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有女（下）

利小刀走下了馬車，第一次見這種陣仗，心里自然害怕，心砰砰直跳。

不過，他畢竟是劊子手，也曾在眾軍之前斬首過，很快便調節了過來。

他和裴南音并肩而立，踏上了毯子。

不少婢女紛紛交頭接耳，都夸贊著什么“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話。

利小刀聽到這些，心頭自然歡喜；可馬上，心里面便如同被一根針刺進去一般，有些難受。

因為他想起來了，現在自己頂著的這張臉，是屬于別人的，是屬于她真正的未婚夫的。

想到這兒，剛才的歡喜瞬間消散于無。

利小刀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下降了一大截，身旁的裴南音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大庭廣眾之下，不好問，便直接拐了一下他的手肘，利小刀一愣，木然的接收著各種問候。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小輩都幾乎打了一個招呼，這才把利小刀和陳克金安排了下來。

陳克金的身份是利小刀的下人，他們兩人被分在了梧桐院，而在梧桐院的旁邊，便是裴南音自小居住的金鳳院。

一個叫金鳳，一個叫梧桐，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據說，為了這“沈玉軒”前來住哪兒，幾位老爺還吵鬧了一番，最終還是在病中的老爺子發話了，直接發話讓“沈玉軒”住在這梧桐苑。

鳳棲梧，金鳳棲息于梧桐。

眾人自然懂得這個道理，看來老爺子是鐵了心的要把這產業分給沈姓之人一部分。

即便不分，可沈家十幾年前便落魄了。這老爺子的意思很明顯，便是想要幫著重振沈家。

若是裴南音嫁過去，他們肯定不會有意見。

但最重要的鹽生意如今是裴南音在管著，幾位老爺也拿不準老爺子的想法。若是讓這個小丫頭把提取鹽的方法帶走，那他們沈家就如同沒了主心骨，瓷器、茶葉或者絲綢的生意雖然不會受到影響。但沒了鹽生意的沈家，會遭受到多少對手的打壓，他們不敢想象。

可若是讓沈玉軒入贅，這樣一來，鹽生意便會牢牢的掌控在裴南音的手里，他們還得扶持一個落魄的沈家，太不甘心。

他們所希望的最好結果，便是裴南音把提取鹽的法子交出來，然后讓這個小丫頭嫁過去。

這樣一來，雖然是要付出一大份嫁妝，但也值得。

利小刀的到來，頓時讓這裴家幾位老爺的心揪了起來。

但此時的利小刀，卻是有些失魂落魄。

他雖然知道自己配不上裴南音，可一想到自己站在她身旁，但別人的稱贊都是來自于一個死人，他心里便莫名的難受。

利小刀自小就懂得一個道理，有時候，最難受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明明觸手可及，但卻無法更進一步。

陳克金看了利小刀一眼，隨即說道：“你難受什么？你覺得和她般配的始終是那什么沈玉軒么？”

利小刀看了一眼陳克金，面帶愧色。

因為根據之前陳克金的表現，他覺得陳克金也喜歡裴南音。

陳克金看著利小刀朝他低下了頭，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便立馬笑道：“我喜歡所有好看的女孩子，就像很多人，喜歡的是花園，而不是中意某一朵一般。大人們都喜歡搭理花園，只有小孩子才會細心呵護一朵花。”

陳克金說著，揚起了頭，似乎利小刀就是他口中的小孩子一般。

“還有啊，那沈玉軒早嗝屁了，你和一個死人計較什么。我這么和你說，裴南音好比是一朵花，之前有一個男孩子看到了，打算將其移栽回去，但他后來因為種種原因沒來移栽，后來另一個男孩子帶走了這株話，有什么問題。”

利小刀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還是苦著臉說道：“但其它的花都以為帶走這株花的是以前那個男孩子。”

“那是他們以為，你管他們的。你是因為他們的目光，而喜歡上這株花的嗎？”

利小刀點了點頭，頭才稍微抬起了一點，便立馬低了下來。

“但是，我們身份差距太大了。我只是一個窮小子，還是一個劊子手。而她呢，千金大小姐……”

