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時間更短，萬剛的手腳再次以很快的節(jié)奏抽動了起來。

胡海若一把將他提起，再次將他丟在了地面之上。

滴滴答答細密的水聲，萬剛的衣服上，頭發(fā)上，鼻子上，水珠一點一點匯聚而成，再慢慢滴落下來，混雜著他重濁的呼吸聲在房間里回響。

由于閉氣時間太久，水流進入肺腑，萬剛此時神志已經(jīng)不清醒，他剛才的手腳高速抽搐完全是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所造成的一種本能反應(yīng)。

白子游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完全不敢想象，居然只用了一木盆的水就能把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七竅流血倒地抽搐，相比之下，自己的斷指看似是酷刑，實際成小兒科了。

公生夷忽然輕聲問道：“怎樣？”

他平時說話語音一貫的溫暖和煦，此時的聲音聽起來卻是清冷了很多。

“他會說的。”

胡海若隨手在身上抹去了手上的水漬，繼續(xù)著剛剛很輕松的語調(diào)。他此時已經(jīng)換回了平時那張言笑晏晏的面孔，好像剛才所做出的，令人發(fā)指的，毛骨悚然的事情和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似的。

沉默，繼續(xù)沉默。

公生夷越發(fā)覺得眼前這個人自己捉摸不透，不是喝醉了酒纏著自己打架的那個小頑童的模樣，也不是在都察司和自己定下約定查找真相的那個機敏的模樣。他剛才的表情，剛才的樣子，透露出他內(nèi)心深處還有許多空間自己未曾見識過，他究竟都經(jīng)歷過什么？

只不過，剛剛那個神色一臉漠然，仿佛將人姓名視為草芥的恐怖面孔此時又變了回來，繼續(xù)著一副嘻嘻哈哈，什么都無所謂的表情。

癱在地山的萬剛發(fā)出了聲響，他在漸漸恢復(fù)意識。他動了動勉強能夠抬起的手臂，擦了擦眼睛和口鼻之處流出來的血液。

“說吧。”胡海若懶懶的聲音傳了過來。

萬剛勉強用早已酸軟無力的手臂支撐起了自己的身子，這回，他不再嘴硬了，也沒有任何異議了。誠如胡海若所言，沒有任何人能夠扛得住寧國邊軍用以對付細作和叛將的水刑。

是的，自己面前這個年輕人說的沒錯，死確實不可怕，不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更加可怕，而自己剛剛所經(jīng)歷過的，一點一點被擠出自己身上殘存的生命力，直到昏厥，直到瘋掉，在將死不死的一瞬間，讓你呼吸兩口氣，然后繼續(xù)重復(fù)這個過程，這才是最可怕的，比死可怕得多。

他此時已經(jīng)全然顧不得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的了，以及什么說了之后后果會更慘之類的事情，他只想先保證自己眼前不要再接受那種折磨，因為，不管再怎么慘，也不會比剛剛自己所經(jīng)歷過的事情更慘了，哪怕斷了他十根手指頭。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剛要開口說話，覺得喉頭肌肉好像變得不聽使喚，發(fā)不出聲音，緊接著一口黑血噴了出來，灑在了他胸前的衣襟上。

不過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什么要緊的傷，只不過是閉氣太久，加上冷水激傷了肺部，并無大礙。

萬剛咳嗽了幾聲，再次噴出了幾口黑血，喉頭中發(fā)出了無比渾濁和嘶啞的聲音：“是蛇頭派我來的。”

由于他此時說話口齒不清，三人分辨了半天才聽明白他所說的是“蛇頭”二字。

“這么說，你果真不是虎丘派的萬剛？”

公生夷的聲音再度恢復(fù)到了溫暖和煦，不過這是他一貫的習(xí)慣，聽起來好聽而已，實際上也沒有什么特殊情感。

“不是，我不是什么虎丘派的人。”

那名假“萬剛”答道，這時聲音已經(jīng)變得順暢了許多。

“那我萬師哥在哪？”

這是白子游的聲音，急不可耐。

“他？當然是死了。”

假“萬剛”回答得很平淡，甚至還有些奇怪，這個問題顯而易見，對方為什么會問出這么大失水準的問題。

“你殺了他？”白子游聽到了這個回答，情緒更加激動起來，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喝問道。

假萬剛此時有氣無力的，任由他抓著自己的衣領(lǐng)，絲毫不去抵抗，頭部隨著他手臂的力道而無力地擺動。

“不是我殺的，我接到的任務(wù)不是殺人，而是扮演死人。”

假萬剛這個有氣無力的回答卻令在場的幾人都吃了一驚。

“任務(wù)？是你剛剛提到過的蛇頭安排給你的嗎？”

胡海若直截了當?shù)貑柕溃@樣子效率高一些。

假萬剛臉色慘白，點了點頭。

胡海若也點了點頭，繼續(xù)問道：“蛇頭是誰？”

“我也不清楚。”這次假萬剛這個回答就連胡海若也有點發(fā)蒙了，眼神中流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你沒見過他？他是通過別人來跟你聯(lián)絡(luò)的嗎？”胡海若想到了這種可能性，繼續(xù)發(fā)問。

