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跑進院中,對伍子胥說道:“傳大王口諭:屬鏤劍早已賜,請伍大夫盡快自行了斷。”
云溪聽了,握緊拳頭就想上去理論,離拉住了她。
“哈哈哈哈哈……”伍子胥仰天大笑道:“當(dāng)初你說把國家分我一半我都不要,如今卻聽信讒言賜我一死。
我伍子胥死后,后世一定把我當(dāng)作忠臣。上與夏、商兩朝相比,我也能和關(guān)龍逢、比干成為朋友了!
被離啊被離,我死后,請將我的眼睛挖出來,置于東門之上,我要看著吳國滅亡!”
說完,他干脆利落地舉起屬鏤劍,照著脖頸割去。
離一把抱緊了云溪,把她的臉按在自己的懷里,不想讓她看這樣血腥的場面。他卻死死地盯著眼前這一幕,恨不得伍子胥的血就噴在自己身上。
“當(dāng)啷”一聲是劍掉落的聲音,還夾雜著被離和各位家臣、仆人們的哭聲。
云溪沒有勇氣從離的懷里掙脫出來,去直面這么近距離的死亡。
她想起曾經(jīng)吳、越的太湖之戰(zhàn),那些在她眼前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下一刻都變成了漂浮在湖里的殘尸。
她在這殘尸里浮沉,茍且偷生。
還有那位站在陽光下,似乎披著一身金甲的年輕將軍。是他放過了她,不然,她現(xiàn)在又會在哪里呢?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伍子胥的尸體已經(jīng)被草席蓋上了。
被離大夫?qū)χ麄冋f:“你們先走吧,伍相的后事交給我。”
離點點頭,拉著云溪走了。
兩個人出了門,并沒有走遠,就坐在相府門前的河邊,看著河水發(fā)呆。
離的心情既興奮又復(fù)雜,這么多年,他的大仇終于報了一半。事實也證明,他的策略是可行的,從此以后,組織內(nèi)部不會對他再有質(zhì)疑之聲了吧。
可是,心里又覺得空了一塊。
是啊,伍子胥太強大了,為了能殺死他,這么多年他一直不斷地提升自己、磨煉自己。他是他的目標(biāo),如今他死了,他要繼續(xù)做什么?亡了吳國?現(xiàn)在就看看夫差的昏聵和勾踐的堅韌,吳國離亡國還遠嗎?
最后,他將目光看向了云溪。
云溪還沉溺在伍子胥的自刎里久久不能平靜,讓她內(nèi)心翻滾的不止是眼前的死亡,還有在這一段故事里的每一個人。
不僅僅是士大夫和貴族,就連一個個普通人,都為了自己心中守護的義,不惜付出生命。
原來這是一個把心中的道義、信念,看的比生命還重要的時代。
還有姬友,太子殿下。
既然宮里傳來這樣的口諭,他一定是失敗了吧,他現(xiàn)在又是什么樣的心情?一會兒會來這里看自己的老師嗎?
她擔(dān)心著他,又不敢回去面對,只呆呆地看著河水流動。
“你如意了,心里一定很舒服吧。”云溪對離說道。
離沒有說話,現(xiàn)在說什么都是錯。
“你接下來什么計劃呢?說說吧,沒關(guān)系的。你看,我們能阻止你什么?”云溪的口氣變得陰陽怪氣起來。
離知道她心中憤懣,伸出胳膊說道:“如果你生氣、難受就咬我吧。”
云溪冷笑一聲,并不接受他的建議。
“你不是問接下來的計劃嗎?文種文相要出使吳國了。”離望著云溪說道。
“又來?干什么!”云溪現(xiàn)在聽見文種的名字也格外惱火。
“還糧食啊,先前借的吳國的糧該還了。”
聽到‘還糧食’,云溪剛才的消沉一掃而光。
文種能有什么好計劃?這糧食就是那批有問題的糧食,一定要阻止他。
即使徒勞一場又怎么樣,很多人都在為心中的道而付出著代價,連生命都不可惜,徒勞又算什么。
她撿起一塊石頭,狠狠地扔進河里,對著離說道:“來吧,咱們接著干。”
“你話說得奇怪,但氣勢卻很足。”離很高興看著云溪振作起來。
云溪提了提腰間的佩劍,向東宮的方向走去。
一進溪園,她就看到了冷夜。
“太子回來了?”云溪小心翼翼地問道。
冷夜點點頭。
“殿下還好嗎?”
“殿下在洗澡。”冷夜答。
“洗澡?”云溪一臉不解,走進了臥房旁邊的浴室。
姬友的確在洗澡,很認(rèn)真地在洗。
云溪走進去,拿了澡盆里面的竹筒,舀起水,輕輕地倒在他的肩上。
姬友知道是她,但一直沒有說話,云溪也不說,只默默地陪在他身邊,看他不停地掬著水洗臉。
很久,姬友才洗完了,穿好里衣,披頭散發(fā)地坐在一旁。她擔(dān)心他感冒,一直為他擦拭著頭發(fā)上的水。
“大王說,他功高蓋主,不殺死他,吳國的朝政只能被一個楚國人左右。”姬友慢慢地說起話,更像是在低聲呢喃。
“伍相左右了什么呢?他主張殺勾踐、滅越國、不伐齊,他哪一件事做成功了?”云溪苦笑道。
“說了,我都說了。大王還說,他現(xiàn)在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等我即位,更是被他責(zé)罵、操控,毫無君主威嚴(yán)。”
“大王現(xiàn)在身體如日中天,等你即位的時候,伍相即使還在,恐怕都是個走不動路的耄耋老人,如何還能操控你。”
“說了。”
“說什么都沒有用的,殿下,你盡力了。”云溪有點心疼地抱住了正在流淚的姬友。
姬友沒再說話,他靜靜待了很久,對云溪說:“找素服和麻帶來,我們?nèi)サ跹淅蠋煛!?
冷夜拿著衣服和麻帶來為太子寬衣,看到姬友把一根麻帶系在腰上,他跪下說:“殿下,屬下要么先替您把麻帶收起來,等進了伍相府再系吧。”
“老師為吳國鞠躬盡瘁一生,又待我如子,如今伍封不在,我即使披麻戴孝也不為過。只因我是太子,要守禮制,才只系了一根麻帶而已。”姬友的語氣不容質(zhì)疑。
云溪也拿著麻帶問道:“我也可以系嗎?”
姬友對她點點頭。
兩人到了伍相府,卻發(fā)現(xiàn)一群家臣各個散落在院中,或憤怒、或嘆息、或默默垂淚,而靈堂上早已沒了伍子胥的尸體。
“怎么回事?”姬友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