“所以啊，你若是喜歡她，現在就借助這裴家的力量，讓自己變得重要起來。劊子手怎么了，誰敢來，一刀……”陳克金話還沒有說完，門外便傳來一道聲音。

“是沈玉軒世兄嗎？”

陳克金原本躺在了床上，聽到這話，便立馬站了起來，好生的站在利小刀身側，低著頭。

他的身份是“沈玉軒”的奴仆，自然得有奴仆的樣子。

利小刀推門而出，便看到了一個青年。

他穿著白衣，手里提著酒壺，袒胸露腹，看到利小刀出來，便遠遠的笑道：“沈兄，在下裴旻，前來造訪，實有唐突，但愚兄我啊，卻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灑脫一笑，利小刀看著這個有幾分微醺的青年，突然有了莫名的好感。

裴旻，這個名字他知道。

這是裴南音二叔的二兒子，喜歡舞槍弄棒。

“若是有得罪之處，我先喝一口算是賠罪了。”裴旻說著，便自顧的喝了一口。

利小刀看著這個青年，有些哭笑不得。

裴旻喝完之后，猝不及防之下，便把酒壇丟了過來，利小刀反應也是極快，眼見得這酒壇砸向了自己便立馬一側身，準確的抓住了酒壇的邊緣。

看到利小刀穩穩的抓住了酒壇，這裴旻的眼睛都亮了。

他立馬鼓掌，口中贊道：“沈兄好身手。愚兄我有話就直說了，以前一直聽聞沈家的鍛造術天下間鮮有能匹敵者，愚兄我生平不喜女人，不喜銀錢，就是喜歡舞刀弄槍的，還特別喜歡好的武器。剛才你和南音妹妹下馬車的時候，我看到了你背上的大刀，這絕非凡品。本來按照禮數，我不應該現在來的，但這心里和貓爪子撓一般，所以厚顏前來請求一觀。”

利小刀看著面前的裴旻，有些拿捏不準。

雖然對方一口一個“愚兄”，喊得極為客氣，但如今到了裴家，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看得利小刀站在原地，這裴旻便立馬說道：“沈世兄你放心，此番是我自己偷偷來的，絕對沒有任何人指使。他們想干什么，和我沒關系。”

利小刀聽到這話，仍然在沉思中。

裴旻見狀，有些急了。

“世兄你相信我啊，要不我去把老頭子揍一頓，表示我真的沒啥心思，也不想摻和其它事兒？”

見得裴旻都這么說了，利小刀只能笑了笑回道：“世兄多慮了，來吧！”

“好好好！”見得利小刀松口，裴旻急忙放下了搓著雙手說道，高興得像個孩子。

隨后，他便跑出了院子，利小刀有些不明所以，放下了手中的酒壇，看向裴旻跑去的方向。

不一會兒，裴旻拿著一柄劍走了進來。

“我這兒有一柄名劍，我給它取名‘觀潮’，世兄我們來試上一試。世兄你放心，我出手心里有底。若是你身上有一道傷，我便在自己的身上劃兩道！”

利小刀聽到他這話，想起了裴南音對這裴旻的評價。

這“武癡”之名，名不虛傳啊！

利小刀走回屋里，拿出了鬼頭大刀。

裴旻眼珠子都亮了起來，急忙說道：“刀不錯，不過有些不吉利。”

利小刀有些意外，看了裴旻一眼。

“我對天下武器都有所研究，世兄你這刀模樣有些像劊子手用的鬼頭刀啊！”

利小刀心頭一跳，沒想到這商賈之家內還有人能夠認得出這鬼頭大刀。

“不過武器嘛，本就是為了斗爭而生，哪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說法。”

利小刀聽得他這么說，這才放下心來。

裴旻拿著長劍，站在了庭院中，渾身的酒氣，微風撩過樹枝，落下樹葉，撩過他的衣角，衣角微揚。

這裴旻頗有江湖游俠的風范，自帶一股瀟灑的氣質。

看到利小刀提著刀站在了對面，裴旻率先說道：“世兄當心了！”

話音剛落，兩人同時出手。

頓時，庭院之中有葉落下，兩道身影相互交錯，刀芒和劍光相互映照。

兩人突然發現對方都不弱，雙方便越打越起勁，甚至都沒有留手了。

裴南音的金鳳院就在隔壁，她知道了之后，便急忙趕來。

裴南音臉上帶著一絲擔憂，跑了過來。

她來到這梧桐院的門口，大喝一聲，頓時兩人刀劍正好相擊，一陣脆響傳來，兩人身形交錯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這一幕。

