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中）

這座小城距離袞州不過半天的路程。

這一次，裴南音一起和他們上路了。

利小刀帶上了人皮面具，穿上了以前從來沒有穿過的錦袍，稍微的打扮了一下，便成了一個稍顯落魄和有些滄桑的公子哥。

裴南音和利小刀單獨坐在了一輛馬車里。

而那老管家則是幫他們趕著車，陳克金則是和一個丫鬟坐在了后面的馬車里，趕車的是管家的兒子。

陳克金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婢女，隨后想起了裴南音的容貌和氣度，只能暗自感嘆了一聲，隨后搖了搖頭。

裴南音遞給了利小刀一副弩，還有幾支木制的小箭。

這弩箭的樣式和當初沈安用的很像，不過沈安的那是精鐵打造，利小刀現在這弩箭自然不能和他的想比。

不過兩者都是綁在手臂上，要發射的時候，只需要抬起右手，左手在手肘上輕輕一拍便會發射出來。

看到利小刀愣了一下，裴南音急忙說道：“這是沈安叔叔給的，怕你們危險，你那朋友陳克金也有?！?

利小刀點了點頭，隨后看著裴南音。

似乎是被利小刀一直盯著，裴南音面色緋紅，低下了頭。

“你呢？”利小刀突然問道。

裴南音抬起頭來，眼中有這一絲感動，隨即挽開了袖子，只見她的手臂上也有一副弩，而且弩箭是用精鐵所打造。

利小刀看到這兒，也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可轉念一想，突然覺得有些可悲。

有多少人在自己家里都需要帶著弩箭防身的？這樣的家，真的是家嗎？

利小刀帶著一絲憐憫，看了一眼裴南音。

裴南音似乎是知道利小刀所想，咬咬牙，嘆了一口氣說道：“其實，以前我的家里挺好的，那時候爺爺的身體還硬朗。我爹娘因為意外死的早，幾位叔叔也幫著爺爺打點家里的聲音。我自小就和爺爺住在了一起，跟著他走南闖北。后來爺爺病重，家里就變味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而且你們裴家家大業大，最是容易發生爭搶的情況。俗話說得好，家貧萬事和。大多數的人，共患難的時候大家都能齊心協力。可偏偏啊，等到熬過了苦難，卻難以共富貴。你爺爺身體好的時候，還能壓著他們。”

“嗨，姑爺說得沒錯，老太爺病后，那幾位老爺便露出了獠牙，想了法兒的要從老爺的手里取得提煉鹽的法子。我們裴家最大的聲音，是官府特許的鹽生意。得到那精鹽提煉的法子，便是裴家的掌舵人。”

外面的管家裴安跟隨了老爺子幾十年，裴南音自然信得過他，很多事兒他都知道。

利小刀聽到他喊這聲“姑爺”頓時臉上如同著了火一般，自己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摸，不過他能感受得到，這臉燙得和爐子一樣。

裴南音也是面色緋紅，頓時小聲的說道：“安叔，別亂喊?！?

裴安“哈哈”一笑道：“小姐，我喊其它的，容易露餡啊！”

裴南音咬咬下嘴唇，只能說道：“好吧?！?

“對了，你們家的情況給我介紹一下?！背弥s路的當兒，而且現在陷入了尷尬，利小刀急忙轉移了話題。

裴南音雖然是男裝，可額前的劉海還是有些不聽話的落了下來。

她一撩劉海，一股清香便撲向了利小刀的鼻孔。

“我爺爺有五個兒子，我爹是老大。我二叔，做的是茶葉生意，茶葉生意做到了北魏，以前的北魏只喝奶酒，經過這些年的努力，他打開了北魏的市場。他有兩個兒子，其中大兒子叫裴寧，熱衷于念書寫文章，對于做生意沒有任何的興趣；二兒子叫做裴旻，熱衷于刀劍和搏斗。他們倆的年紀都比我大，我這兩位哥哥‘一文一武’，在袞州口碑不錯。”

“我三叔則是做的絲綢生意，他將絲綢賣去了西夏。我三叔很精明，我三嬸……”

提到“三嬸”，裴南音頓了頓，最終嘆了一口氣后說道：“算了，先不說她。我三叔為人精明，也是常年不在家里，比較節儉。他和我三嬸有一兒一女，不過我這三哥卻是喜歡鋪陳浪費，而且欺男霸女，喜歡賭博還有各種小玩意，活脫脫的一個紈绔子弟。至于我那妹妹，則是常年臥病在床，和我那大哥一樣，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聽到這這話，裴安便又插了一句。

“不過三少爺有些怕二少爺，二少爺一身的武藝，但從不欺負弱小。他欺負最多的人，恐怕就是三少爺了，只要二少爺眼睛一瞪，二少爺屁都不敢放一個?！?

