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西屋的床上，躺著沈長安。

只有沈長安。

沈長安衣衫整整齊齊，鞋子都沒脫，像是累極了，闔眼熟睡。

床上的被褥整齊，沒有半分凌亂，完全沒有歡愉之后的痕跡。

沈長安只是拉開了被褥的一角，蓋住肚子。

說好的并頭睡覺呢？

說好的沒穿衣裳呢？

香艷的一幕、丟人現眼的一幕，都哪里去了？

葉柔看到這樣的光景，和自己預想中的相差十萬八千里，葉柔太失望了，忍不住驚呼：“怎么會這樣？”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

沈長安一下子就驚醒了，茫然坐了起來。

醒過來之后，瞧見床邊圍滿了人，沈長安又嚇一跳。

他濃眉緊蹙，看清楚了眾人，很奇怪的問道：“怎么了？祖母，這是.......怎么了？”

眾人全部沉默。

一時間，他們都不知道還說什么。

他們一路上想了很多，此刻全部堵在心里。

“祖母，這是怎么回事？”沈長安更清醒了幾分，見沒人回答，他又問老太太。

老太太回神，慈祥笑道：“好孩子，沒事的。”

然后她轉身，對眾人道：“好了，找到長安了，他原來躲在這里睡覺！大家都出去了，飯還沒有吃完呢。”

后面的幾個人，也紛紛看清楚，床上只有沈長安--衣著整齊的沈長安。

不僅沈長安是整齊的，就連床也是整齊的。

“傭人干嘛撒謊？”

眾人離開，只有督軍、葉文濤、老太太、司夫人和女傭阿嫻在場。

四姨太走在前頭二姨太，三姨太跟在她身后。

她們三個人落單了，四姨太一肚子疑惑：“那個女傭不是說，親眼看到輕昭和少帥并頭睡覺嗎？還說沒穿衣裳，說得那么真切，怎么只有少帥一個人？”

二姨太笑容淺淡，聲音低低的，輕不可聞道：“輕昭是誰？這等算計，能讓她入套，那也太小瞧輕昭了。

“這是誰的套？”三姨太在背后好笑，有點想不通。

讓眾人看到葉輕昭和沈長安睡，對別人有什么好處？

老太太和督軍喜歡葉輕昭，哪怕是真的睡了，老太太和督軍就正好生米成熟飯，早日給葉輕昭和少帥完婚。

他們是訂了親的，睡了屬于小過失，不算大過錯。

這個套的目的是什么，三姨太疑惑了。

總不會是葉輕昭自己設的？若是葉輕昭設的，她應該在屋子里才對。

葉家的姨太太們不清楚內幕，全都懵了，有點看不清情況。

她們看不清，葉文濤自然也不知道。

葉文濤滿頭霧水：“輕昭哪里去了？”這個瞬間，葉文濤倒是寧愿葉輕昭跟沈長安睡了，以后哪怕是做姨太太，沈家也丟不開葉輕昭。

可惜！

沈家所有人一清二楚。

“我進來的時候，的確是看到了！”女傭阿嫻跪在地上，身子如篩糠般發抖，使勁給老太太和眾人磕頭。

沒人說話。

“老太太，我真的看到了！”阿嫻哭著，朝老太太求助。

老太太回味過來，差不多也明白了，阿嫻是被人收買，而她看到的，和現在屋子里的情景，肯定是不一樣的。

葉輕昭和沈長安這兩個孩子黃雀在后。

老太太明白了之后，心就涼了半截——她對阿嫻不薄，沒想到阿嫻卻受人收買，做出這等事。

督軍瞥了眼督軍夫人。

督軍夫人心里跟明鏡一樣，很緊張攥緊了手。

“輕昭呢？”督軍夫人試圖轉移視線，先把葉輕昭找過來，再見機行事。

“我進來的時候，這屋子里點了迷亂人神志的香，輕昭說這種香對身體不好，她去廚房住些綠豆湯，解毒。”沈長安一字一頓，緩慢說道。

督軍夫人眸子亂轉，心里有點慌。

這點慌亂，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她怕什么？

阿嫻還在哭，磕頭求饒。

督軍道：“你先下去吧！”

阿嫻求助般看著老太太，想走又不敢走，可憐兮兮的望著。

老太太對她沒了半分憐憫，道：“你先下去！”

阿嫻出去的時候，葉輕昭端著熱騰騰的綠豆湯進來了。

她一進門，就笑盈盈道：“戲演完啦？”

督軍夫人眸光凜冽，落在她身上，恨不能在她身上釘出個窟窿來。

葉輕昭視若不見，她直言不諱。

老太太的氣不順了，憤然問督軍道，“你們眼里還有我？”

督軍夫人的身子晃了下，氣勢丟了一大半。

葉輕昭將綠豆湯放在茶幾上，坐到了老太太身邊，輕輕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回握葉輕昭的，輕輕的道：“我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督軍面沉如水。

簡直頭疼！

人家也是娶兒媳婦，就沒見這么鬧過！

幸好輕昭聰明，今天這事沒成，要不然督軍怎么對得起輕昭的外祖父？

督軍開口：“姆媽，我想把今天家里服侍的傭人，全部抓到軍政府的監牢，都審一審，把事情弄清楚！”

