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季，喝不完的散伙酒。

韓東酒量不怎么樣，總是參加各種酒宴，每次都喝到微醺能及時剎車，不會上頭和別人去火拼。

微醺的感覺剛剛好，有些平時扭捏說不出的話，在這個時候便沒有什么障礙，能夠一吐為快。

從剛開始入學時他們來自天南地北，操著滿是方言味道的普通話，滿懷戒備地相處，到畢業時的難舍難分……不得不說，大學同學的友誼是他們人生中最深刻的一部分，因為這段時間他們的價值觀和人生觀慢慢成型，而且深深影響著彼此，直到以后步入社會。

韓東踏上了去單位的火車，胸懷凌云志，我輩豈是等閑人。

他心中一直憋著一股勁，那就是想在以后過得不輸于那些重點大學畢業的高中同學。這無關攀比，而是他給自己定的人生目標。

國企的流程都比較正規，先是到單位總部報道，進行企業文化的學習和參觀。

折騰了一周時間，然后就被分到了各自的項目所在地。

這些天的食宿標準，都讓韓東體會到了步入社會和學校的差別。

在列車上度過了三天時間，韓東才到達目的地。

接站的是項目上的司機，告訴韓東有什么需要購置的生活用品，可以先買好，否則出來不方便。

韓東還沒意識到不方便的意思是什么。

后來，他才知道老師的笑話并不是憑空捏造。

畢業生到單位報到，先是好吃好喝好住的招待，然后坐三天的火車，再坐一天的汽車，然后坐半天的牛車，再步行幾個小時就到項目了。

韓東只不過是把后面的交通工具變成了皮卡車……

項目部只有彩鋼瓦做的板房，緊張的時候一個單間住十多人。

勞動密集型行業，沒有金融和計算機行業的人性化，有的只是略高于社會平均工資的優勢，餓不死，富不了。愿意留下的，吞糠咽菜熬業績；想離開又舍不得這份國企的保障和工資的，心情不好了喝點小酒打打牌，心情好了也喝點小酒打打牌，人生總是得一天天地熬不是！

全社會提倡無煙化辦公，韓東看著會議室里每個人面前擺放的大煙灰缸，一個小時開了三次窗戶兩次門放煙，想不到十六年的寒窗苦讀，竟然要的是這樣的生活。

他不是不能吃苦，只是心理的預期和現實差距有點大。

一個月后，韓東想辭職。

只是想到這個行業大同小異，如果第一份工作就這樣宣告結束，恐怕跳槽到別處，人家也會懷疑他接受環境的能力。

熬吧！

和阿超終于取得聯系，他已經是二級士官，在軍營里找到了自己感興趣的事，喜歡上了摟著戰友喝醉唱歌。

誰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風順，阿超給他講述自己這輩子都沒受過這么多的委屈，有的時候需要捂在被子里面痛哭一場發泄，但是第二天起來，還得帶著一幫新兵去訓練……

韓東聽著他的吐槽，或欣喜，或悲傷，但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他的內心，成了他今生都抹不去的痕跡。

有一次阿超給他講大冬天搶修電纜，在一洋鎬下去只有一個小坑的北方，他們破開冰后，一人一瓶二鍋頭，就蹚進了水坑中，直到把電纜鋪設完畢。

韓東不知道說什么話安慰，笑著打趣道：“你傻不傻！”

“你不懂，在那種環境下，有榮耀感和集體自豪感，你們沒當過兵的不會懂。”阿超鄙夷地說道。

韓東怎么也想不到，昔日游手好閑的花花公子阿超，竟然能夠吃下這種苦，還樂在其中。

聯系盛夏的時候，她已經自己開了畫室。

“等你結婚的時候，我親手給你做幅畫。”盛夏鄭重地許諾道。

“值多少錢？我現在把錢打給你，你別等我結婚了，我怕你等不到。”韓東笑著說道。

“呸！我能要你的錢？你是我哥，我沒錢直接要，哪用得著給你賣畫。不行，來人了，我先去招呼一下。”

韓東掛斷電話，欣慰地笑了笑，盛夏也算是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坐標，聽她現在的狀態不錯，他很高興。

菲菲忙得要死，畢業后輾轉做了記者，滿世界地飛。

做她們這行的，據說需要量變引發質變，趁著剛畢業的熱乎勁，一口氣多做點事。

等資歷和成績上去的時候，也就在這個行業扎了根。

韓東沒事會看看她的微博和社交軟件的留言，上面已經習慣了稱贊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學會了欣賞自己不喜歡的人……

社會讓她不得不學會圓滑，而她成功地知道了怎么樣在夾縫中求生存。

別人的人生已經展開絢爛的華章，而韓東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和方向。

他的項目是一條隧道，剛去肯定是技術員。

項目部一把手是老鐵道兵，六點鐘就起床吃早飯，然后直接坐著敞篷工程車，通過斜井進入隧道。

隆隆的機械轟鳴聲震得耳膜發疼，中午出來吃頓飯，然后再進去，等再出來時，已經是月上枝頭。

連陽光都看不到的工作，心中能有什么希望？

晚上睡覺耳朵里還是大型設備的嗡嗡聲，隨口咳嗽一聲，吐出的都是黑色的痰液。

有種叫做塵肺病的東西，他很害怕哪天就能找到自己。

每天下井的時候，看著洞口的光亮，逐漸變成一個小點，然后被遮住視線。

每天出來的時候，看著洞口的光亮，越來越大，就像是獲得了新生。

這是自己選擇的路，他咬牙堅持。

想到一年休假不超過半個月，期間還要解決項目上遇到的大大小小的問題，他只覺自己的工資太可憐。

那時候已經有人論時薪，他計算了一下，自己的時薪恐怕已經淪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

有的時候，他也懷疑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這么堅持下去到底是為了什么？

終于，隨著新一批學員的到來，他看到了希望。

有個女孩，他第一眼就覺得是自己的菜。

在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韓東已經和她確定了關系。

也許是兩顆同樣孤獨的靈魂，在這個時候碰撞在了一起，產生了化學反應吧。

韓東和她約好，最多五年，存夠了錢，他們就辭職。

“五年后，離開這里你就喪失了你這些年的積累，無論是薪水還是人脈，你真的愿意？”

韓東無所謂地笑笑：“這五年是因為遇到你，若不是你，三年已經是我的極限！”

好吧！女孩很滿意韓東的坦然，兩人很快開始準備步入婚姻的殿堂。

讓大家意外的是，韓東成了班里第一個邁進婚姻殿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