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時已過二更。
書鶯輕聲關上了房門,回身見屋內容汐珞坐在榻上,手里捧著一本書看得入神,珠兒則合衣坐在榻的另一邊繡著花,二人見書鶯進來,就都放下了手里的東西。
珠兒問道:“怎么說?”
“還能怎么說?不過一頓訓斥罷了,又叫以后再不許進三公子的院子,倒是把春兒弄出去了,說要配人呢,王媽媽好一頓求饒,才說讓留下,去別處伺候了?!?
“倒是便宜那老貨?!敝閮浩财沧臁斑@就算了事了。”
“她畢竟是三公子的奶娘,此事上又是有功的人,夫人既要面子上好看,自然不能罰的太過,只要斷了她的念想也就無妨了。”
“哼,不過她這也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難道她就不怕夫人看出來?”
容汐珞搖了搖頭,嫣然道:“那時夫人必定氣不可抑,全屋里的人也都只會驚詫于碧紅做這事的本身,有誰會有心思往她身上想?”
珠兒點點頭,而后笑嘻嘻的道:“那你怎么例外?”
“我才來不久,對府中的人事也大都不盡了解,此時便因是局外人,方才瞧得真切吧。”
“局外人?從前是局外人,以后,可不是了?!比菹笤尞惖目粗藭r笑盈盈的書鶯:“這話怎么說?”
雪還是下起來了。
初到辰時,程玨早起去周夫人處問了安,回來換過衣服,便見丫鬟綠蕊撇著嘴喪著一張臉從外邊進來,于是笑著問道:“這是怎么了,誰招你了?”
綠蕊剛要說話,這邊書鵲走過來笑道:“公子別理她,指不定又打哪吵完架回來了的”說罷暗暗朝綠蕊使了個眼色,綠蕊方訕訕的扭過頭,朝里屋去了。
“想是夫人昨個遣了春兒和碧紅兩個,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不說,也多了好多活,綠蕊便多了些抱怨,公子別怪她。”書鵲和周夫人房里的書鶯是親姐妹,昨天晚上書鶯便來告訴了她事情的前因后果,并囑咐她夫人要她看住其她下人,尤其是昨天看見王媽媽來過院子里的人,都把嘴閉緊了,不能讓公子知道,旁人也就算了,綠蕊平日最是張狂的性子,自視有幾分顏色暗里也是存了想當姨娘的心思的,如今夫人一連打發了兩個,想來院子里的人對她也免不了冷嘲熱諷,說她會是下一個,她這脾氣自然要與人吵鬧一番,若是鬧到三公子面前,只怕是會說漏了嘴。
所幸程玨并未放在心上,不過是隨口一問,見書鵲這樣說,他點了點頭道:“最近母親常說要給慧妹妹相看人家,她之后就是敏妹妹了,到時候這后院就更冷清了?!?
書鵲笑了:“公子這是什么話,兩位姑娘要嫁人,兩位公子也是要娶親的呀!日后再誕下個小公子小姑娘,咱們這院子才是熱熱鬧鬧了呢!”
程玨微怔了一下,娶妻生子,他倒是為二哥盤算過,輪到自己他倒真想不出來是個什么光景。之前在學士府家的學堂里、許多府邸辦過的的宴飲、馬球會里倒是見過許多閨秀,但他從未動過半分心思,可要說讓他描繪出他想要什么樣的女子做妻子,他又描繪不出來,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但是……
剛剛書鵲的話說完,不知為什么,程玨腦中忽然就浮現出一抹身影。
靜和院
周夫人半倚在榻上,手中拿著幾張紙,反復翻看著。容汐珞半蹲著,給周夫人捶著腿,而書鶯在一旁整理剛剛晾好的衣物。滿院都是靜靜的,只聽見偶爾紙張的摩挲聲。
半晌,容汐珞見周夫人長長呼了口氣,將手中的幾張紙放到了一旁,只留下了兩張。
容汐珞從紙背透出的字跡看到,張府小公子張堰、汕陵孟家等字樣。
汕陵是程老爺前夫人孟氏的母家,聽說前幾年孟氏的兄長任了一個文職,才舉家搬來了安陽,至于張家嘛,容汐珞想了半天,只想到了如今京兆府府尹的妻室貌似是姓張的,內弟也受了夫君的提攜。周夫人這是在看最近媒人送來的向程府大小姐程慧提親的單子。
這些人,容汐珞自然是瞧不上的,平日他們這些別說是公子了,就是他們的老子也沒這個資格見容汐珞。
周夫人倒似是開始費神起來。
又是半晌,周夫人將手里這兩張也放到了一邊,一只手揉了揉太陽穴。
“嫣兒?!?
