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碧埔咨砗髠鱽砺浼t般的聲音,哀婉、悲戚:“你不該回來……”
唐易心中咯噔一聲,臉上蒼白無比:“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唐易慢慢轉過身去,星目盯著如雪的劍鋒。
“哈哈哈哈哈,為什么?因為老夫手中仍然拿捏著她的軟肋,她不得不聽老夫的話!”黑袍人把寶劍搭在唐易肩上,似是對唐易的表情頗有興趣。
“那天和你下棋,遇到的殺手,其實要殺的人是我?!鳖櫵棘撋裆鋈?,低聲道:“那天他和六叔吵了一架,要用殺手警告我六叔?!?
“我知道?!碧埔卓嘈Φ?,“我離開山莊的時候,石桌上的弩箭尚未清除??茨清蠹胧慕嵌龋约爱斖砉笫值奈恢脕砜矗枪笫志珳识瘸霈F偏差,否則他們的目標絕不可能是我。”
“那晚我和他們交手,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他們每個人,都是百步穿楊的殺手。一個訓練有素的殺手,即使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也不可能對目標出現偏差,所以我才敢肯定,他們的目標是你?!?
“如今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知足了,只是臨死前我還有最后一件事沒想明白?!?
“什么事?”顧思瑩瓊容失色,垂下抵在唐易腰間的長劍喃喃道。
“十里竹林暗藏玄機,金庸樓的人又是是怎么知道的?”
“這片竹林其實是一個陰陽大陣,正是要一陰一陽,而在當年布陣之前,顧影山莊其實是兩個莊子。如今陰陽陣已成,一莊便廢棄不用,精心布置下,變成了和正莊幾乎別無二致的‘鏡莊’?!鳖櫵棘摫持鸸?,把素顏藏在了陰影里,看不出什么變化。
“山莊共分陰陽二莊,以竹亭為界,西北為陰,東南為陽,陽莊如舊,陰莊御敵。爹爹臨走前還專門交代,如有強敵環伺,切莫正面相抗,退守陰莊,靜待外援……”顧思瑩話還沒說完,被黑袍人萬年深井的聲音打斷:
“身處竹林之中,很難辨清方位,而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人總是喜歡原地打轉,再加上陣法的暗示,幾乎不可能發現兩個山莊的秘密??蛇z憾的是,天助老夫不助你,那天讓老夫的人先發現了你那所謂的陰莊,輕而易舉地堪破了你們顧影山莊的秘密,也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奪得山莊?!?
黑袍人長笑一聲,“可惜,江湖上好不容易又出現了一個聰明絕頂的人,如今便要命喪我手。”
唐易眼珠轉動,目光正巧落在屋檐一只鳥雀上:“我說過,我從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哼?!币宦曒p笑自黑袍人身后傳來,黑袍人大驚,反身一劍劈向身后,只見那一襲白影紋絲未動,似是一劍劈在了空氣上。
黑袍人這才看清那人:白衣如云,雙靴如墨,青絲如水,氣勢如虹,提一柄長劍,臉上遮著一副瓊脂般的白玉面具——
“面具劍俠!”顧思瑩眼若秋水,忘聲喊道。
“你可算來啦,再不來,我可就真的沒把握了!”唐易長出了口氣,不著痕跡地打量著顧思瑩。
“面具劍俠!”黑袍人緊握手中天下第一劍,語氣里竟然有一股壓抑的興奮。
“人受劍驅,不如棄劍?!泵婢邉b聲音溫溫如玉,聽得顧思瑩一怔。
黑袍人又是一陣狂笑:“哈哈哈哈,你來了又如何!來人,給老夫拿下!”
一瞬間,院落中便圍滿了人,將顧思瑩、唐易與面具劍俠圍得水泄不通。
“保護好她?!泵婢邉b隨手反撩一半“之”字殺掉正撲向顧思瑩的殺手,挑起殺手的劍拋給了唐易。
說完,一招“葉落八荒”劍光化作萬千殘影破開包圍,殘影合一,化作龍蛇,直撲黑袍人,所過之處,當真是寸草不生!
