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芷用袖子把眼淚擦干，一步一步走在灰色的天里。

剛從心尖上長出來的花又被埋進冰天雪地里。

她坐了三十二個小時的火車，去鑼山村，她以為他會在那里等她，可是她沒看見他，她又做了七個小時的長途汽車趕到到這里，風塵仆仆，她已經很疲倦了。

但想到她要見到他，她依舊努力的打起精神，世界無色，她還有衛悉啊。

那時候，她的媽媽住進病危房，她的學費、生活費由媽媽一個人承擔，但她的成績卻很差，她不是別人家的孩子，她的特長幾乎沒有。

她也不明白為什么她那么的沒用，媽媽還是要供她去上學，明明每天在廠里上班那么累，不就是為了養一個她嗎？

那天，她在醫院外面哭，是因為，媽媽給她說，家里的某個柜子的抽屜里是給她留的小學的學費和生活費。

她就當著媽媽的面，眼淚“刷”地留下來。

媽媽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幾乎要和臉色融為一體，那時候，媽媽真的好脆弱，媽媽臂彎里的的避風港在那一瞬間就化為烏有了。

她突然決定要努力學習，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學，她要照顧媽媽，唐芷勵志要做一個有能力照顧媽媽的人，那時候她也不過十一歲。

在醫院外面，她又見到了那個和她一起來醫院的人。

她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衛悉。

所以她麻煩了衛悉幫她補功課，教她做飯，她說她要做給媽媽吃。

后來媽媽的病況好轉了一點她就堅持不再住院。

又是夜以繼日的工作，唐芷變得越來越懂事，她不再找媽媽要錢，她不要媽媽專門給她做飯，而是主動承擔了家里的瑣事。

她從背后抱住媽媽，小聲嗚咽，媽媽，以后我來照顧你吧。

她給媽媽燉的湯是跟衛悉學習，她給媽媽洗衣服，衛悉幫她洗了一半，她的期末考試成績被老師夸獎，都是衛悉一直在幫她。

人可以什么都沒有，但一定要懂得感激，回報。

衛悉知道她家里的情況卻依然在幫助她，就算她再笨再麻煩，她看得見，他皺皺眉頭還是把手伸給她了。

后來他們的關系越來越熟悉，媽媽卻告訴她，她們要搬家，并且不會回來。

她發現，鑼山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和她漸行漸遠了，衛悉，也成了她心里的坑，填不滿，還要繼續往下陷。

她很多天沒有去找衛悉，那個消息不脛而走，他也沒來找她。

那時候，真的是很任性。

如果沒有那么多任性，她們也許就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她小學畢業那天，他還在四年級。

他們都錯失了，最應該說的話，卻從來沒有說出口，那么聊天的晚上，那些話他們都沒說過。

哪怕是，我會跟你一起，或者我愿意等你。

她跟著媽媽離開了鑼山村，離開了衛悉和她的回憶。

她始終明白，媽媽是她最愛的人，她應該為媽媽舍去，值得的，不值得的。

就算衛悉對她來說很重要，但是她不能不顧媽媽的感受。

那時候她就想，等她長大，或者就初中畢業，她就可以再去找他，她得見上有更不能丟下的東西啊。

她希望衛悉理解她，她認為，他能理解她的。

衛悉那么懂事。

她和他不都正在為家人的幸福努力嗎？

他們是一種人。

初三畢業，她去找了他，她告訴了他，她當初離開，她當時的境遇，她的所有事情，她都告訴了他。

那時候的衛悉，沒有像剛才的那樣，拒之千里，冷眼相對。

他的眼里就染著那一點點的薄涼，她還是能感覺到，那就是她的衛悉，他們都還沒有變。

她說了好多話，他也靜靜地聽著一直沒有打斷。

她伸手抱他的時候，他也那么溫柔地圈住了她，時光被拉的好長，她真的就好像一直在他懷里，最溫暖的位置。

她不知道為什么衛悉會說，過去的事他都不在意了這樣的話，可能是在賭氣吧。

之后有一個女生冒失地走出來被一輛黑色的小汽車撞了，巨大的聲響就像天空裂開一般。

她和衛悉都轉過去看。

那個女生躺著的位置就在離他們幾米的地方。

唐芷看到了衛悉眼里沉重的哀痛，推開她就朝那個女生跑過去，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拼命地跑過去。

她聽到衛悉喊，深深，深深......

又把她抱在懷里，用手按著她身上流血的地方，那么心痛，他的眼淚刺痛了她的神經。

不知道，她走的時候，衛悉是不是也是這樣的表情。

他叫人打120，撕開衣服給她包扎傷口，旁若無人般。

她，就被晾在一邊。

那個女生被送到醫院，渾身是血。

衛悉一直跟著她，直到進了手術室。

他說，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感到心力交瘁，她那么遠來找他，怎么就遇到這樣的事情啊。

那個女生是不是故意的啊。

衛悉，你真的要我走？那個女生她是誰？你的喜歡的人嗎？

她真的很不甘，她一點也不像把衛悉讓給任何人，衛悉本來就就是她的啊。

衛悉無力地回答，對，我喜歡的是她。

你可以走了。

不要再來了。

她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他的每一句話都像要把她推入深淵。

忽然想起他那里還有自己的東西，是不是......

