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川回屋后就進了浴室，雙手撐在墻上，低著頭，熱水嘩啦啦地淋下來。

黎江江說的沒錯，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不知道的時間里，黎江江悄悄從兒童，變成青少年，變得他不再一眼看透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因為不再是冰激凌或糖果，她心里有了更復雜的東西。

她長大了，在他缺席的這四年多里。電話、視頻、和假期回家的寥寥幾天，根本捕捉不到她的成長和變化。

江黎川愧疚得不行，用拳頭砸了一下墻。

但這一瞬間，他捕捉到了自己心里迅速飛過的一個想法，他覺得自己腦門上的燈泡都亮了一下。

他思考了一年多的問題，仿佛找到了一個解決的途徑。

他是行動派，有了決定，立刻實施。

查找關于考教師資格證的信息，買相關書籍資料，和導師溝通，三月份的時候報名和考試，一直到現在準備去外高面試。

江黎川完成這一部分的回憶，要往前接著追溯時，黎江江來了電話。

“哥，來接我吧。”黎江江。

“嗯，你下樓吧。”

江黎川的思路被打斷了，沒再接著往前回憶心路歷程，想著等會黎江江知道了這件事得多驚訝。

江黎川和黎江江到了酒店，服務員領著他們去包間，四個大人都已經到了，坐在里面，十分安靜。

神經大條如黎江江，此刻也覺出氣氛不對。

“咱們...不是要慶祝?”要不是爸媽們坐在那里，黎江江簡直懷疑自己進錯了包間。

江黎川一進來就觀察了四個人的神色，沒有怒氣，是四張茫然不解的臉。

“先坐下吧?！崩璋譀_兩個挨著的位子揚揚下巴。

黎江江看了一圈兒，覺得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自己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

她懷疑等會兒老爸一張嘴就要說“江江，其實，我們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黎江江看干媽準備張嘴說話，緊張得都屏住了呼吸。

不過干媽是看著江黎川，說：“兒子，為...什么呀?”

嗯???

什么為什么?

江黎川干什么了?

“哥，你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黎江江放低聲音湊在江黎川耳邊問。

江黎川推開她的腦袋。

就這么大點空間，誰聽不見呀?

“你哥，瞞著咱們全家，退學了，還考了個教師資格證，要去外高當老師，要不是王主任今天給我打電話，咱們現在還被他蒙在鼓里。”江老爹說完，又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這么大的事居然瞞著家里人。

“我...天?!”黎江江瞪大了眼，及時把那個c聲母開頭的字咽回去，換了個天。

江黎川瞥了她一眼。

“兒子啊，這么大的事，你們學校怎么也不通知我們，說退學就退學了。”黎川媽。

“我都是成年人了，學校覺沒必要通知父母吧?！苯璐ā?

黎江江作為一個未成年人，顯然想象不到這么大的事學校會不知會學生父母這種事發生，又放低聲音湊在江黎川耳邊：“哥，你給學校封口費了吧?！?

江黎川皺著眉又把她腦袋推開。

“你以為誰聽不見啊?”江黎川。

黎江江抬頭，看四個大人同樣無奈地看著自己。

黎江江端起眼前的橙汁喝了一口，掩飾尷尬。

“所以到底是為什么啊小川?！苯瓔尠言掝}拉回到原因上。

江黎川:“因為...”

因為什么呢?

因為他這一路走得太快了，快得他記不得是怎么走過來的。因為他后悔了，后悔沒有慢慢體會成長。因為他一直以來與周圍格格不入，太孤獨了，他想知道為什么。因為他自己也想尋找為什么想停下來一段時間的原因。

但他怎能把這些告訴父母?讓父母內疚心疼嗎?

江黎川忽然欠欠地一笑：“因為我還是個小孩子，不想這么早進入社會的大染缸?！?

黎江江無語。

剛才誰說自己是成年人的。

四個大人：“...”

黎江江心大的時候，的確能裝下整個太平洋，但敏感的時候，十六層羽絨床墊下墊跟頭發絲兒也能感覺出來。

黎江江確信，江黎川剛來要說的，絕不是這句話。

不知道為什么，兩人在去紫金灣的路上等紅燈時，江黎川失神的那一瞬間的模樣，浮現在黎江江眼前。

黎江江看四個大人愣在那不知道該說什么，舉起自己裝橙汁的杯子：“干什么呀，不是要為我慶祝嗎?天大的事兒回頭再說，快舉起你們面前的酒杯，回歸正題!”

江黎川輕笑，拿起杯子往黎江江杯子上碰了一下，放低聲音：“智商不行，情情商可以?！?

黎江江一腳踩在江黎川腳上，用力碾壓，面上微笑：“誰聽不見啊?”

“好了好了，這個事再說吧，咱們回歸正題?！袄璋侄似鸨诱酒饋恚骸白ＹR咱們家的小寶貝中考成功!”

