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柳月瑤正在院子里拌雞食，看到賈世清進來她吃了一驚：“你怎么沒走？”賈世清說道：“王爺讓我留下來保護你。”“嘁，我又沒有仇家來尋仇，哪用得著你保護？不過我可得提醒你，千萬別暴露了身份，要不大哥能扒了你的皮。”“你挨打了？”“笑話，我能挨打嗎？挨打的是那倆傻子。”正說著，岳青楊從后院過來，柳月瑤悄聲說道，“傻子來了。”

賈世清問：“干什么呢？這么臭。”岳青楊說道：“該漚糞了，我先打掃打掃豬圈。你不知道，豬圈里那可都是好肥料，壯著呢。”“你不去賣豆腐？”“二哥去了，反正有丁燦茹幫忙，他也累不著。”

柳月瑤問道：“世清哥，你怎么不問問他的腰好了沒有？”賈世清笑道：“看他這樣，肯定是露餡了。”

柳月瑤一聽，合著就是自己傻，她拿著鏟子撩了賈世清一身雞食說道：“都來欺負我，看我好欺負嗎？”賈世清撣了撣身上的雞食，笑了。

岳少松在廚房里打掃衛生，賈世清問道：“大哥你沒去備料？”岳少松頭也不抬：“累了，歇歇。”

柳月瑤悄聲告訴賈世清：“他是怕燕王爺折回來，留在家里監視我的。”賈世清問道：“被監視的滋味不好受吧？”“嘁，我是看他可憐，要不然我早就跑了。”

衛生打掃完，岳少松洗完手回了堂屋，柳月瑤忙扔下鏟子追進去說道：“我想去黃家莊。”“嗯，去吧，”岳少松面無表情，“讓你三哥陪著你。”“我能買地嗎？我想買黃大善人的地。”“嗯。”岳少松嗯了一聲，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

嗯是幾個意思？到底讓不讓買？柳月瑤有些懵，她試探著說道：“我不懂地的好壞，要不大哥也去吧，幫著看看。等買了地，咱家那十畝地就租出去，省得兩頭忙。”岳少松喝了口水，半晌沒說話。柳月瑤看著他小聲問道：“大哥，行嗎？”岳少松又喝了口水說道：“告訴你三哥，讓他和大牛說一聲，中午飯自己來家做。”“好嘞。”柳月瑤答應著跑了出去。

黃家莊在縣城西北，雖說距離縣城有二三十里路，但他們趕著馬車，快，還沒等到晌午，一行四人已經到了莊外。賈世清問道：“月兒，咱們是先買地還是先去看老黃頭？”

柳月瑤問岳少松：“咱們先去哪兒？”岳少松說道：“先找黃大善人。既然是來買地，別弄得太晚了，老黃頭那里可以談完生意再去。”“哦，”柳月瑤對賈世清說道：“大哥說先去找黃大善人。”

賈世清忍不住抿著嘴偷偷地笑了起來，岳青楊往他胸口上拄了一拳悄聲說道：“我警告你，不許挑事。”賈世清揉了揉胸口，強忍著把笑憋了回去。

打聽著來到黃大善人的住處，岳少松他們敲了敲門。門開了，從里邊出來一個小廝，十五六歲，審視了他們一圈問道：“干什么的？”岳少松說道：“聽聞黃大善人要轉讓土地，我們過來看看。”“等著。”小廝一臉不屑，重又掩上大門不見了人影。過了片刻，那個小廝又出來了，昂著頭在前邊帶著路，岳少松一行四人跟著他進到了院子里。

院子不大，三間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正房里擺設簡單，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看得出，黃大善人并不在這里住。

他們坐下等了一會兒，黃大善人這才從西屋里出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尖尖細細的：“貴客登門，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聽到聲音，岳少松他們忙站了起來，只見西屋里晃出來一個中年男子，個頭不高，和柳月瑤也差不了多少。厚重的肩膀上蹲著一個大方頭，方頭上兩眼瞇成了縫，兩個腮幫子圓鼓鼓的，肆無忌憚地占據著大半個江山，嬌小迷人的翹鼻子憋屈地縮在它們中間，呼氣吸氣，吸氣呼氣，戰戰兢兢地昭示著自己的存在。嘴太大，牙太黃，下巴上溜出來三圈肉，一圈比一圈大，一圈比一圈厚。腿太短，腰太圓，肚皮太厚，一只手在上邊扶著，可能是怕走路的時候肉一顫一顫的，不舒服。

岳少松抱拳說道：“在下岳少松，聽聞黃大善人有上好的土地轉讓，特帶弟弟妹妹過來看看，還望黃大善人不要怪罪。”

黃大善人哈哈一笑：“請坐，請坐。”他得意地說道，“不是黃某夸口，我那可稱得上是上等的良田，小麥畝產一石，大豆畝產一石有余。知道為什么嗎？眾位可以四處打聽打聽，我這田邊上有兩個山頭，山不高，可是水多。那水，白天黑夜嘩嘩地流，你們說，這莊稼能長不好嗎？我要不是有事必須離開，說實話，我還真不舍得賣。”

