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困佛堂
- 諳盡孤枕解獨眠
- 南有夭
- 3792字
- 2020-02-20 16:34:31
小佛堂位置偏,在李府的東南角。
說不上破落,可從前只有孫婉一個人得空打理,如今無人問津,滿院的殘花敗葉在石板地上糊了一層,又壓了層泥,顯得臟亂不堪。
院里的花樹自那夜風雨后并未結出新苞,樹干暗沉,枝條上零零散散掛著些耷拉的葉子,了無生機的,已有將敗之相。
一陣風穿過回廊,兩側垂的竹簾浪潮般蕩開,下面墜的流蘇相互攪在一起,又緩緩滑開落回原處。門上落的銅鎖“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在石板上磕出一小塊白,門板被風撞開道寬縫,“吱呀”一聲,露出屋內的光景。
供桌上正中一個銅香爐的,兩邊的蠟燭早已燃盡,只剩兩攤燭油,少許凝在桌邊,地上也落了幾點。三個蓮花供盤并不齊整,里面點心糕餅被啃食大半,周圍散著些渣子,上面落了層薄薄的土。香爐翻在蒲團上,香灰鋪了一片,里面有幾個小小的腳印,灰被帶了些到地上,應當是老鼠。
門開時,屋外帶進的空氣微微散了散屋內頹敗的霉味,陽光鋪成一道厚重明亮的紗,隔出一格與外界相接的路,主位上蒙塵的佛像一瞬被照亮了許多,安詳慈悲,一如往昔。
阿眠站在門口,左手攥著顆琥珀珠子,一只腳已急急邁過門檻落在屋里,頓了一下,又退了回來。她的目光在屋內陳設上一一掃過,從警惕慢慢變得微微困惑。
并未發現異常,可能是她猜錯了地方,也可能是對方修為高深,隱匿得好。阿眠更偏向于后者。
于是,她只能往后退了兩步,一邊掃視四周,一邊企圖同對方搭話:“你說要見我,現在我來了,何不現身一見?”
一時無人應答。
似白憋了一路,眼見現在也沒什么妖魔鬼怪蹦出來,覺得也不是什么要緊情況,勸道:“不是……不行咱們就先回去?等會白大妖回來找不到你,連累他在那上仙跟前下了臉面不說,沒準你修仙的事情也要吹了。
不過一顆珠子罷了,你的寶貝凡人留下的東西總不止這一個。今日別人拋個珠子出來你便如此急切,什么都顧不得了,那來日若有人再拿出個釵子鐲子,你又要如何?
總歸都是些外物不是?有什么要緊。”
阿眠不得不承認,這些話說得對極,可是……她將珠子攥得更緊:“不一樣的。”
這串琥珀手串是孫婉十五歲時,孫夫人送她的生辰禮,一共有十二顆珠子,很是貴重。后來在孫婉和方氏爭執時,被方氏扯落進了小池塘。無人打撈,阿眠只能等到天黑跳到水里去摸,因為不夠及時,撈上來的珠子少了一個。
那時孫婉的身子已經不好,阿眠見不得她再添愁思,為了求快,只好托附近的鳥妖去找松樹精討了一塊,為此還花費了半年的靈氣。
新得的琥珀帶著少許樹精的妖氣,蕩滌后比別的珠子明亮剔透一些,后來孫婉帶了一陣子,琥珀里殘存的精氣散了又散,直到散干凈了,才和別的一般無二。
如今這不知哪里來的魔,竟能挑出這顆珠子找過來,可見其對她和孫婉的事情很是清楚。
盯了她們多久?四年還是十年?盯著她們又有何所圖?只要一想,阿眠就覺得脊背發涼。
不過,她確實是魯莽了。
孫婉暫時無恙,她即便再想知道這只魔所圖何事,也不該就這樣跑出來。大多時候,未知即是危險。
她這一世,自開靈識至今不多短短三百余載,遇到孫婉之前,修行懈怠。
要么躲在皇宮里看些兄弟鬩墻、后宮爭斗的戲碼,要么蹲在書院里認了字去瞧話本打發時光,或同來往精怪聊些天南地北的八卦趣事。
算下來,她一門心思刻苦修煉的時光,數來不過十載。如此,能分得清什么妖氣魔氣仙氣已是難得,哪里能同誰斗法?
