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蘇幕遮起身去客廳倒水，回屋路過喬白夫婦房間的時候，里面傳來刻意壓低的交流聲。

“我當然知道……我就是心疼，她太懂事了，別的姑娘都無憂無慮，，而她卻得……”

隔著一扇門，聲音斷斷續續，聽不真切。

蘇幕遮抬腳想走。

“都怪那個人，當年要不是他走了，這好好一個家庭能成這樣嗎？”

“他有苦衷的……”

“苦衷，呵，他倒是逍遙，當初也沒覺得他會是這樣的人，老天不長眼……”

蘇幕遮下意識屏氣，夜下溫度低，她穿的單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十二歲那年過后，學校發的家庭信息表中，父親那一欄，她勾的都是“已亡”。

——

高一上學期很快度過，期末成績出來，她和喬白發揮的都不錯。

寒假期間，蘇幕遮回了昌和鎮。除了吃飯和偶爾出門散步，她幾乎都在自己的屋里看書。

蘇母在客廳看電視，音量很小，廣告放了很久，她沒換臺。

用餐時，兩人沉默著。吃好飯后，蘇幕遮起身收拾碗筷，蘇母不想麻煩她，剛想出聲時，她對上蘇幕遮的目光，里面流露著悲傷。

是啊，當一對母女連一件小事都開始客氣起來，那才真讓人絕望。

她的眼睛說：至少，不要到那種程度。

蘇母便像一個犯錯的小孩般，低下頭，她走向客廳。電視劇里，女主在雨里大哭大喊，可真正的痛，是悲傷到了骨子里，卻還在隱忍。

廚房傳來流水聲，蘇母終于忍不住，憔悴的臉上，有淚水劃過。

過年那晚，蘇幕遮下了一鍋餃子，她等了一會，蘇母也沒出來。

蘇幕遮起身，走向蘇母的房間，她抬手正想敲門，卻發現門虛掩著，并沒有關。透過一道縫隙，隱約能看到蘇母坐在床上，她面朝著窗，背對著門，懷里像是抱著什么般。

“臻逸……臻逸……”她喃喃道。

驀然，蘇幕遮燙手般縮回了要推開門的手。沒有任何思考，她轉手離開。

半晌，屋里的人才回過神來，看了眼時間，竟已然十一點，她將懷里的照片收起來，鎖到一個鐵盒子里。那是一個男人的半身照，他面朝晨光，笑容帥氣，目光注視著鏡頭，眼中似乎只有給他拍照的人……

蘇母出去時，空無一人，餐桌上有一碗水餃，上面蓋著一個盤子，打開時，熱氣蒸騰。

雖然已經很晚，但因著過年，樓下的小孩聚集在一起，玩著鞭炮，大人們站在旁邊，三三兩兩的聊天，準備卡點放煙花。

一片喧鬧。

蘇幕遮嘆息著合上書，她干脆把屋里的東西都搬出來，重新整理。

從柜子里抽出一本書時，“啪嗒”，不知什么東西掉了下來，落在地板上。

蘇幕遮彎腰撿起來，那是一個稍顯陳舊的打火機。她抿了抿唇，關掉了房間的燈。

外面，鼓起勇氣正想敲門的蘇母見屋內沒了光，以為她休息了，于是放下了手。四周一片黑暗，蘇母轉身靠著墻，處在令人窒息的靜謐中，慢慢的，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她順著墻滑下去，跌落在地。

屋內，蘇幕遮坐在床邊。她右手拿著打火機，輕輕按動。

“咔嚓——”一道輕微的聲音響起。這時，時鐘指向十二點。

“吁—砰砰——”

“吁—砰砰砰——”

煙花飛向半空，發出絢爛的光芒。很美很短暫。

“小幕遮要快快長大，才能用打火機啊……”

“看爸爸放煙花，好不好？”

“去叫媽媽來，馬上要十二點了……”

黑暗中，打火機發出橘黃色的光，隨著女生呼出的氣息，火焰搖曳著。

那個人說好的，等她長大，看她放煙花。可他最后卻選擇了離開。回憶中許下的辭藻越富麗，現實就越諷刺。

光慢慢暗下去，這個在角落里遺忘多年的打火機終是走向了盡頭。

樓下傳來嬉笑聲，整棟樓燈火通明，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不知誰喊了一句：“過年嘍！”

新的一年便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