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這場戲,有些額外劇本更改,請大家重新看看啊!”導演說著,把打印的劇本投遞到現場每個演員手中。
“啊?怎么突然要更改啊?”一名演員似乎有些不滿,畢竟大篇幅的背誦臺詞也是十分消耗體力的。
“嗯,剛剛定的播放檔期,這集播放的時候會是三八婦女節。所以編輯額外開了個會,加了些應景的內容,向一些歷史上的偉大女性致敬。”導演解釋道。
“好的。”曼凝接過劇本,配合地回答道。
短暫休息,水溶打來視頻電話。
“怎么樣?今天順利嗎?”水溶問道。
“嗯,不順利。”曼凝吃了一小塊巧克力,笑著說。
“嗯?怎么了?”水溶問道。
“改了劇本,昨天的都不作數了。現在需要重新背。”曼凝回答。
“哦,是這樣子啊,又是你要改的嗎?”水溶問道,看得出來他是咖啡時間,正在悠閑自得地喝著咖啡。
“不是的呢,為了配合播放期的婦女節。”曼凝似乎有些不滿地說。
“哦,那你好好背吧,乖。”水溶笑著說。
“我不和你聊了,趕時間。”曼凝說道。
“嗯,好的,祝你下午一切順利!”水溶說道,便掛了電話。
曼凝拿著劇本,邊背邊不禁皺眉,“這都是什么鬼!”她自言自語道。
“演員,就位就位!”導演拿著大喇叭喊道。
“今天是女王節,這是送給你的禮物。”說著,穿越劇男主便把一盒玫瑰花送到了曼凝手上。
“女王節?唉,等一下。”曼凝感到不舒服。“導演!”
導演走了過來,“怎么了?”導演疑惑地問。
“什么女王節啊,不是婦女節嗎?”曼凝不解地問。
“啊,那都過時了,現在都叫女王節,或者是女神節。都是鼓勵消費的商業節嘛,現在都這樣!”導演嬉皮笑臉地說。
“雖然咱們這是神劇,但是這樣也不大好吧,我覺得,顯得咱們挺沒文化的。”曼凝說道。
“什么有文化沒文化的,觀眾要看的是神劇,雷劇,并且感到自己受到了夸贊吹捧,圖個開心而已。”導演說道,仿佛曼凝神經有問題一樣的看著她。
“啊,那也感覺很不舒服。”曼凝感到無奈,這種莫名其妙的捧高,有點尷尬。
“這有什么尷尬的啊,女性本來就是偉大的奉獻者啊!”導演說道。
“我沒聽過哪個女王是奉獻者。奉獻的,主要還是奴隸吧。”曼凝不解地問。
“精神高帽子帶上嘛。”導演說著,露出一臉雞賊的笑,“現在都這樣,很多女人付出也付出了,總得給她們的奉獻一點鼓勵吧。”
“還有這句,我一會還要跟男主表白,說我愛你就卑微到塵埃里,還從塵埃里開出一朵花?”曼凝越念越覺得這臺詞不可理喻。
“嗯,對啊。這就是真愛。女人的愛就是這樣的。你愛上一個人,你就卑微到塵埃里,然后再從塵埃里開出一朵花。”導演說著,用手比劃出一對葉子的樣子,捧著他那張滿是絡腮胡的大臉。
“誰說的啊?誰說女人的愛就是這樣的啊?”曼凝感到十分詫異。
“這都是,從前的文化名人說的啊,代表你們女人。”絡腮胡理所當然地說,“你就照著演就行了。”似乎懶得解釋了。
“但是我說不出這樣的話。憑什么愛上一個人就要卑微到塵埃里,我還得在塵埃里開出一朵花?笑話!”曼凝說著把劇本一砸,不想再看了,“你們能不能換一個有腦子的編劇啊!”曼凝生氣地說。
此時編劇女孩跑了過來,“怎么了?劇本又有什么問題嗎?”女孩疑惑地問。
“我覺得,咱們雖然是流量劇,但是,既然是流量劇,觀眾數量就是龐大的,不能給人灌輸有害思想。”曼凝直來直往。
