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幾天的低壓炎熱環境,這天晚上終于下起了雨。
涼絲絲地,像剛拿出冰箱還醞著白氣的冰棒。
原枝就是在這時接到的電話,
“小枝。”江笛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揉進了一把粗礪的沙子,尾調卻輕輕上揚,像是在努力笑。
原枝聽見了雨點聲。啪嗒啪嗒的。
她沖下樓,在受不住風吹雨打的桂花樹下,把江笛抱得很緊。
江笛手里握著發出藍色熒光的手機,其他空無一物。笑地徹底,果真一無所有。
江笛的腦袋輕輕擱在原枝的肩頭,頭發都濕噠噠地趴在腦門上。幾縷黏在臉頰和脖子上,往下滴著水。
雨還是滴答滴答的,真的像是上帝接了一桶水直直往她們頭上倒。
江笛的衣服早已濕透了,光是原枝抱住她這個動作,就把衣服擠出了不少水。江笛卻用手放在原枝腦袋上方。
朦朧的雨水里,原枝聽見她笑,說“小枝不要著涼了。”
原枝記得分明,那天靠在她肩膀上,有一滴溫熱的雨水。
滾燙
——
這天晚上,她們像六歲一樣,相擁而眠。
盡管兩只枕頭都濕了,一個枕頭是因為眼淚,另一個枕頭可能是因為口水。
——
原枝沒去上學,三角函數重要還是江笛重要?
原枝終于果斷抉擇了一次。只糾結了一秒。
久違久違的翹課,義無反顧的那種。
江笛在原枝的衣柜面前停留了很久,最后穿了最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
她們要去吃螺螄粉。
父母?老師?誰愛解釋誰解釋去吧。
還在工作日時不必排隊的游樂場玩了一整圈從最中心的摩天輪玩到最北邊的海盜船。
吃了有色素的棉花糖,辣椒糊味很重的炸香腸,和冰碴子很多的冰淇淋。
原枝把江笛的手握的很緊,直到江笛的手也變得溫熱起來。
坐旋轉木馬時,白馬高低起伏著,悠揚華麗的音樂聲婉轉,江笛低頭盯著白馬的鬃毛,終于流露出一點難過。
原枝知道,每個人都會被光照到。正面明亮敞亮,而背后也一定要有陰處,可喘息的獨處空間。
否則二十四小時正反都被陽光炙烤著。那該如何吃不消。
……
江笛的故事很簡單。
因為他一個笑容,愛了他五年。
就這么簡單。
五年,誰也沒能把一中叱咤風云的美女校霸跟最不起眼,頂多算是清秀耐看的男孩聯想到一起。
可是,就是這個誰都認識的江笛,喜歡誰也不知道的謝昭然。
然后呢?
更簡單了。日記本被曝光了,所有人都知道了,都悄聲小心翼翼又那么興奮地說:“你知道么?江笛,誒,就是那個……騎著最酷的那輛摩托的那個女生一中校霸……暗戀別人啊!”
那些目光眼神,和并不小聲的悄悄話,并不能對她造成什么傷害,至少明面上不能。
真正,令她恐懼的是他的眼神。
同班同學常常借著自己名號到外頭欺負別人,這也是江笛名聲臭的原因之一吧。那天,被欺負的是,他。江笛趕忙到小巷救場,十幾人被她的周遭氣息嚇走,他們不敢多發一語,與以她的名號欺負他時的肆意張狂果真截然不同。
他斜斜堪倒在小巷墻角,目光平靜慘淡,自嘲般問“夠了沒”
而她離他五米遠,只要他肯抬頭看她一眼,就能看到她眼里的心疼自責與憤怒。
他不愿意抬頭看她一眼,她不愿意彎下身軀說句抱歉。
“你不認識我,可我愛了你好多年。”
江笛的日記如是寫。
被每個班的大嘴巴悄悄復制一百遍,最后象征性地說“不要告訴別人哦”。可誰也知道,這會是個公開的秘密。至少所有人不會在明面上提起。
……
一曲終罷,木馬堪堪停下,江笛又義無反顧地要玩激流勇進,執意不要原枝給她戴雨衣。
沒必要。
飛車飛速駛下,還沒碰到水,江笛滿眼水光。
沖破海浪,江笛滿身濕淋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