就連裴旻也不敢置信的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長劍。

此時，手中的長劍只剩下了劍柄。

他看看利小刀手中的大刀，隨后便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長劍。

最終，他長嘆了一聲。

“沈家所處的刀，果然名不虛傳！”

裴南音本來想呵斥裴旻的，但看到這一幕便張不開嘴。

利小刀臉上帶著一絲愧疚，裴旻反而是把手中的劍柄給丟了，隨后撩起了袍子，朝著利小刀蹲了下來，看著這柄大刀。

利小刀看得他這副癡樣，便直接把刀遞了過去。

裴旻見狀大喜，便急忙細細的觀摩了起來。

隨后，他帶著渴求的看著利小刀說道：“世兄，能不能借我觀摩幾日。”

利小刀才要回答，便聽到裴南音率先呵斥道：“不能！”

裴旻似乎這才看到裴南音來了，身子一抖，只能說道：“南音妹妹你看，一時技癢，才會……”

“在這兒看可以，但不許帶走！”

裴旻說著，便要坐下來。

“我們現在有事，換個時間再來！”

在裴南音的面前，裴旻哈腰點頭的，哪有之前瀟灑的模樣，急忙放下刀，撿起了劍柄和斷劍便走了。

裴南音看著利小刀，嘆了一口氣說道：“我這二哥，心思至純，他倒是不會有什么心思，不過只怕有人會利用他。”

利小刀反而是有些喜歡裴旻，便笑道：“裴姑娘……”

突然間，他覺得這么喊不合適。

裴南音低下了頭，隨后小聲的說道：“叫我南音。”

說完之后，又立馬補充了一句：“不然會露餡。”

利小刀一陣遲疑之后便喊道：“南音。”

氣氛突然間有些曖昧了起來，而陳克金則早已躲到了房間里去。

利小刀本來想夸贊幾句裴旻，還想表達一下歉意，結果因為一句“南音”，便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行了，你先到我的院子里去，待會肯定還會有很多人來，我先幫你擋了。”

說著，便下意識的抓住了利小刀的手，朝著自己的金鳳院走去。

感受到了手中的柔軟，利小刀的臉又紅了，心似乎快要跳了出來。

到了金鳳院，裴南音便直接帶著利小刀進入了一間房子里，她給利小刀倒了一壺茶，便坐到了不遠處的矮桌面前。

她拿出了一些類似于賬本的東西，便顧自看了起來，偶爾還拿出筆做一些批注。

她在平陽城一段時間，積累下來了大量的事兒沒做，要不是剛才聽到打鬧聲，她估計還不會出門。

利小刀手撐著腦袋，歪著頭看著認真的裴南音。

此時已是下午，院子內安靜得緊，斜陽透過紗窗印在了裴南音的身側，似乎給她鍍上了一層光。

利小刀此時仿佛在欣賞一幅絕世名畫一般，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希望這時光能夠慢一些。

“為什么盯著我啊？”裴南音抬起頭來，突然間說道。

利小刀沒有思考，脫口而出。

“因為你好看啊！”

此話一出，他立馬低下了頭，他搞不懂向來老實的自己怎么變得油腔滑調了起來。

裴南音低下了頭，很久之后這才說道：“你不是想提高詩文嗎？書架上有很多書，你自己看一下。”

說著，便轉過了身，低著頭認真的做著自己的事情。

……

“二老爺，剛才二少爺去了梧桐院。”

富態的男人穿著一身的錦袍，手里把玩著兩個核桃，臉上的贅肉都堆疊了起來。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奴役，他故意安插在金鳳院和梧桐院的。

“去找姓沈的打架？”

“對，二少爺的長劍還被一刀給劈斷了。”這奴役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這裴家的老二叫裴東江，他們五兄弟名字中間都是“東”，而五人的最后一字則是按照海、江、河、湖、泊排序而來。

裴東江想了想，便說道：“你去讓夫人請三小姐過來喝喝茶，吃吃點心什么的。我換個身份，親自去看看這沈玉軒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