“曼凝小姐,這恐怕就是您的無知了呢,這些都是我們整個編劇組討論出的精華,而且,這些都是引用的名女人的言論呢,塵埃里這句話,就是出自著名作家張愛玲,這個第二性,就是法國著名哲學家波伏娃提出來的,您有什么問題也可以問問王老師啊,她在女性主義方面,可是一個絕對的權威呢。這一集,將會成為絕對的女性主義精華,我們后期還會在背景P上墨西哥女畫家弗里達的名作,一只受傷的小鹿,全身帶著射在它身上的箭。”女孩說得似乎有些亢奮了,整個人面目表情煥發著一種異樣身材。
曼凝看著這個女孩,自信而鏗鏘的介紹,似乎對于這個世界的名聲和所謂權威絕對折服,絲毫不加思索與懷疑。
停頓五秒鐘,空氣寧靜,女孩和導演都看著曼凝,而那位權威的女性主義者王老師,也溫文爾雅地走了過來,女孩小聲解釋了剛剛的對話,而王老師則是帶著一雙幾乎含淚般溫婉悲憫的表情看著曼凝,仿佛曼凝在質疑著這個世界上嘴不容質疑的事情。
“有什么問題嗎?曼凝小姐?”王老師戴著披肩,保養得當,看起來文靜優雅,讓人有一種不容侵犯與破壞她周邊氛圍的氣場。
“我,女人,所以就是第二性?”曼凝還是決定表達自己的想法,哪怕王老師裹挾著強大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及歲月靜好的氣場。
“因為我愛上一個人,我就得卑微到塵埃里?我還得在塵埃里開出一朵花?”曼凝問道,“還要后期P個名畫,一只渾身射滿箭的小鹿,我還得在這種傷害中品味出美?”曼凝問。
“這些都是多少年的積淀啊,這都是人類精神文明遺產,世代鑒證的,多少專家學者認同的呢!”王老師以一種故作的驚訝與佯裝的溫柔,實則造成了一種威懾與給人難堪的效果。
“我覺得不妥。如果這集是要尊重女性,向女性致敬,就不該強迫女性吃史。”曼凝冷冷地說。
“這是什么話啊,你怎么一點浪漫的情懷都沒有呢?”王老師接著質疑地問道,并且邊說邊看向周圍的人,像是在收集贊同的眼神。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要再來點且行且珍惜、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那種流行女性言論啊?”曼凝接著問。
“這些后面也有啊,這都是歌頌女性的包容、忍耐和博愛啊。”王老師睜著一雙淚眼汪汪的滿含悲憫的眼睛,像是要感化曼凝一樣。
“憑什么啊!”曼凝突然憤怒了,不僅是為了這已經存在的愚蠢劇本,更是因為眾人因為聽了這些有所謂權威出處便俯首帖耳的姿態。
“我從沒有這樣啊!愛一個人不是看見他的美好,自己也變得美好嗎?怎么就卑微了?PUA(一種惡劣壓制女性的精神控制法)嗎?男人不忠不是該離開嗎?怎么就且行且珍惜了?還有那個什么受傷小鹿,我怎么感到了一種強行讓我一同承受別人的痛苦的感覺呢?這跟我有什么關系!”曼凝不滿地說道。
“這就是女性之美啊!”王老師接著水汪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溫柔地含笑說道,仿佛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子,誰挑戰歷史與權威,誰就是自身無知和不足。
“你的意思是,女性之美,就是容忍別人傷害自己嗎?女性之美,就是自我貶低嗎?女性之美,就是包容別人的過錯哪怕對自己造成傷害嗎?女性之美就是撿起同性受過的傷痛自己也跟著感受痛苦嗎?”曼凝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對方有些措手不及。
