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陰
今年,是第一個遠處他鄉的新年,法國很多國人,零零散散的紅,暖不了這個春節。
在這里,沒有對聯窗花售賣,也沒有鞭炮除歲。
前幾日明敘寄來了一些年貨,還有一幅年畫,簡單的吃過午飯,我便開始準備一個人,迎接這個冷清的新年。
年貨里,有個小匣子,我以為是什么貴重物品,結果打開,里面是一個鮮肉餃子,僅有一個。
我不愛吃餃子,明敘知道的,所以只寄來一個,肉餡里藏了枚銅錢,是想讓我沾些新春的福氣。
李媽包的餃子工整飽滿,明敘不會踏進廚房,那這個餃子可能是顧清包的,但我也只是猜測(因為賣相不佳)。
傍晚家里來了電話,父親回家了,明敘,李媽接連同我道:新年快樂。
法國的夜,有些冷,他們算著時差,陪我守歲,我覺得不甚溫暖。
我和明敘在電話里聊了很久,平日明敘愛寫信,所以今天的話格外多,從他的戲曲,到我的學業。
我抱著電話同他們守歲,直到半夜也沒掛。
我一直在等,等顧清下樓,同我說一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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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亥年
大年初一,晴日
法國不過新年,所以清晨只有鳥叫,沒有鞭炮,也沒有鑼鼓。
昨晚殘余家人的溫暖,今早已經全數散去,經融學并不簡單,所以這一整天,我將自己關在書房,埋首在課業中。
只有忙起來,那些想家的情緒,才會淡下去。
房里的電話,一直沒有響過,我也沒有再撥。
冷靜下來,我細細的琢磨,這半年來的聯系,都是我一人的獨角戲,不論說什么,她都只是聽。
她約莫也是厭煩的罷,我整日無端的擾了她的清凈。
書架上的心理學書籍,已經多的擺放不下。
她將自己關在狹小的屋子,終日孤寂,冷漠待人,我只是想為她開一扇窗,讓外面的光,也能照到她。
今天,我第一審視自己。
我費心精力想要救贖的人,她到底是否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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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晴日
這半月,我極少走出書房。
那枚餃子放不了太久,將它喂了流浪貓,里面的銅錢我洗了干凈,隨手擱在窗臺上。
最近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諱,總是霉運纏身,心里亂七八糟,慌得厲害。
我本不信什么鬼神,但是上街的時候,還是買了兩根紅繩,把那銅錢穿起來,系在了手腕。
明敘寄來的年貨太多,直到現今,也沒能吃完那些特產干貨。
整理雜物的時候,才想起還有幅年畫,是個兇神惡煞的鬼神,面容猙獰讓我不敢看第二眼。
又想起明敘的信中常提到的畫室,鬼斧神差的,我打開了畫框,在隔層里看見了背面的字跡,歪歪扭扭,并不好看。
上面寫著:新年快樂,唯愿康健——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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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大雪
買了早上的船票,登船時我并沒有告訴任何人,本打算春節不回,可還是耐不住想家。
到家的時候,屋外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
雪落了滿地,碎石路上,凌亂的腳印一直蜿蜒到大門。
院里的梅花落了,暗紅的碎點灑在雪上,可院里種的是臘梅,又怎么會是紅色。
我怔然了半晌,才明白,那并不梅花,這一路的猩紅,是血。
推開門的時候,才是終于應驗了我最近的心慌和不安。
血。
滿地的血。
破碎的花瓶,沾著粘稠的猩紅,將淺色的地毯染了腥氣,撲面而來的味道,扼住了我的喉嚨,并不濃烈,但卻致命。
無數的猜想涌上,我卻一個都不敢細想。
原來,崩潰并不是嘶吼咆哮,而是,人還完完整整的站立,內里卻漸漸坍塌,崩裂的悄無聲息。
來來往往的下人穿梭在客廳,他們正顫顫巍巍的忙著清理,誰都沒有發現我這個突然而至的大小姐。
只有顧清,站在樓梯口,垂著滿是血的雙手,茫然的盯著一處。
下人忙碌的穿梭,誰都不敢抬頭,他們沖洗地板,抹著柜體,卻沒人敢上前,把她的手擦干凈。
終于有下人,看見到了我,一開口就抑制不住的哭了出來,她說李媽被半米高的花瓶砸中了腦袋,流了好多血,她說父親被氣的犯了病,二少爺送他們去了醫院,她說那罪魁禍首是我家養的那頭白眼狼……
見我沒有說話,她也閉了嘴,也不敢再抽噎。
客廳里陷入詭異的寂靜。
顧清終于肯轉過頭,一雙灰敗的眼,落在我身上,像是被抽干了魂魄。
很久很久,才看到那雙眼睛里,有了光亮,又瞬間暗淡下去。
再沒有往日的柔聲問候,我猜想我的神情大概很冷,不然顧清為什么會被我的眼神,刺的瑟縮后退。
她一貫掛在臉上的冷漠消失不見,摻雜了我看不懂的情緒。
沒再多看她一眼,我丟下行李,轉身出了門。
可我沒猜到顧清會追出來,她穿的單薄,踩過地毯上的碎片,赤腳跑了出來。
雪愈發的大,碎石路的血跡來不及掩蓋,又添了新的血印。
她叫我的名字,固執的想要拉住我,想我聽她解釋。
半月的聯系,都算是我自言自語,現在該她說話,她想解釋,我便聽,可她卻怯喏的說不出一句。
我還是上了司機的車,去往醫院,顧清的身影被拉遠,她就這么站在雪里,直到轉過街角再也不見。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我為這半年的選修所付出的精力,不過是個笑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