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不是都猜到了嗎……”

無歡想到那一日四輪明月圍攻清微的情景，心中仍是抱有僥幸：“天一山上比武那日，我見四位姐姐武功遠勝清微，想來她們的師父武功定是在清微之上，怎么又會著了他的道呢？”

凌空神秘一笑，問道：“你不會真的以為天一派打架憑的是真功夫吧？”

“那憑的什么？”

“你可知道天一派有一種毒藥叫做'兩袖清風'？”

“不可能！天一派從不用毒。”

“放屁！果然是無知小兒！不光你們天一派，但凡你能叫出名字的名門，通通都有見不得人的招數，用毒、暗算不過是尋常手段罷了，爾等只有在欺負弱者的時候才憑真本事。”

“你這話也未免……太過偏頗……”無歡聲音漸弱，越說越沒底氣，沉船那一夜，他已將各大門派那些“見不得人”的招數見識過了。

凌空不知無歡心中所想，兀自說道：“此話乃是全天下最公道的話！就說你們天一派的兩袖清風吧，怕是連唐門都避之不及！說來也有意思，真是什么樣門派就用什么樣的毒藥，那“兩袖清風”就像你們歷代掌門一樣虛偽！”

“此話怎講？”

“兩袖清風，嗅之如山中甘冽空氣，甚至初聞起來會讓人有神清氣爽之感，恨不得想要多吸幾口！但是，中毒之人很快就會全身酸軟，武功盡失！施毒也不需費什么周章，用毒之人只需將其在空中散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可令方圓數里內遍布毒氣，路過的所有活物——只要會喘氣兒的全都躲不開！”

“那下毒的人難道自己就不喘氣嗎？”

“蠢貨！下毒之人自然會提前服用解藥！”

無歡也覺得自己此問甚是愚蠢，忙改口問道：“那明月宮主又是如何進了圈套？”

“清微這無恥之徒，假借清風之名向小師妹求救！說自己因盜書一事觸了天一派的死律，想在臨死之前再見小師妹一面。”

“這……實在不是天一弟子的作派！”

“小師妹本就對清風心懷愧疚，亦知自己盜書后清風必受重罰，所以一見清風送了信，便只身前往天一山想要救他一命——也算還了他的恩情。唉。小師妹到底年輕，居然想不到那是清微布下的天羅地網。”

無歡聽到這里終于明白，明月曉微全因救人心切才中了圈套。

“小師妹雖后悔自己行事魯莽，也算認栽，她以為清微不過是要她性命罷了，怎能料到自己將要承受何等折磨！清微……不僅挑斷了小師妹全身筋脈，還在她的臉上深深淺淺劃了二十一刀！”

“二十一刀？!”

無歡驚跳而起，凌空語無波瀾，繼續說道：

“不僅如此，他還在那二十一刀傷口上種下了‘不離咒’！傳說被種下不離咒的傷口，陰陽輪回，永不愈合，他說讓小師妹生生世世都不得以美色惑人！”

“什么？！不離咒！”無歡全身顫抖，怒道：“天一派弟子早就被勒令禁止修行符咒邪術，清微居然敢偷學禁術！”

凌空仿佛又看見明月曉微遇害后的慘狀，心口止不住一陣痛惜，“小師妹自小愛美，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對鏡打扮自己……清微這么做，實在是讓她生不如死啊！”

遠處巨浪翻涌，驚濤拍石，傳來一陣陣駭人的鳴響，無歡的心也隨之劇烈跳動，他不敢想象那畫中仙子臉上如何多出二十一道猙獰的傷口，有生之年，無歡第一次對清微產生了確鑿的怨恨。

“明月宮主是為救清風而來，即便她有錯在先，念著這份情義，也不該讓她受這樣的折磨！”

“清微本就是個卑鄙小人！還遠不及他弟弟重情重義！就在小師妹求死不能之際，清風帶著重傷趕來，他以自己性命作為交換求他大哥饒過小師妹。”

“所以清微才放了明月宮主？”

“并不是！清微見二弟執迷不悔反而更加遷怒小師妹，他故意在清風面前削光了小師妹的頭發，讓他弟弟看清楚眼前這個禿頭爛臉的怪物！”

無歡聽到此處已是淚流滿面，他寧愿明月宮主在這一刻結束自己的生命，也好過活活遭受清微的凌辱。

“清微以為他這么做，就可以讓清風不再為小師妹動心，豈不知清風情根深種，看見眼前的一切，他比小師妹還要痛苦！就在清微企圖繼續折磨小師妹時，清風舍身擋在了小師妹身前，主動撞向了清微的利刃。”

無歡內心又是一陣激蕩：“如此說來，清風道長倒更像我天一派弟子……”

“清風知自己罪孽深重，亦求一死，他對清微唯一的請求，就是放過小師妹。清微見二弟自刎于劍下，悲慟難忍，這才停止了對小師妹的殘害……不過，他不殺小師妹并非因為清風求情，他實是要讓小師妹不人不鬼的活下去，因為這比死更痛苦。”

“……”

無歡的心早已經被揉成一團，感嘆道：“同是癡心之人，唐公子得到了紅姐姐的芳心，也算死而無憾，可是清風道長卻終將癡情錯付了。”

凌空看著無歡滿臉的惆悵，肉乎乎的臉蛋與那愁容極不協調，忍不住奚落道：“小小年紀，倒見慣了愛恨情仇。”

無歡又想起一事：“明月宮主辜負清風道長，是因為她心有所屬，遭受了這么多磨難，你三師弟此后是否也一般心思待她呢？他……沒有因為明月宮主容貌被毀而嫌棄她吧？”

凌空剛剛舒展的眉頭重新鎖起，嘆道：“三弟會不會嫌棄小師妹？沒有人知道，也不重要了……”

“怎么會不重要？”

“小師妹逃回靈山的時候，三弟已經被師父打死了。”

“你說什么？！”

這變故猶如晴天霹靂，直將無歡驚得呆了。

“你師父又為什么會打死你三弟？”無歡不敢想象，明月曉微連遭這樣的重創會是如何的肝腸寸斷，也明白了凌空所謂的多災多難是什么意思。

“為什么……”凌空何嘗不想知道為什么。

為什么命運那么殘忍？為什么親如父子之人轉瞬成仇？回憶猶如酷刑，每一次想起都令人劇痛難忍，他情緒越來越激動，雙手止不住顫抖，面容也越發扭曲，似乎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無歡見狀忙道握住凌空雙手，道：“凌空叔叔，您累了，我不該問這么多！”

已經來不及了，驚濤駭浪涌上心頭，那種蝕心噬骨的感受又豈是人力可以輕易壓制的，凌空胸口劇烈起伏，最終忍不住將一大口鮮血噴出，胸前的白衣被染成了大片血紅，看上去格外刺眼。

“這不怪你……我若能對那些往事從容處之，也不至于六年來連一點真氣的根基都生發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