“啊,我沒那么說。”王老師回答道。
“女性之美就是端著擺樣子嗎?女性之美就是亦步亦趨嗎?女性之美就是沒有自我表達嗎?女性之美就是逆來順受嗎?女性之美就是死氣沉沉的歲月靜好并且裹挾別人不讓別人說話,還要強迫同性接受自己的價值觀嗎?女性之美就是沉沒成本越來越高拖著別人下水嗎?”曼凝越說越生氣,似乎一下子眼前浮現出許許多多把壓抑的思想暗示給自己的人的表情,“人多就對嗎?多數人就代表正當嗎?如果你們眼中,女性之美是這樣的定義,那對不起,老子不是女的。”曼凝說著,索性離開了現場。
“臨時休息,編劇開會!都到會議室來!”導演拿著大喇叭喊道。不一會,一屋子人坐齊,曼凝也在其中。
“咱們現在索性討論清楚再拍吧。”導演說道,看著眼前的架勢,不討論清楚是沒法拍了。
“曼凝小姐,您可以具體說下,哪些您覺得無法接受。”王老師那邊又悲天憫人眼含熱淚般地投來格外溫柔的目光,這溫柔,讓人簡直不忍心拒絕。
然而,曼凝還是拒絕了。
畢竟,以溫柔為武器,卻做著強迫自己吞下不喜歡的感受的人,她并不喜歡。雖然場面尷尬,她還是不得不表態。
“這是為了借婦女節的機會致敬女性的對吧?”曼凝問道。
“是啊。”導演愣頭青地點頭。
“那么你們搞出那些故意要委屈女性的言論干嘛呢?”曼凝問道。
“這是歷史中有過的名女人啊。她們說的現在都叫名言名句啊!”導演回答。
“裹腳和割禮也流傳過很多年大幅度執行過,是不是發生過的遠近聞名的事情就都是權威呢?”曼凝問道。
“啊,你這個很牽強啊,畢竟這些只是關于愛情,關于女性定義的,遠沒有割禮殘忍啊。”導演說道。
“你感冒了去不去治療?鼻子出血做不做體檢?”曼凝問道。
“這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問這個?”導演不解。
“病會因為癥狀小就不是病嗎?”曼凝問。
“啊,我理解你的意思了,咱們啊還是別這么教條和上綱上線了。”導演突然一笑,辯解道。
“哦,別這么教條,那就引用這些所謂名人啊,這種戕害同性的東西,輸出多了,都算作惡!”曼凝說道。
“沒那么嚴重,沒那么嚴重。”導演見氣氛不好,忙含糊其辭避重就輕地安慰,“實際上大家還是喜歡聽名人說話的,畢竟看劇學兩句名言可以發朋友圈,不是挺文藝挺小資的嘛。”導演說道。
“我不喜歡無骨小資。那些所謂的文藝讓我惡心。就像今天討論半天的假女權言論一樣,由幾個女性中的敗類說了很多年,就要每個人都認同嗎?反正我很討厭!不認同!”曼凝回答,“憑什么她們要代表女性來自戕,還強迫數量龐大的群體集體監督和自戕?這不是愚蠢加邪惡嗎?偽善都沒有這么惡心的。”曼凝說道。“我不喜歡沒有精神內核的表面美好,那種假完美就像戀物癖的貪婪,只是一種靈魂的變相死亡。我不想演出這樣的戲去精神污染別人!”
“嚴重了嚴重了,”導演不知道接下來還能說什么,或者仿佛根本聽不懂曼凝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仍舊竭力維護著表面和諧的氣氛,就像他一直致力于的那樣,“千萬別和任何人起沖突,千萬別得罪別人。”這正是他的人生目標,總之,一場驢唇不對馬嘴的談話陷入了無法終結的境地。
導演也在疑惑,眼前這個人到底怎么了?就不能不思考嗎,做人那么復雜干嘛?有錢拿,其樂融融,難道還不夠嗎?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