“不，我見過他，不過我只知道他是蛇頭，具體是誰我就不知道了，我們之間從來不過問身份信息，包括名字。”

假萬剛這次的回答讓胡海若明白了，看樣子這是一個頗為神秘的組織或者幫派勢力。

想到神秘組織或者幫派勢力，胡海若自然而然想到了曾經(jīng)試圖跟蹤截殺北海國當今皇帝劉環(huán)的屠夫和醉漢，他們會不會也是什么神秘團伙的成員？

“去哪里能見到蛇頭？”

既然這個假萬剛只是一個做事的，那還不如直接問安排他做事的人。

“同安集。”

假萬剛的回答依舊簡明扼要，同安集，那個白子游跟丟了人，夜里轉(zhuǎn)了一個大圈子而險些被巡防司巡夜的兵丁抓住的地方。

“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去找他，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

假萬剛用虛弱的聲音繼續(xù)說道。

“為什么？他武功很高嗎？”胡海若問道。

“他勢力很大，而且都沒有姓名，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手下究竟有多少人。”假萬剛回答道。

“你也是他的手下？”胡海若問道。

“是的。”假萬剛的眼色忽然黯淡了下來。

“你泄露了他的信息，他會殺你嗎？”胡海若問道。

“他一定會殺我！”假萬剛的聲音顫抖了起來。

“你知不知道，究竟是誰……”胡海若的聲音還沒有說完，已經(jīng)感覺到周遭空氣明顯的異樣。

撲通一聲，原本已經(jīng)被關(guān)得嚴嚴實實的門板忽然被推開，一陣裹挾著雨水的狂風(fēng)吹進，幾人均是一愣，厚重的門板竟然會被風(fēng)吹開。

白子游走上前去，正要伸手將門板再次合起，忽覺面前刮過一陣強勁之極的罡風(fēng)，吹得自己眼睛幾乎睜不開，身體原本邁步向前的趨勢驟然停住了。

剛剛把手抬起準備擋在眼前，只見到一團黑影從門外的黑暗之中以極快的速度沖了進來，那黑影速度之快白子游從未見過，而自己被勁風(fēng)吹得凝滯在當場，竟然無法出手阻擋。

那黑影一閃而過，直接沖進房內(nèi)最里面的角落，直奔斜靠在地上仍舊喘著粗氣的假萬剛而去。

滅口！

胡海若與公生夷一般的心思，二人不約而同各自沖出準備擋在假萬剛身前，還有關(guān)鍵信息沒有問出，而這時有人沖出來要滅口，看來接下來胡海若要問的問題非同小可。

公生夷距離假萬剛距離較近，本身輕身功夫也高明，在這斗室之間倏地身影飄動，已然擋在了假萬剛身前，雙掌一前一后，既護自己，也護身后。

那團黑影速度實在太快，胡海若尚未趕到，那黑影已然沖到了公生夷身前，呼的一聲，房間之內(nèi)溫度驟然升高，地上殘存的水滴似乎受到了熱力蒸騰，發(fā)出了絲絲的聲響。

罡風(fēng)大作，黑衣人一掌直接打向公生夷。

一聲悶響，公生夷似乎承受不住那黑衣人如此暴烈強雄的掌力，身子晃動，退后了兩步。

隨即，喀的一聲輕響，從公生夷身后發(fā)出。

這時，胡海若奔到，那黑影已然得手，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準備沖出室外。胡海若右掌貼上，那黑衣人身子正調(diào)轉(zhuǎn)方向，速度略有下降，胡海若這一掌角度刁鉆，正正向他后背貼去。

那黑衣人似乎腦后生眼，并不回頭，一只手掌放在了后背，雙掌相交，那黑衣人接著胡海若十成十的掌力，身子像紙鳶一樣向外飛去，融入了夜色之中。

胡海若顧不得追趕，回過身來奔到公生夷身側(cè)，伸手扶住他的手臂，關(guān)切地問道：“夷兄，怎樣？”

公生夷身子微微顫抖，過了半晌，口中吐出一口氣來，搖了搖頭，示意胡海若沒事了。

公生夷抬起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思忖了片刻，說道：“是虎丘派！”

胡海若奇道：“是虎丘派？”旋即，他感到自己這句話問得很多余，公生夷向來有一說一，絕不說謊，此刻和那人堂堂正正地對了一掌，自然知道對方的師承來歷。

公生夷點頭道：“是炎陽真氣！”

胡海若了然，炎陽真氣是虎丘派的獨門內(nèi)功心法，絕不是其他門派可以偷偷效仿的，真氣凝結(jié)時陽氣大盛，剛剛室內(nèi)水氣蒸騰便是很明顯的特點，據(jù)說修煉的境界高了，僅憑真氣就可以燃木為火。

胡海若問道：“小白，你們虎丘派誰修習(xí)炎陽真氣？”

白子游道：“修習(xí)者很多，不過修為境界如此之高，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名長老才可以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