岳少松說道：“敢問黃大善人，您有多少畝地？”“不多不少，正好兩千畝。”“兩千？”岳少松吃了一驚。黃大善人問道：“嫌多？”“是有些多，我沒想到黃家莊會有這么多地。”黃大善人說道：“單憑一個黃家莊怎么可能有這么多？我這是買了周圍好幾個村的，才湊夠了這兩千畝，為這，我可沒少下工夫。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我這里都有地契，官家那里也備了案，摻不得一點假。”

岳少松問道：“我們能不能先看看地？”“當然可以。”黃大善人小眼一瞇笑道，“我這就陪各位去。如果覺得滿意，順便量一下。”他叫幾個小廝扛上鐵鍬拿上步規，領著岳少松他們往村外走去。

當經過一個小地屋的時候，賈世清輕輕咳嗽了兩聲，柳月瑤明白，那應該就是老黃頭的住處了。棚子不高，也就到柳月瑤的腰處。門口掛了一個布簾，大概就是擋風的門了。棚子邊上有兩塊石頭，石頭上支著一個鍋，鍋里有鏟子，鍋底下有一些草木灰，看來那就是他們做飯的地方。旁邊放了一捆干樹枝，一個盆，半盆水都凍成了冰。柳月瑤的心里酸酸的，她悄聲說道：“一會兒再回來。”賈世清微微點了點頭。

兩千畝地，一眼望去平平整整的，什么也沒有。柳月瑤吃驚地問：“怎么沒種糧食？”黃大善人說道：“我早就打算賣了，所以就沒再打理，只是沒想到讓一些事耽擱了，就一直拖到了現在。”黃大善人也后悔，一直沒賣出去，與他沒讓播種有很大的關系，畢竟誰也不想承擔一季的損失。本想節省點種子，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北邊兩個山頭，山上有幾條小溪，已經結了冰，從山上一直延伸到田間地頭。

岳少松蹲下身，抓了一把土疙瘩碾碎了，看了看，聞了聞，大手一伸，一陣風吹過，碾碎的土隨著風四散飛去。他接過小廝遞過來的鐵鍬，鏟了滿滿一鍬土，敲碎了，又深挖了幾鍬，蹲下身去抓了幾把，瞅了瞅，攤在手心里細細地抿過：“這地還行。”他點了點頭。

黃大善人說道：“沒騙你吧？一看就知道你是懂地的行家。咱明白人不說糊涂話，市面上這樣的地是一畝二兩。我不多要，你也別少給，咱們就按二兩算，你看怎么樣？”岳少松點了點頭：“行，你那兩個山頭要多少錢？”“這個我也不說謊，五百兩一個，兩個一千。”

“什么？你要打劫嗎？”柳月瑤忍不住喊了起來，“兩個破爛山頭，除了樹就是石頭，又沒有值錢的東西，你竟然要一千？”買東西不還價，她可真是服了岳少松了。二兩銀子一畝地，兩千畝就是四千兩，再加倆山頭，一共是五千兩，她就納了悶了，岳少松哪來這么好的胃口，敢一起吃下？

賈世清扯了扯柳月瑤的衣袖悄聲說道：“王爺留了五千兩銀子給我，可以先借給你用。”“真的？”柳月瑤回頭給了他一個贊許的目光，“夠義氣。”

黃大善人說道：“小姑娘說笑了。人以田為本，田以水為命。這里最值錢的就是那兩個山頭了，你要是光買地不買山，讓別人截了你的水源，你的地可就成荒地了。”柳月瑤撇撇嘴說道：“是三百我們就留下，不是三百，地我們也不要了。”黃大善人想了想說道：“行，我就吃這個虧，三百就三百，咱們也算交個朋友。”

岳少松說道：“兩千畝地有些多，我們經濟有限，最多要你一百畝，山頭我們只要一個。”“什么？”黃大善人唰地一下變了臉，“你不是開玩笑吧？”

柳月瑤忙嘿嘿笑著說道：“黃大善人你說對了，我大哥確實在跟你開玩笑。我做主了，兩千畝地，外加兩個山頭，我們都要。”柳月瑤這才知道，岳少松是按家里那一千兩銀子來算計的。

“不許胡鬧。”岳少松呵斥道。

“我沒有胡鬧，”柳月瑤說道，“錢放在家里又不能生錢，置辦成家業還能傳給子孫后代。大哥，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吧？”岳少松問道：“你哪來那么多錢？”“回頭我再跟大哥說，現在咱們先說說地。”

黃大善人笑道：“小姑娘說的很對，錢這東西，就要靈活運用，死腦筋永遠發不了大財。”

柳月瑤說道：“我剛才看黃大善人那個院子不錯，黃大善人要走，院子不可能帶著吧？你不打算出手嗎？”