江爸也站起來：“祝咱們小江江被順利錄取!”

所有都舉杯站起來。

“那我祝江江再接再厲，高中更加努力，更上一層樓?！苯瓔寢尅?

黎川媽媽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看江黎川，然后笑著對江江說：“寶貝兒，那干媽祝你，每天都快樂?！?

黎江江也看了江黎川一眼，說：“當然啦干媽，我和我哥都會每天快樂的!然后謝謝爸爸媽媽，謝謝老爹和干媽!”

大家一起碰杯。

坐下后，江黎川說：“爸媽們，你們放心吧，我只是暫時當老師，就三年。”

“哥呀，你咋又把話題兜回來了?！崩杞鲱~。

江黎川本來是想揭過去不提了，但老媽剛才看他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必須得說點什么，讓長輩放心。

“三年后呢?”江爸問。

“重新考研，數學才是我的畢生事業，這一點上我沒迷茫過，我只是...暫時停下來歇一歇。”江黎川。

“你心里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就行，我們啊，就希望你們兩個開開心心的就好。”黎爸。

“嗯，謝謝爸?！苯璐ǔ璋贮c點頭。

“好了好了，不聊這個了，吃飯吃飯。”江江媽給黎爸夾了菜：“咱們小川心里有數。”

言至此處，這個話題算是徹底揭過去了，大家開始吃飯閑聊，主要是回憶黎江江初三這一年多努力，學渣逆襲讓大家多驚喜。

江黎川中途去了廁所，剛出廁所，看見江江媽媽在門口等著自己。

“媽?”江黎川洗手。

“小川，我們對這件事，都沒生氣，還只是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這孩子從小什么都好，就是太悶了，什么都悶在心里不告訴我們，我們也拿不準你到底在想什么，不知道做了什么會讓你開心還是不開心。你媽一直以來最頭疼的，就是兒子不跟我們交心，從小悶著，我們跟這天天瞎猜，也猜不透。有了江江后，我們的心思被轉移了不少，你和江江就是一對對照，江江是高興了拉著我們蹦，生氣了得嚷嚷得全家都頭疼?！苯瓔寢屨f到這笑了：“我們呀，真是巴不得你和江江能中和中和。你媽猜不透你，一身精力無處安放，就天天圍著江江轉，江江就算鬧騰，她看著也喜歡。小川，有時候，你不用太懂事，心里想什么高興的，委屈的，給我們說說，我們會很高興的。”

江黎川和鏡子里的江江媽對視著，眼睛有些發紅。

他轉過身抱住江江媽媽，“媽，謝謝您?！?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

江黎川的確從小就悶，很小的時候是性格使然，本來就愛靜，而且小屁孩兒一個，也沒什么事兒可說的，幼兒園里那些事他想想就覺得幼稚，更別說和媽媽說了。

后來長大一些，他想和媽媽們說心里想的事情了，但有黎江江了。黎江江很鬧騰，在江黎川的視角看來，她占據了兩個媽媽的所有精力。

所以江黎川選擇了繼續沉默，家里有一個不懂事的，另一個就得懂事，讓大人少操點心，他實在心疼兩個媽媽天天圍著黎江江轉得那么累。

“兒子，不管你做什么，我們都希望你開心，而且，我們也相信你的選擇?！苯瓔寢屌呐慕璐ǖ谋场?

“當然了，你們優秀的兒子江黎川做的選擇，肯定是對的?！苯璐ㄋ砷_江江媽，又笑得欠兒欠兒的，“至少，能把江江數學成績搞上去?！?

“你要當江江的老師?”江江媽。

“嗯?！苯璐ā?

“這么有信心能過面試啊?！?

“當然，也不看我是誰兒子。”

這頓飯吃完天已經很晚了，回去的路上黎江江就躺在后座哈欠連天：“哎呦，真能聊?！?

“好像你少聊了似的?！苯璐◤暮笠曠R里看了黎江江一眼，笑容逐漸消失：“把你腳給我放下來，你給我擦玻璃啊!”

“我那是孝順，爸媽們聊天興致高，我當然得陪著了?！崩杞秸f聲音越低：“哪像你...”

睡著了。

“欸，欸!這就睡著了?把你腳放下來啊。”江黎川：“就不該讓你上我的車?！?

到家時，爸媽們已經各回各屋了。

黎江江迷迷瞪地走著，額頭抵在江黎川背上。

兩人上了樓，江黎川反手把黎江江撈過來推到她房間門前：“進屋洗洗睡吧，明兒給我下去擦玻璃。”

黎江江也沒聽清他說什么，迷迷糊糊嗯了兩聲。

江黎川推開自己的房門。

“江江。”

江黎川扭頭看著正要進屋的黎江江。

“嗯?”黎江江也扭頭，瞇著眼看著江黎川露在門框外的半張臉。

“我們一起成長一次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