黑袍人一劍化開面具劍俠攻勢,身形卻連退七步方才止住,手中寶劍由顫如金蛇。
“好劍!”面具劍俠贊了一聲,一躍而起,長劍化作漫天劍影,向黑袍人逼去。
黑袍人舞了個劍花,一一破開劍網,電光石火間,連出九劍,右臂還是猛地吃痛,連忙貼地滾來,這才堪堪避過紛紛劍影。
剛躲過一招,面具劍俠毫無花哨的一劍又已砍來,黑袍人連忙舉劍格擋——
“咔嚓!”
面具劍俠手中長劍應聲而斷,立即補了黑袍人一腳,借勢后翻至一丈以外。
斷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黑袍人這才看清,地上的那半截斷劍,竟是木劍!他顧不上五內翻涌,依然高聲喊道:“圍住面具劍俠!今天他不死,誰也別想活!”說完連咳幾聲,又補充道:“若誰能殺了他,賞金百兩,連升三級!”
殺掉面具劍俠,還能揚名立萬。
眾殺手頓時斗志激昂,視死如歸,紛紛圍上面具劍俠,面具劍俠一招“空手入白刃”奪得一把長劍,與一眾殺手斗在一處。而另一邊,唐易護在顧思瑩身側,與數十名殺手戰得正酣,一時也無法抽身。
黑衣殺手一個一個地倒下,尸體漸漸堆積成了小山,面具劍俠踏影驚鴻,劍似殘陽,衣角點綴如雪中怒梅,盡情綻放。
黑袍人此時仍心有余悸,不敢大意,環視四周,隱隱覺得有些不對,猛地大叫一聲:“不好!”
這院落上下,哪里還有顧冶的影子?
黑袍人一晃神,只聽“噗、噗、噗”數聲悶哼,定睛望去,竟是重重黑衣人的包圍圈被面具劍俠硬生生地撕開了個口子,只見一柄長劍直朝自己射來!
黑袍人不敢大意,運氣十成功力舉劍迎了上去——
“乒!”
長劍被黑袍人一劍斬斷,面具劍俠也已飛至。說時遲那時快,正在黑袍人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面具劍俠接住半截劍尖,來勢不減,直取黑袍人咽喉。
黑袍人的兜帽被迎來的劍氣吹落,露出了灰白的頭發。
劍尖抵在他的咽喉,滲出一絲鮮血。
他和其他黑衣人一樣,蒙著面。
“你還真是謹慎啊,天涯鏢局二當家,劉玄禮?!泵婢邉b聲如冷玉,不慍自寒。
黑袍人聞言色變,“你說什么?!”
“你偽裝得太爛了,直挺挺地擺出至少兩個破綻給人瞧。”唐易終于瞅了個空子,抱起顧思瑩飛身而起,踏著黑衣人的腦袋來到黑袍人跟前。
“兩個破綻?”黑袍人大吃一驚。
“沒錯。你的聲音和習慣,就是你最大的破綻!我說二當家,如今事到臨頭,你不會還不想承認吧?”唐易饒有興致地問。
“哼?!焙谂廴死浜咭宦?,不置可否。
“我一來到顧影山莊,還沒和你說上兩句你就沉不住氣,自己暴露了本來的聲音,雖然你很快就改了回來,可還是引起了我的懷疑。這一點,怕是連你自己也沒有察覺?!?
“而習慣對于一個人來說很難改變,更何況是用了數十年的稱呼?!?
“什么稱呼可以被你們看出破綻?”黑袍人已然默認了自己的身份。
“老夫。我闖蕩江湖這么久,見過很多人,只有你近乎偏執地自稱老夫,從沒用過別的自稱。之所以這么執著,究竟是想借金庸樓之手殺掉我?還是想掩蓋你曾經為金庸樓做事的過去么?”唐易說著,面色一哂,揭開了黑袍人臉上的黑色面罩。
“什么!這……你……”黑色面罩下,驚詫萬分的劉玄禮早已語無倫次。
“我在顧影山莊養傷時,思瑩曾多次跟我提起面具劍俠,一開始我以為她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的故事,卻不知道其實這是她在暗中向我求救。后來當我明白,一個女子為何會去欺騙自己心愛的人時,她再次提起面具劍俠的時候我才察覺,她遇到了大麻煩——一個只有面具劍俠才能解決的大麻煩。雖然我能肯定面具劍俠一定會來,可惜我并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時候才會趕到。”
“至于一個女子為何會欺騙自己心愛的人,只不過是她身不由己而已?!?