督軍夫人臉色變了。

她知道督軍疼她，還指望這件事家丑不外揚。

現在，督軍卻想捅到軍政府去，這是生氣了，而且氣狠了！

督軍夫人氣息不穩

“好，查一查吧！”一向主張家和萬事興的老太太，立馬同意了。

這就是告訴督軍夫人：老太太就要葉輕昭這個孫兒媳婦，她若是還有半點孝心，就不許再打葉輕昭的主意。

一直沉默著的葉輕昭，這時候終于開口了。

葉輕昭知道，每個人心里都跟明鏡一樣清楚。

他們的每句話，都在表達他們的立場。

葉輕昭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對方的立場是什么。

“老太太，何必鬧得不開心呢？”葉輕昭握住了老太太的手，“唇齒相依，還有打架的時候，何況一家人？再怎么說，一家人都會磕磕碰碰，這不就是過日子嗎？”

督軍抬眸看了眼葉輕昭，心想：這個兒媳婦真是大度。

老太太也感覺：輕昭這丫頭自信，而且能魄力！

督軍夫人則松了口氣，知道不會真的去鬧大，葉輕昭還是很識時務。

宴會匆匆結束了。

葉輕昭隨著眾人，回到了葉公館。

葉文濤單獨把葉輕昭叫到了外書房，問她：“今天沈公館的事，我到現在還是糊涂著，你知道是鬧什么嗎？”

不清楚頭尾的人，的確不知道到底鬧什么。

葉輕昭需要給葉文濤一些甜頭，這樣他就會信任她，凡事聽她的。

她開始編故事。

“我知道一些。”葉輕昭道，“前些日子，少帥跟我說，想要退親。”

“什么？”葉文濤大驚，臉色頓時就變了。

少帥要退親？

早知道這樣，今天的事成了該多好！哪怕退親，沈家也能給葉輕昭一個名分，做個姨太太都行，葉文濤依舊是督軍的岳丈。

他才不管葉輕昭的處境，也不會管她是否幸運，死活與他無關了。

葉文濤要的是權勢。

在葉文濤心中，兒子是用來傳宗接代，女兒則是用來為娘家爭光的。

葉輕昭這點都做不到嗎？

“這么重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你答應了？”葉文濤額頭冒青筋，怎么這一個個的，全不省心？

“沒。”葉輕昭用手指輕輕纏繞著自己的頭發，顯得很孩子氣。

她這樣孩子氣，葉文濤就會無形中把她當傻子。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葉文濤大大松了口氣，跌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少帥居然要退親？”

葉文濤抬頭看了眼葉輕昭，算是很標準溫順的少女，選妻子就要這樣的，少帥有什么不滿意？

娶妻娶德、納妾納色，對妻子要求那么高干嘛？

再說，葉輕昭也不是沒有姿色的。

“是這個意思吧。”葉輕昭道，“不過，沈家應該不同意，要不然也不會把我和他往一處湊。”

葉文濤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鬧了這么大半天，就是將葉輕昭和少帥綁牢？

簡直是如有神助！

葉文濤這時候就徹底弄明白，到底搞什么鬼了，他忍不住展露笑顏：“輕昭，你是挺招長輩心疼的。”

沈家的長輩喜歡葉輕昭！

老太太為了綁牢葉輕昭和少帥的婚姻，不惜做出這等手段！

葉文濤幾乎要笑出聲來。

看來，這件事已經沒什么變故了，葉輕昭死也是沈家的人。

葉文濤這顆七上八下的心，徹底安穩歸位，從來沒這么踏實過。

他一得意就忘形，將腿往桌子上一放，毫無儀態。

“輕昭，你能有這樣的造化，阿爸高興，也算對得起你母親了。”葉文濤笑道。

葉輕昭纖柔的手指，忍不住攥起來，粉潤的指端發白。

什么厚顏無恥的人，還敢提她的母親？

她是怎么死的，葉文濤不知道嗎？程家的家產落到哪里去了，葉文濤也不清楚嗎？

葉文濤是用什么卑鄙無恥的心態，敢提起程家？

葉輕昭到現在都明白，為何她母親當年會看中葉文濤？

因為葉文濤英俊嗎？

肯定是！

葉文濤過年半百，姿態還是不錯的，他還有幾分魅力的。

愛情會沖昏頭腦。

葉輕昭忍住怒意，情緒慢慢收斂。

趁著葉文濤心情不錯，甚至對她寄予厚望，她的話都會聽的時候，葉輕昭問葉文濤：“阿爸，阿哥去留學的話，需要幾年？”

“四年。”葉文濤提到這件事，心情更好了。

兒子有出息，對葉文濤來說是種榮耀。

“那大概需要多少學費和生活費？”葉輕昭問。

“這就貴了。”葉文濤道，“一年下來，怎么也得一根小黃魚吧！”

那就是八百到一千塊。

的確很貴。

普通人一個月才幾塊錢的工錢，若非大富大貴的人家，誰有錢去留學？

“阿爸，您是每年寄錢給阿哥，還是一次性給他？”葉輕昭問。

“每年寄。”葉文濤道。

“干嘛不一次性給了呢？”葉輕昭輕柔道，“萬一家里有什么事，真拿不出錢，也不會耽誤阿哥念書。”

“你放心，你阿哥念書的錢，阿爸還是存住了的。”葉文濤笑道。

葉輕昭關心兄長念書，而且句句都是為了葉君堯好，葉文濤心情挺不錯的，好似葉輕昭很懂得家族榮譽。

葉輕昭微笑：“阿爸，您有您的考慮，我不敢說什么。要是我的話，阿爸以后娶太太了，四姨太會生弟弟的，我遠在異國他鄉，就會擔心家里的變故，心里總不踏實，沒辦法好好念書了。當然，阿哥是男孩子，他不會胡思亂想。”

葉文濤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