容汐珞抬起頭,見周夫人正在看她:“是,夫人?!?
“你覺得,慧兒應該配個什么樣的夫家?”
這是何意?這樣的事犯得著來問一個丫鬟?
但是容汐珞還是想了一下,笑著說道:“四小姐蕙質蘭心,端莊秀麗,自然該配個謙謙君子,懂得憐惜四小姐的人才是?!?
“但是這些,很多時候是瞧不出來的?!?
“夫人不必憂心,若是有緣,四小姐自然能找到兩情相悅的人”
“噗”一旁的書鶯忍俊不禁:“真是孩子話,兩情相悅?難道你要堂堂四小姐自己尋夫家嗎?”
容汐珞撇了撇嘴,似是不服,但也沒再做聲。畢竟她還未及笄,男女之事上懂得不多,只覺得天下夫妻都要像大哥大嫂那樣恩愛圓滿才好。
書鶯見周夫人笑著摸了摸嫣兒的頭,眼中似有憐愛贊許之意,心中愈發明白,感嘆到這個小丫頭別的事上清楚透徹,這事上倒是全然不知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往后怕是要有熱鬧看了。想到這書鶯又仔細端詳起容汐珞來:真是好模樣,要是三公子納了她,府里別的丫頭們自然也就不敢想了。
陵川邊境。
酉時剛過,空氣漸漸涼了下來,地面的砂石似乎都蒙上了一層白紗,起霧了。
一行人騎馬立于山峰夾道之間,為首男子身披黑色暗云紋織錦斗篷,雖只有二十左右年歲,卻自是有一股凜冽氣場,他瞇著眼睛,默默注視著山澗之下:“路淵?!?
“殿下。”身側被喚路淵之人身著戎裝,微夾馬腹向前靠近了兩步。
“你說大俞的鐵成軍這次這么聰明,想來背后支持他們的人應該來頭不小吧?!?
“是啊,容家軍鎮守陵川幾十年,鐵成軍這個時候敢來作亂,必是受人指點?!?
男子長出一口氣,冷然道:“此人若意在顛覆我大燕,當不只是如今這景象,該是沖著容家來的。”
路淵微微錯愕:“沖著容家?那……”
男子點點頭:“若意在容家,必有后招,要想大廈傾頹,是需得連根拔起才是啊。”
“可不論什么目的,如今邊境不安,我大燕只有容家軍戰力最強尚能威懾一方,若是……”
“不錯?!蹦凶有揲L的手指攥緊了韁繩“若是容家出事,容家軍勢必會大大受挫,這于我大燕來說,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抬頭看向天邊:“等霧氣再濃一些,我們就下去?!?
“是?!?
夜色漸濃,迷霧深重。
一行二十幾人踏著霧氣而行,故而已行近帳外圍欄,崗哨也未能及時示警。欄外守衛聽見馬蹄聲,立刻示意欄內弓弩手搭箭,警覺道:“什么人!”
三丈之外,男子翻身下馬,沉聲道:“是我,容候可在營中?”
守衛一愣,聲音聽著耳熟,但一時之間竟想不起來,直到來人走進看清了面容……
“殿……殿下?九殿下?!”
此人正是大燕九皇子:齊昀霖!
守衛身著鎧甲,無法行禮,只能慌忙示意弓弩手收箭,拱手道:“參見九殿下!主帥他,確實在營內,只是……”
齊昀霖料到是情況不妙,不由得蹙眉道:“帶我去?!?
守衛忙稱“是”,將圍欄打開,放齊昀霖一行人入內,并將齊昀霖引到一個營帳之外,便進去通傳。
不過片刻,只聽兵甲摩擦聲傳來,有人疾行來迎,卷開帳簾,迎面是永璋候容瀾身邊的兩個副將:黎灝、楊茂。
二人見了齊昀霖俱是一驚,拱手道:“見過九殿下!殿下里邊請!”
齊昀霖抬手示意路淵等人在外等候,獨自與黎灝楊茂二人入了營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