年前。
蒲松風記得,是個稻香魚美的豐收時節。
他爹蒲太傅得了從前學生親手繪制的《蓮華夜宴圖》,想著恰逢天時應景,便對兩個親生兒子視若無睹,直接將他的彌樂小友喚到府中一道品茶賞畫。
他娘韓夫人生性熱情好客,一見彌樂,竟硬生生將一碟親手做好的桂花糕在兩個兒子嘴邊拐了個彎,一塊不落地送到了外人面前。
只有他姐蒲星煉,眼見兄弟二人埋頭苦讀饑腸轆轆,趕忙端來了一鍋熬得奶白的魚湯、加兩碟糕點。這才讓他們兄弟二人于生身父母的冷待之下,心滿意足地撐到了晚飯時分。
彌樂受邀前來,順理成章留于太傅府中用飯。
至此時,他姐的兩邊耳墜便莫名只剩下了一只。
三姐弟將整座太傅府里里外外內外翻了個底朝天,卻竟是連另一只耳墜的影子也沒看見。
他姐覺得辜負了爹娘心意,還為此失落難過了好久。
不成想,當時彌樂不過坐在席間朝那剩下的一只耳墜匆匆一瞥,竟然愣是弄了只一模一樣的出來。
顯然就是算準了他一旦將這東西送來,對方便一定會戴。
搶完他爹搶他娘,搶完他娘還惦記著他姐……蒲小公子仰觀這變幻莫測的多事春秋,很是為將來可能要多一個姓彌的姐夫而發愁。
·
更深露濃,萬籟俱寂,麒麟卻不曾安息。
它已經在那株紫心木中睡了很久,也饑餓很久。這會兒雖隔著一層木匣待在蒲星煉枕邊,卻已經足夠愜意安然。
那個叫彌樂的家伙長著一張短命的臉,卻比它想象中厲害,午后那時自己尚未看清對方的動作,就被攝入石中。
等到靈光褪去回過神來,方才驚覺這人竟在熔.煉寶石之時就已經畫好了法陣。
它看了那法陣整整千年,一個標記一點圖紋皆印在心底,當下進入陣圖之中,就知道沒有一處錯漏,甚至更加精湛完美。
如何使這法陣,只在入陣者一念之間,顯然并不貪圖它的仙靈之力。
白衣少年端坐案前,手中捻著一根細長金線,眼也不眨囑咐:“世間虹石難覓,即便是我,一時半會兒也很難找到第二塊一模一樣的。去到蒲星煉身邊后,你須記得收斂好一身仙靈之氣,不可露出行跡、遭人察覺。”
麒麟:“好?!?
好在它現在雖是虎落平陽虛弱可欺,但扮成一塊石頭還是綽綽有余的。
別的不說,只這個魂靈的味道,實在出乎意料得好。
…
蒲星煉周身傷處已被包扎上藥。
閨房之中點著一盞孤燈,襯得少女姣好的面容更加秀麗柔美,一頭長發散在枕邊,雖然睡容蒼白如紙,夢里卻是一片無人可見的黑甜。
她回到了初見彌樂的那天。
彼時,那位常穿雪色衣衫的少年公子還是會與她敘茶說笑的。
她比松風水月年長幾歲,遇上父母無暇之時,便會由她教.導兄弟二人讀書習字。
庭院中出現的,也是一樣的光景。
尚且年幼的松風水月露出如出一轍的可憐模樣,將她纏得無處脫身,最后無奈地攤開書卷,為他們講字釋疑。
正是顧此失彼之際,恍然便見不遠處走來了一名從未見過的白衣少年。
此人容貌端麗,烏發如綢,整個人恰若一片飄袂的云羽。
他湊到松風水月耳邊,低聲不知說了什么話,兩個小家伙便同時狠狠瞪了他一眼,隨后同樣氣勢洶洶皺巴著臉龐跑走了,雙雙撲進不遠處的母親懷里。
母親身后站著父親,他們一同站在廊下,微笑著沖她輕輕點頭。
然后,蒲星煉就在院子里,和這位不明來歷的少年公子一起給花木修枝剪葉、拔草除蟲。
不過主要是她來動手,少年只負責看。
直至日漸黃昏,他才直起一桿彎下許久的腰,自言名為彌樂,是侍奉王座的清瀧圣師。
庭中一晤甚是歡暢,往后一年他們幾乎無話不談?;蛸p四時風光,或泛舟游于湖上,無論何時何地,總覺一點欣喜。
可惜好景不長。
兩人關系的驟然改變,就發生在她所不知的須臾之間。
彌樂那雙眉眼一如從前散漫清貴,然而一旦見了她,立刻就像槁木遇火,燒出滿眼化不開的灰沉死寂。
她就是那點不合時宜的火星。
僅僅一個對視,就燃盡了少年滿身的風華意氣。
彌樂對她如常斯文有禮,看似與府中旁人無異。她則如有默契,與其短暫相顧后無言退避。
盡管不知緣由何在,但確實是自那以后,她配合著眼中所見的彌樂,從與他相談甚歡的投契之友,變成了相視一笑的泛泛之交。
朗月無聲,星光入帳。
蒲星煉懷著一副略顯空落的心腸,從花蜜般清苦的夢境中醒來。她睜開眼睛,金色晨曦悄然入室,照見了擺在枕邊的木匣。
匣子上刻著云水圖紋,又有蘭草點綴,看起來一片云卷云舒。
這是彌樂所贈。
蒲星煉支起身子靠坐床頭,略有些遲疑地將它打開。
吃了一宿大感開懷的“虹石耳墜”發覺動靜,立刻釋放出猶如丹霞初綻的七彩虹光。
蒲星煉有些驚異,為這份突如其來的厚禮。
韓夫人多年以來只簪木蘭白玉,不佩珠翠釵環。
她自己素來少現人前,故也隨了母親不愛妝扮。之所以將一對虹石佩戴在身片刻不曾取下,除卻顧念父母一片慈藹相護之心,也是眷戀石中風景。
蒲星煉不曾見過其他虹石,她只是偶然瞧見石中似乎別有洞天,天幕劃過飛鳥。
縱然虹石之彩千變萬化,但其中隱約可見的鳥兒卻始終呈現出一派孤絕振翅之姿。它仿佛晝夜不歇地競渡于萬里之上的青天云海,永不會在任何一片異于別處的風煙里停留。
那般淡漠決絕的姿態,總能讓她想起彌樂。
而這一塊……蒲星煉微微瞇起雙眼,將它托在掌中細細端看。半晌過后,她緩緩笑嘆:“是麒麟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