“把劍譜交給顧冶先生時,他曾對我說過‘思瑩乃當朝尚書顧謙之女,自幼與府尹之子交好,兩人寧可分離須同心’。在一個遇到大麻煩的山莊的顧冶先生,為什么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些?其實他要告訴我的正是找到‘鏡莊’的方法。”
“寧可分離須同心,把寧字上下拆開,填上同字的中心部分,剛好是個‘亭’字。正如思瑩所說,從陽莊到陰莊,只需要穿過一座竹亭,那座十里竹林中唯一的竹亭。這也是為什么每次我經過竹亭后總是會被當成是出現了‘幻覺’,而沒有碰到竹亭便安然無恙的原因?!?
“在我剛一進入‘鏡莊’便能聞到一股刺鼻的香氣,這當然不正常,于是我便循著香味找了過去,最終找到了一片花田。這里的花和尋常無異,可唯獨少了一種,曼陀羅?!?
“這時候我才發現,曼陀羅的花香還可以調和其他花朵的香氣。于是我蹲下去查看泥土——因為有人跟我說過,曼陀羅這種花在北方極為難養,必須用特定水溫的水以及特制的肥料按時灌溉才能成活。結果我發現,這里的花已經足足有十余日沒人再照看,算算時間,剛好是慈悲寺古一大師愛徒中毒那天?!?
“知道‘夢陰陽’藥方的人應該不少,可能做出來的,只能是當年金庸十四閣中的白閣藥童,姓劉。而恰好,同時遠在楓橋城的天涯鏢局總局,正進行著一起骯臟齷齪的奪權事變?!?
“你、你怎么可能會知道這些的?不可能!是誰告訴你的?”劉玄禮瞳人緊縮,削瘦的臉上看不到一絲血色。
“我雖然在江湖上混得不好,可時間久了,朋友也是有不少的?!?
“五十年前金庸樓覆滅,十四閣分崩離析,自然會有不少漏網之魚,而恰巧,白閣的幾個漏網之魚投奔了巴蜀唐門。而我,又恰巧認識了幾個唐門的公子哥?!碧埔咨裆匀舻馈?
“而如今五十年過去,金庸樓早已灰飛煙滅,即便尚有幾個余孽存世,若不是親眼所見,誰又會和仁義無雙、威震江湖的天涯鏢局聯系到一起?誰又會想到天涯鏢局號稱‘算無遺漏’,盡心輔佐大當家的劉玄禮,有朝一日也會謀奪兄長的基業?”唐易又接著說道。
劉玄禮雙目閉合,沉聲不語,良久才開口:“果然面具劍俠早就已經插手此事。既如此,那便動手吧?!闭f完,竟然散了架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把令無數江湖人為之瘋狂的天下第一劍,也被他隨手扔在了地上。
眾黑衣人見狀,早已紛紛逃竄。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突然,四面八方冒出來無數黑衣勁弩手,紛紛將箭頭指向唐易和面具劍俠。
“什么?!”唐易身軀一震,未料到有此變故,轉頭看向左邊的面具劍俠,卻見面具劍俠也看著自己,又看了顧思瑩一眼,撤回手中劍尖,輕輕搖了搖頭。
只是顧思瑩似是自始至終都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具劍俠,欲言又止,不知在想些什么。
“現在這里有四十個勁弩手瞄準著你們二人,只要你們有一點異動,他們便會把手中弩箭盡數射出。四十把勁弩齊射,不知功夫了得的面具劍俠是否有把握活命呢?”劉玄禮恢復了原本的聲音,慢慢睜開雙眼,起身退回屋檐下。
唐易心知不妙,正苦思無策,卻聽面具劍俠緩緩道:“培養出他們,你花了不少時間吧?”
劉玄禮大笑,說話已經語無倫次:“老夫足足花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忍辱負重,委曲求全,才有了今天的一手遮天!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慈悲寺,勁弩手也好,顧影山莊這個局也罷,老夫所做的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你啊,面具劍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