利小刀笑了笑，原來這裴南音的三哥是個欺善怕惡的主啊，不過這樣的，反而好收拾一些。

“按照年級，我排行第四。不過因為我父親是大哥，所以他們都會叫我大小姐。”裴南音接著說道，隨后她又補充了一句：“也有人叫我四小姐?！?

“哼，裴家的規矩，向來都是由老爺子選定繼承人。繼承人被稱做大小姐或者大少爺，喊您‘四小姐’的那群人，都是居心不良。”

裴安駕著馬車，不忿的說道。

“也正常吧，畢竟我是女兒身?！?

“女兒身怎么了，老太爺認同了您，只要你招了姑爺回來，以后兒子姓裴就行了?！?

聽到裴安這話，裴南音的臉又紅了起來。

臉蛋白里透紅，猶如盛夏時節的桃兒一般，利小刀偷看了一眼，便一時間癡了。

“行了，安叔您別打岔，我接著介紹?！迸崮弦艏泵φf道。

“好勒，小姐，您和姑爺好好的說著，若是不對的地方，我再補充。”裴安應了一聲之后，便認真的駕著馬車。

裴南音咳嗽了一下，接著說道：“接下來說我四叔，他做的是陶瓷生意，也是賣到其它國家。他的孩子都沒在袞州，據說當年有高人來到裴家，將我那五弟給接走去學藝了。只是，我這四叔看起來好像沒什么爭權的打算，甚至他還在爺爺病后，公開支持過我。”

“至于我五叔，則是負責打點錢莊，同時他也是我覺得最不可能一位。”

利小刀聽到這話，皺起了眉頭。

“打點錢莊權利這么大，更應該注重銀錢和名利啊，為什么是最不可能的一位。”

裴南音眼中出現了一抹悲哀，隨后說道：“因為他發生過意外，腿腳不便，只能坐在輪椅上，所以一直孤身一人。根據他自己所說，再多的銀兩和再大的權勢都換不回雙腿。他掌管銀兩這些年來，就算是路邊的一碗面，他都會記錄下來?！?

利小刀覺得哪兒有些不對。

他看著裴南音，不過這時候臉卻沒有紅了。

“那你是做什么生意？”

“在爺爺的支持下，我逐漸接手了鹽生意，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生意?！迸崮弦粽f到這話的時候，透露這一股疲憊。

“我家小姐可厲害了，乾朝內的聲音她一個人支撐著，除了五老爺，其它三位老爺的市場都是在乾朝以外。他們做的生意，小姐也做。他們不會做的生意，小姐也經營得有聲有色?！?

利小刀驚訝的看了一眼裴南音。

若是接手鹽生意，他會認定裴南音是因為有她爺爺的庇護；可她一個女子，居然包攬了所有的生意，這便不簡單了。

裴南音直視著利小刀，似乎是在解釋。

“我只是不想爺爺的心血毀之一旦?！?

;“剛才的是我爺爺這一脈，我爺爺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不過我那大奶奶嫁出去之后，便一直不參與裴家的事兒，她的兒孫做著一點小生意，我們也會偶爾幫忙；至于我那大爺爺，只有兩個兒子，他們的年紀都比我父親大，所以我叫大伯和二伯，大伯和二伯也是分別管著裴家各一個州的生意?！?

“還有我那小爺爺，他們反而和我們裴家沒多少聯系。他的兒孫都是走的仕途，雖然我們會偶爾送禮去，可都被退了回來?！?

聽到這兒，裴安又忍不住了。

“小老太爺是個好人，不過也不算什么好東西。對待外人倒是彬彬有禮，也會幫助窮人。但唯獨對我們裴家的人，就像有仇一樣。”

利小刀聽到這話，疑惑的看向了裴南音。

“因為他覺得我爺爺起家的方式太過于卑鄙，而且他一直認為十商九奸，所以就一直不待見我們?！?

利小刀“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其它的就沒了。”

裴南音看著利小刀，利小刀此時卻是微微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對了，你和這沈玉軒相處了多久?！?