沒想到接著他就說了，你的東西，我現在去拿給你。不要再惦記了。

然后就衛悉就帶她去了他的家里，安靜的房間，他一個人在住。

衛悉去柜子里給她拿，她卻看到了他桌上的日記本。

上面記錄的都是轉校之后的事情。

她看到了一個叫譚深深的女孩的名字，在日記里出現了好多遍。

譚深深這幾個字寫的真好，那時候她就打心里這么覺得。

她去問衛悉，那個女生就是譚深深嗎？

想想那時候的她膽子真大，還敢去問這個問題。

衛悉一把奪過她手里的本子，惡狠狠地說，不要亂翻我的東西。

她不知道作何反應，心里的不甘和嫉妒就要碎成一片一片。

我到底算什么？

嗯？

衛悉，你告訴我，我是什么？

她朝他大吼，兩個人的憤怒與痛苦都寫滿在十五歲的臉上。

我們過去了，不要再糾結了。

她淡淡一笑，你倒是看得清楚。

她記得后來，是她咬了悉悉一口，才在他的日記本上寫了三年之約。

這么久好像就是她在自導自演，衛悉一直沒有入戲，也不陪演。

她開始笑，大笑，苦笑，真的好想哭。

——————

“那天，我出車禍了對不對？”

那天她神思飄忽，沒有注意到朝她奔馳而來的小汽車。

“你一直瞞著我的事，是怕我不能接受？”

“深深......”衛悉想要抓住她的手。

譚深深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現在連我也不確定，我的喜歡，是不是真的了。”

“我對你那么好，是不是因為我腦子里的某部分被損傷了啊？”

“我是不是個傻子啊？”

“呵呵，我......”

深深魔怔了一般。

悉悉喜不喜歡她，都不是什么能打擊她的事情。

車禍，卻是沒有想到的啊。

“深深，你別說了。”

衛悉用力的把她一把拉進懷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用力，就像要揉進身體里那樣，給她看看他的心，到底長什么樣，那里面到底裝的是什么。

“你聽我說，你喜歡我，是真的，我喜歡你也是真的。”

“那次車禍，只影響了你短時期的記憶，其他地方沒有影響，你依舊可以好好的學習。”

“我沒告訴你，不是隱瞞你，我是想等高考完再告訴你，不想影響你的學習，我們還要一起考一個學校的。”

“深深......過去的，忘記它好不好？”衛悉又一次用乞求的語氣。

深深把頭壓在他的肩上，貪婪的嗅著他衣襟里的香味，是洗衣液留下的。

“我可以忘得掉嗎？”

“悉悉，你說我能忘嗎？我可以連同你一起忘了嗎？”

過去里面，也有他啊。

衛悉一時語塞，他到底再說什么鬼話啊。

深深用手臂圍住他。

“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我不是那么看不開的人，你和唐芷就是過去了，我也沒必要死纏爛打揪著你們的事情不放。”

“剛才我也能看出來，是她要來找你，她很需要你，我能看出來。”

“深深，別......”

他很害怕她會說，你去找她吧，我們算了吧，這樣的話，他，這些有什么意義？

悉悉啊，會看到她手上的凍瘡，會給她抄作業，會請她喝霸王奶茶，會耐心地給她講題，會陪她坐過山車。

還有初二，用自己的零花錢當爛好人，請她吃大布丁。

如果他不是那樣的人，她到無所謂了，她也不必這么煩心費神的想問題。

唐芷來的時候悉悉就一直在顧及她的感受，悉悉，是喜歡她的，或者很喜歡。

她能看到，她明白的。

她深吸一口氣，“悉悉，我想說的是，你跟我道歉吧。”

嗯？

什么？

“你認認真真地給我道歉吧。這樣我心理比較過得去，我不想讓自己短暫的一生變得可悲，我不會和你分開，我也不想和你分開，所以，悉悉，你給我道歉。”

深深正視他，剛才的悲哀與難過就當它都過去吧。

能抓住的都趁早啊，她才不會矯情的要冷靜一段時間，要冷靜，那樣的感情多半是涼了。

衛悉看著她的臉，還有未干的淚痕。

這樣的事，她卻是一下就想開了，衛悉倒很擔心她是不是傷心過度了。

“我想明白了，你看我那什么眼神啊，我想通了。”

“我，要往前看。對吧。”

臉上明明還是淚跡斑斑卻還是瞇著眼睛笑起來。

衛悉的心上忽然落下一片羽毛，撓的癢癢的。

深深有多愛他呢？

深深以為，悉悉會永遠是自己的太陽呢。

可衛悉覺得，深深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