想到這些,阿眠不再猶豫,將珠子放進袖子里:“我們回去!”
若對方是有事相告,總會再找上門來。若有危險,待在白梟身邊,總比自己一人獨行來得安全。
“你能想通就好。”似白松了口氣,“咱們也沒出來多久,若是白大妖動作慢,興許還沒同那上仙談妥。若是……若是已經談妥了,你服個軟,再好好認個錯,想來也不會誤了修仙大事。”
“好。”
阿眠退回院中,拂袖正要合上佛堂的門,那門卻好像被人從里面扯住一般,不能動彈半分。
“后面!”似白驚叫。
阿眠來不及回頭,身子一矮,腳下一轉,往左一歪,一道黑色的魔氣擦著她耳畔飛過,撞入佛堂中。
她飛快瞥了一眼,往后連退三步,當機立斷就要掐訣遁走。魔氣從佛堂內拐出,破空飛來,一分為二,化作兩條細長鎖鏈纏上她的手腕,驟然一合往上一吊,將她吊在了半空中。
奮力一掙落在地上,阿眠足尖一點越上圍墻,黑色鎖鏈一抖,化作四條一指粗的黑繩極速射來,她旋身避開,往上一躍,卻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彈了回來。屏障因為她這一撞,如石入湖水般蕩開幾道波紋,很快歸于平靜。
有結界!?
阿眠重新落回地面,不等她站穩,魔氣沿著墻縫自地底涌出,轉瞬將地面淹去大半,黑霧翻騰有數丈之高,巨浪般往她身前包來。
釘入圍墻的三條黑繩抖落了一片瓦,融作一團,探出無數細絲與“巨浪”相接,蠶食著剩余的光明。
“完了完了完了!!”似白抓狂,“你不是化形沒幾天嗎?哪來這樣的對家?!這陣勢,是要把咱們留在這里呀!!”
“未必!”
阿眠定了定心神,咬牙頂著魔氣的威壓四下打量起來。很快,她發現周圍魔氣雖濃,卻有意識地避開佛堂打開的那道門縫,只在那里薄薄糊了一層。
此時,院子已被魔氣淹沒大半,花樹只余些許枝干得見天日,枝葉顫動,發出一陣兒奇異的噼啪聲。頭頂只剩最后幾縷天光,勉強能辨方向。
身后的黑暗不知何時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五根漆黑如碳的手指扒在邊緣,扭曲的像被大火灼燒過的樹根,正努力向外延伸。
要快!
阿眠瞥了一眼,腳下一蹬,全力沖向那魔氣淺薄的地方,右手掌心不斷涌出白色的靈力,凝成一柄細長的刀,然后雙手握住刀柄,猛地劈下。
一下,兩下。
柔和的白光明明滅滅,與魔氣相撞的一瞬異常刺眼。白色與黑色的碎屑交錯,相碰時撞出一絲氣浪,炸成星星點點、小小的“花兒”,劃過她的臉頰、手臂,留下灼熱的刺痛感。
身后的黑手已完全從口子里探出,五指張開,向她背后抓來。指節處連接的絲絲縷縷的魔氣兜了風,微微鼓著,發出斷斷續續的細微哨聲。
“啊啊啊!追過來了啊!”似白嚇得連連尖叫。
阿眠動作一滯,往后撤了半步,然后將所剩無幾的靈力凝聚在掌心,揮刀砍下。“哧”的一聲,屏障被割開道口子,佛堂里的微弱金光與一瞬迸發的刺眼白光交融,幾乎將她吞噬。
黑手與她的身體只有一寸半的距離,卻生生頓住,溢出的魔氣不甘地向前探著,卻只落得個化煙消散的下場。
她在強光中下意識閉上眼睛,向前一撲,跌入佛堂中,激起的塵土嗆得她咳了好幾聲,佛堂的門自行合攏,鎖扣吧嗒一轉,將一切未知隔絕在外。
似白不安地看向門口,聲音有些顫:“暫時應該安全了吧?”