“在下正有此意。姑娘想得周全，地都買了，你們不能沒有住的地方。我那個小院雖說不大，但收拾得也算干凈。既然交了朋友，我也不多要你們的，八十兩，你們也別還價了。院子里我養著幾頭牛，再加上一些農具，總共要你一百兩，怎么樣？”

“行。”

“爽快，”黃大善人笑了笑說道，“我在縣里還有一個鋪子，五間門面，一個后院。院子里有五間正房，六間廂房，既能住人也能當倉庫使。一口價，三百兩，有沒有興趣一起留下？”

“這個嘛，”柳月瑤說道，“我還正打算買個商鋪，既然如此，那就一起留下吧。”

“好，好，”黃大善人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能碰上您這么爽快的買主，是我黃大善人的榮幸。這樣吧，咱們先量地，量完地，中午我請大家吃飯。不過飯菜嘛，只能簡單著辦，對不住了。因為我不在黃家莊住，所以東西不全。”

黃大善人說的沒錯，飯菜還真是簡單，兩碟咸黃豆，一鍋稀粥，幾張粗面餅子。

吃著飯，黃大善人說道：“我這里有二十家佃戶，大大小小有一百口人，都是跟了我十幾年的，早就處出了感情。我這一走，怕是要苦了他們，可我真不能帶他們走，還望岳公子大發慈悲留下他們。要論起種地，他們個個是好手，兩千畝地交給他們，你擎等著收糧食就行。只不過在商言商，他們跟我時我也是花了銀子的，我想岳公子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吧？”

沒等岳少松開口，柳月瑤就搶過話來說道：“聽聞黃家莊是一個大村莊，怎么才只有二十家佃戶一百口人？”

“唉，”黃大善人嘆了口氣說道，“人有生老病死，我也是無能為力。”

“人各有命，黃大善人也不用悲傷。不過我們家不缺干活的。一百口人，每年光是養他們就得花不少銀子。你自己也說過，你那地每年也就兩千石小麥兩千石豆子的收成，大豆小麥都按五兩銀子十石算，每年滿打滿算也就能賣兩千兩銀子。種子占去五百兩，稅收一百兩，每年再添置些農具牲口什么的，也得百十兩，還剩一千三。一個成年人一年四石糧食不夠，咱們掐他們的脖子勒他們的腰按四石算，一百人又得花去二百兩。再加上他們生個病有個災的，又是一筆不小的花費。我們一大家子人忙里忙外的，一年到頭剩不了個千兒八百兩銀子，那還不如開店呢。萬一遇上災年顆粒不收，回不了本不說，還得管那么多人吃飯，這折本的買賣，我不干。”

聽著柳月瑤算賬，黃大善人張大嘴巴愣了好久：“這位小姑娘可真是個精細人，這賬算得，黃某人自愧不如。不過有個地方你算錯了，那一百人中能干活的壯勞力也就五十幾人，你在分糧食的時候只給他們就行了，不干活的不用給。再說你也不用每人給四石糧食，一石就足夠了。冬天不干活，不用花力氣，讓他們多摻點野菜勉強糊著口，來年春天再給他們加口糧。至于醫藥費，那可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這樣一算，你又小賺一百六七十兩。農具牲口也不用多添，活兒都讓牲口干了，還養那么多佃戶干什么？”

柳月瑤聽著有些糊涂，她問道：“兩千畝地五十幾個人干，即便有牲口，怕是也忙不過來吧？到時候再誤了農時，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你說的對，這可真不是鬧著玩的。告訴他們，誤了農時不但沒有糧食分，還得要他們賠償損失。放心，他們有爹有娘，有媳婦有孩子，到時候會幫著干活的。”

柳月瑤豎起大拇指說道：“佩服。這些佃戶你打算怎么賣？”

“十兩銀子一個。”

“也就五十兩的事兒，我們要了。”

“不是，我這里一百個人，你給五十兩，有點太過份了。”黃大善人不高興了，這價砍得，也忒狠了。

柳月瑤說道：“黃大善人，你當我傻子呢？剩下的五十個人又不干活，我買他們來當老爺供著嗎？”

一邊說著，柳月瑤沖賈世清使了個眼色，賈世清一笑說道：“那些佃戶也挺可憐的，你不要他們，他們只有死路一條。你看人家黃大善人，不也是養了他們這么多年嗎？你也行行好，要了他們吧，價錢上請黃大善人再讓讓，咱們兩家都滿意，行嗎？”

黃大善人笑著說道：“那就每人八兩，怎么樣？我再把商鋪里的柜臺送給你，你也不吃虧。”

“那好吧，”柳月瑤勉強答應道，“你把他們召集來我過過目，下午咱們就到縣衙把手續辦了。”

“小姑娘做事麻利，黃某人佩服。”他吩咐小廝趕緊把佃戶都叫來，讓他們在大門外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