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楊炎灱準時去糜老板處尋依慕。
依慕今天因為要出行穿了一身緊致的紫衣,從屋里出來,糜老板對楊炎灱打趣道:“依慕這幾日這樣忙碌,她卻要陪穆公子出游,真是破天荒頭一回,要是耽誤了事情,我可要責怪穆公子?!?
楊炎灱微窘致歉,二人便結伴出城租駱駝。
租戶一見是依慕,優惠了些錢,順便又取笑她,怕她在沙漠中迷路。依慕回道:“我在沙漠中行走多年,怎會輕易迷路?”
租戶老板笑道:“以前不迷路是辦公事,人一辦私事就沒了分寸,迷路也不奇怪嘛?!笨磥硖斓紫碌娜耍_男女玩笑都是一套一套的。
依慕不理會別人說什么,牽著駱駝對楊炎灱說:“駱駝雖然在平地上沒有馬快,但是在沙漠中行走,是必須的。”
他看著個頭比馬高的駱駝,不知道從何下手,依慕一跨就上了駱駝背上,說:“它騎不了多久,且先騎會,然后我們再步行?!?
楊炎灱望著遠處,茫茫沙漠起起伏伏,問道:“我們去何處?”
“沙漠之大,沒有盡頭,幾天世間肯定不能盡走,你這兩天不過體驗一下異域風情,回去給人講些故事罷了?!?
依慕說著,有看了幾眼楊炎灱沒甚表情的臉,心中有些不快,又說:“有人說,世上風貌不過幾種,有海,有山,有雪,有城,有草原,有沙漠,走得多了,也覺千篇一律,不同的是人文,而最重要的是同行之人。今天見穆公子憂心忡忡,莫非是不愿與我同行?”
楊炎灱被這話一驚,說:“依慕誤會,我這人實在有些無趣,與你同行心中求知不得,卻不知如何表達,還請不要介意?!?
“哼,不是不知表達,我看是不想表達,千里之外,就算思緒決堤,人也難以接收,何必郁郁寡歡,徒自傷悲?!?
不是楊炎灱刻意如此,只是到立州以來,長世間被這種情緒環繞,形成了習慣,不知不覺表現出來,身旁一幫粗糙男人不易察覺,而面前這位心思細膩的姑娘家,則一眼就瞧了出來。
他知道昨晚自己隨意作的幾句詩被對方聽出其意,也不爭辯,一步跨上駱駝,笑道:“說得有理,那請姑娘帶路?!?
依慕見他臉上露出笑臉,說道:“這還差不多,這第一處,我先帶你去附近一處古城,這幾年我閑來無事,常一個人去那玩。不過你要緊隨我,跟丟了在沙漠中找人就不好找了?!?
楊炎灱看著他被陽光照射洋溢出青春氣息的臉,笑道:“有如此好看姑娘帶路,誰也舍不得跟丟?!闭f完他又覺得此話冒昧輕佻,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這么一句,有些害怕。
“哦喲,你好好撒,一直說你這人無趣,怎么突然說話跟街上那些老油條一樣?”依慕一邊說一邊趕著駱駝出發了。
楊炎灱跟在旁邊又說:“沒吃過羊肉,總還見過羊跑?!?
一路上兩人說著各自的趣事,依慕從小在這里長大,自然是說沙漠里的各種傳聞,比如誰又在地下挖出了什么寶藏,誰又被魔鬼蠱惑看到美麗的城堡卻永遠到達不了,被渴死在路上,追求糜姐姐的男人們出了什么洋相……
聽得楊炎灱嘖嘖稱奇。
他沒有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小時候母親給他講的都是些吃人的鬼怪,嚇得小時候的他整夜睡不著覺,這些不能對依慕講。
總不能給她講四書五經吧?只有把唯一比較有趣的李大寶給她說了一遍,說李大寶練起功來就像一個壇子在地上打滾,而且窮兇極惡干什么都記賬要錢,只是從來沒有人給過。
聽的依慕連連發笑,天下居然還有這么神神叨叨的長輩,居然楊炎灱一身的功夫還是他教出來的,確實不可思議。
兩人嘻嘻哈哈走了半天,從駱駝背上下來,牽著步行。
楊炎灱回頭一望,已經看不見出來的城,問依慕:“我們走得太遠,還有多久才能到你說的古城?”
依慕道:“怕什么怕嘛?這路我已經走了多次,我們帶夠了糧食,晚上只有在古城露宿?!?
“哦?!睏钛诪嫉皖^應道,到了陌生的地方,自然有一些警惕。
依慕看著他若有所思,突然說道:“晚上你可老實一些,要不然本姑娘可不客氣?!闭f完亮了一亮藏在衣服里的匕首。
楊炎灱根本就還沒有想到這個問題,說了句“放心”,又問:“這沙漠中有沒有狼群?”