聽到這話，裴南音看了利小刀一眼，利小刀似乎是有些心虛，低下了頭。

“哎喲，姑爺吃醋了嗎？”裴安又在外面戲謔的說道。

利小刀聽到這話，臉又有些發燙了，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急忙說道：“我怎么會吃自己的醋呢？現在，我就是沈玉軒。”

裴南音聽到他這話，露出了一絲笑容后說道：“也沒有過多的接觸，只是當初在永安的時候，他去了永安的德春樓喝酒。通常都是一個人，也不要人陪酒。到了深夜，便一個人在德春樓喝酒舞劍吟詩，還在墻上題了幾首詩。剛開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與我有婚約的沈玉軒，直到后來，沈安叔叔來找我了，我才知道?！?

利小刀心里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松了一口氣。

可立馬轉念一想，和自己又沒有什么關系。不過下一瞬間，心里面又有一些酸溜溜的。隨后，他看向了馬車外裝飾的吊穗，那些繩子編織了起來，如同麥穗一樣。此時此刻，他的心也如同那些吊穗中的繩子一樣，扭在了一起。

“那你說說沈家和裴家的事兒嗎？”

裴南音點了點頭，拿出了水囊，自己喝了一口后，就下意識的遞給了利小刀。

利小刀也沒在意，接過來就喝。

裴南音卻是有些局促不安，她遞出去才想起來自己這水囊一直是自己專用的，現在……

不過，她還是穩住了心神，繼續說道：“沈家的老爺子沈康成當年和我爺爺一起做生意，兩人相識的時候，還很貧窮。后來因為各國都有戰亂，所以便分開了。再度相聚的時候，兩人齊心協力，一個從乾朝拿到了協同鑄造軍械的權利；另外一個拿到了提煉鹽和販賣鹽的權利。不過，不管是軍械還是鹽，價格都是由朝堂直接調控。饒是如此，裴家和沈家也成為了除去宦官之家外的最大家族。再到后來，就是我爺爺和沈老太爺約定成為親家，結果我爺爺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而沈家也是兩個兒子，所以婚約便從上一輩順延到了我們這一輩?！?

“那沈安屬于老大還是老二？”利小刀聽到這話，急忙問道。

“沈叔叔是沈家的老二。”

利小刀點了點頭，松了一口氣，不過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

“有一個問題？”

“利……沈……大哥請說。”

雖然面前這人頂著沈玉軒的臉，可她卻不知道該怎么喊了。

不過利小刀也沒在意，他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這沈玉軒會寫詩，我雖然念過書，可要說道寫詩，那可是不行?！?

裴南音一愣，這倒是一個破綻。

“那……怎么辦？”

利小刀想了想，咬住了下嘴唇，隨后說道：“裴姑娘你盡量去找幾個先生，我突擊學習一下。這段時間，若有人找我寫詩啥的，我便推脫開來。況且沈家擅長的兵刃，我這段時間，多展現這方面就行。但是裴姑娘，剛才你說沈玉軒會舞劍，我只會刀。”

裴南音皺起了眉頭，只能說道：“詩文也只好如此了，至于刀劍，你不必擔憂。沈家沒有特別擅長哪一方面，只要能把敵人打倒就行?！?

“好吧！”

兩人說著，不知不覺中，便到了袞州。

……

袞州，單獨劃出來了一條街道。

應該這么說，這條街道是裴家所修建的。

一條街道上的宅院，除了送給袞州官員的，剩下的便全是裴家所有。

馬車才到街道口，便傳來了一道拖得老長的聲音。

“歡迎小姐回家！”

“歡迎沈公子前來！”

話音剛落，利小刀便和裴南音一同下了馬車。

利小刀轉眼一看，只見裴家的寨高院深，婢女從門口站了出來，有幾十米遠，這一片地上都鋪上了毯子。而在門口，則是有一群年輕人，似乎是在迎接裴南音。

至于年老的，基本全是一些老嫗，一看就是在裴家做工的，利小刀皺起了眉。

“姑爺別意外，幾位老爺有的是不想出來，有的是忙。他們能把小輩派出來，已經很給面子了?！?

利小刀微微一笑，背著長刀，身板挺直，站在裴南音的身旁。

其中有一個年輕人，穿著白衣，袒胸露腹，漫不經心提著酒壇排在眾人最后面。肯當他看到利小刀背上的刀，眼睛頓時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