主位上的佛像籠了一圈淡淡的金光,緩緩閃爍了幾下后才趨于穩定。只是這亮度甚至比不上豆苗大小的燭火,只有靠得較近的供盤能看清楚,燭臺能照亮大半,供桌之外只能勉強瞧個物什輪廓了。
阿眠無力地應了聲“嗯”,踉蹌起身摸到供桌旁邊,靠著墻壁坐到了地上。她緩緩呼出口氣,將發顫的手往袖子里縮了縮,虛弱地傳聲:“似白,連累你了。”
似白不甚在意:“嗐,咱倆現在……還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的?”又祈禱道,“只希望白大妖發現你不見了,能大發慈悲、不計前嫌、馬不停蹄的來救你!”
“嗯,但愿吧。”阿眠沒報太大希望。
屋外安靜極了,聽不到一絲聲響。可每過一會兒,屋內的金光就會顫上兩顫,黯淡一分。可見魔氣對金光侵蝕,始終沒有停止。
阿眠強撐著抬頭看了一眼佛像,隨后合上了眼:“似白,陪我說說話吧。”
她不知道這個屋子還能安全多久,她不敢睡過去。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得到肯定的回復,似白開始提起自己好奇的一些地方:“你說這金光是佛像發出來的,那這算佛祖顯靈嗎?”
“不算。這個佛像沒有開光,現在這般,最多只算受了香火供奉生了靈,受到魔氣侵擾,就下意識與其抗爭罷了。”
“這你都知道?我做鬼百、千……好多好多年,都沒你知道的清楚,你真的像白大妖說得那樣,只修煉了百來年?”
“三百多年。”
“哇,那知道這些也很厲害了!”似白眉頭一皺,話頭一轉,“可是……三百年?看著也不像啊。”
阿眠聽得發笑,聲音愈發虛弱:“不過是分辨強弱,保命而已。倘若依你所言,你也應該是個頂厲害的惡鬼了,我瞧著也不像。”
似白“哼”了聲,在識海里生氣地轉了兩圈,換了個話題:“你為什么那么寶貝那個凡人嗎?她救過你的命嗎?就像……話本里的書生和狐貍一樣?”
“沒有。”阿眠稍稍猶豫了下,還是說了,“她因我而死,是我欠她的。”
“什么意思?她是受你妖氣侵蝕而死?”
“不是。”
“那就是受你波及,被你仇家所害?”
“……也不是。”
“啊,那肯定是……我想不出來了。這樣聽起來,她的死與你無關呀。你總不會是同她相處久了些,便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連她身故的原因都算在自己頭上,自尋煩惱吧?”
阿眠久久沒有應聲。
似白覺得自己猜對了,自顧自說了起來:“肯定是了。你這樣可不行,久而久之生了心魔,不利修行的。你學學我呀,我以前沒少被別的鬼欺負,可是等到第二天,我還是高高興興的。
咱們做鬼做妖的,眼界要遠,本就活得比人久,又比人過得辛苦,若再看不開的,就實在艱難了。說來也怪……”
她轉著圈看了看佛堂,最后目光落在佛像上:“我總覺得這地方很熟悉,好像之前來過似的。好比……好比現在,我心里就總覺得那蓮花供盤底下刻得……一應是個‘富’字。
還有供桌底下……那塊磚下面應該有個暗盒。還有……還有東北角,那里的墻好像從前松了,補過一回,應當比別處新一些。還有……還有……
小花妖……小花妖?阿眠?……睡著了嗎?”
似白又喊了幾聲,見阿眠不應,自言自語道:“好吧,那你休息一下,我來盯著外面的動靜吧。”
此時的金光實在微弱,又帶著暖,所以似白并不能看清阿眠蒼白得幾乎透明的面色。
而作為一只鬼,她自然也不清楚,那是妖靈力枯竭,將要現形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