依慕見對方輕描淡寫,完全說不到一處,翻了翻眼睛說道:“沙漠中吃的少,狼很少,不過萬一真遇見了狼群,我們只有奮起一搏,要不然我們就只有共度黃泉了?!?
楊炎灱又將在立州山中幾人大狼的經過說了一遍,對狼心有余悸,聽得依慕都有些害怕,過去自己貪玩在這條路穿梭,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反過來安慰道:“如此說來,沙漠中的狼確實太少,不用過于擔心,就算有這種萬一,到時候我也一命相搏,要保你周全。”
又走小半日,古城已經看得見,依慕高興起來,丟掉駱駝就開始跑,一邊跑一邊喊他跟上。
楊炎灱也跟著跑起來,只覺得這姑娘像個孩童一般,這么一個荒廢掉的小城,有什么值得如此高興的?兩頭駱駝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很有靈性。
這古城不知道荒廢了幾百幾千年,只剩下些殘垣斷壁,一半埋于沙中,一半依稀看得到城樓和街道。大概是姑娘有了這么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過去一直都是一個人到此閑玩,今天有一個人可以分享樂趣,格外高興一些。
依慕一直在前方走著,見楊炎灱四處張望,有些著急,說道:“等會再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拉著楊炎灱衣袖就走,轉了幾個角,來到一處破爛的廟宇,廟內有石佛幾尊,有的已經被風吹得模糊破爛不堪,有幾尊還保存完好。
這幾尊石佛和楊炎灱在家鄉見的樣貌風格大不一樣,最大的一尊有些面熟,楊炎灱想了一會,這和七臺山那尊無名大佛有異曲同工之妙。七臺山那尊大佛是不是從西域來的,或者是同一批工匠所造?
依慕對楊炎灱說道:“我本不是迷信的人。但是每次有事,我都會跑來拜拜這里的石佛,很是靈驗。上次父親生病,我專程來拜,不過幾天父親就好了起來?!闭f完就跪下拜倒。
楊炎灱問:“這次你又求什么?”
依慕抬起頭,打了他一下,說:“哦喲,你認真一點撒?!?
楊炎灱也被逼得跪下來,他不很信神鬼,所以沒有什么事情所求,學著依慕的樣,走了一遍流程。依慕起身說:“好了,我們去吃點東西。”
兩只駱駝已經在城中一處蹲下,兩人從包中拿出干草樹葉,鹽和水,先喂了駱駝。那駱駝長長的眼睫毛,張嘴慢慢的嚼著,看上去惹人發笑,就是身上臭味讓人受不了。
把駱駝栓在一堵破舊的墻上,兩人回避著臭味,搭起了帳篷,此時天陽已經沒入了地平線,變得冷了起來,又在帳篷前生了一堆火。
這里的星空看起來比任何地方都寬闊沒有邊際,好似就壓在頭頂,觸手可得,四周一片黑暗,火堆在這無邊的黑暗和星空之下只似一個小黃點。
世界彷佛變成了兩個人的,不,還有不遠處兩只駱駝的。
兩人吃了些肉和餅,短暫的沉默,楊炎灱似自言自語道:“聽一位好友說過,他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是圓的,不管朝東西南北人意一個方向走,都會回到原來的地方。這很容易想明白,我倒是一直沒想清楚,他說的地方和我們的地方也差不多,所以我們這個地方,是不是也是圓的?”
依慕從來沒有聽過這種事情,只當他在講神鬼故事,哪里會有這樣的好友,這地怎么又會是圓的。她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感興趣的只是面前這個人,說道:“你的好友都有些奇怪。我見你能吟詩,像是讀了不少書的人,怎么會做起了鏢師?”
“說來話長,我的功夫剛才說過是誰教,其實讀書我也讀了十多年。不過鏢師雖有些危險,但是走南闖北見不少世面,待遇也不錯,不一定比讀書差到哪去,只是萬般唯有讀書高,人們都還是愿意讀書的?!?
他還是沒有說出沒有繼續讀書從文的原因,依穆用木棍子捅了一下火堆,抬眼看著他,小心問道:“你心頭所愁又是什么?”
她的興趣也并不是他為什么沒有從文,而是在他的愁緒,又覺得問這個問題唐突,擔心他不說,嘻嘻笑了兩聲,緩解緊張的情緒。
楊炎灱可沒有想過給一個姑娘說柳兒的事情,就像在巡按面前坦白一樣不舒服,說道:“小姑娘不要亂打聽,都不是重要的事?!?
“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
“我十八歲,至少比你大兩歲,你不是小姑娘是什么?”楊炎灱說著,才想起自己已十八歲,自離開楊鎮求學已經三年有余,楊鎮的鄰居大嬸們,怕很多都已經報上了孫子。
依穆見他還是不愿意給自己說心事,有些失望,反過來一想,認識他也不過兩天時間,誰也不愿意這么快就掏心挖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