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周圍人漸漸多起來，距離上課的時間則短了下去。

顧希不想帶著混亂的腦子繼續寫他的議題方向，剛巧的是，他身上也沒有帶書，便只好拿手機登去視頻平臺編輯自己的發布的視頻信息。

事實無關于人的意志而存在與否，在顧希同程時宇商量議題的兩天時間里，他們的周圍人則在談論兩天前的凌晨三時剛剛發生的一場戰爭——還沒有停歇，傷亡人員也并未做出完全統計——可對此，顧希同程時宇一無所知。在新世紀中葉的今天，信息孤島再不曾是無從得知的空白，而是未選擇了解，將思緒化作行為舉止的漫長過程。

視頻中沒有什么新鮮的東西，嘈雜的聲音，殘垣斷壁，烽煙向天，慌亂逃離自己居住地的滿面黃塵的人……拍攝儀器頂著黑色反光的鏡頭，將遙遠距離外發生的事傳遞到這里吵鬧的教室。

相比于那些血流成河，大概是久遠世界留存下來的戰史，視頻中的戰爭好像是蹩腳導演拍攝的三流影片，讓觀眾于形于神都難以繼續看下去，恨不得自己長了兩張嘴，將這場小國與大國之間的博弈結局提前劇透給他人。

有很多人也的確是這么想的，坐在春天涼爽舒適的環抱里，和與他們同樣環境的人，談論著，爭辯著，并當此以為事。

顧希早早知道網上的事，可看到那些相互應和或者爭辯的文字時，他還是皺了眉頭。

并非是要求去閱讀那些大部頭的名著才算是導向，可如果將淺薄流光的言語當做了心想，痛苦就將是讀者本身。

顧希逃課了，第一次逃課，當著正轉過樓道一臉笑容的思政老師的面——老師認識顧希——“誒，快上課了！”“抱歉老師，有急事，回頭再給您請假條！”

“這……”教思政的小老頭看實在叫不回來顧希，心下也就算了。

而跑出公共樓的顧希，則打電話給了程時宇，喊：“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找你。視頻給你發過去了，好好看看。能當做議題論據用！聽見了嗎？……”顧希的聲音很急，像是在和人吵架，邏輯卻清晰得很。

程時宇則有些吃驚，他知道顧希的早上有課，也知道顧希從不逃課的性子，但聽著顧希的聲音，也不敢多問，只說：“圖書館，我在圖書館。”

“行，我去找你。”程時宇重復了許多遍，顧希才聽清，將掛電話時，再次強調了要程時宇好好看視頻，這才放了似的往圖書館趕去。

顧希不想承認，但是這是事實，他的內心現在混亂極了，對于戰爭的復雜想法，對于那些輕浮評論的厭惡，對于自己一時間經此事而確立了議題最后部分的方向的欣喜，以及對于自己產生這樣想法強烈的道德譴責感……大概是，除余親身經歷戰爭的人外，其他任何人口中的共情，都只是妄言罷了。

而另一旁的程時宇顯然沒有顧希如此多的顧慮，看見網上那些雜亂的評論，只是不以為然，而是將全部關注點都放在了視頻以及評論所透漏出來的信息之中。

在此之前，顧希曾提出議題最后部分最好以“編輯嬰兒”存在本身為結尾，這樣既能更好地表達生物科技的影響，又能脫去道德約束的老套思路，增加議題的包容性。而程時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入，提出了“編輯嬰兒”的存在的客觀影響——他將與所有自然人形成對比，也就是既從“編輯嬰兒”的存在出發，指出科技發展自有其獨特性，也從自然人本身為對比點，寫明人與科技發展之間的應有的距離感，以證明人本身的存在意義。

原本，兩人并不清晰自己所提出議題方向可能意味著什么，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樣的方向是新穎的，不同的，便帶著這樣的想法敲定了議題結束內容。而恰巧出現的視頻則給了兩人討論議題最后的助力。

“顧希！這里！”程時宇站在圖書館門口，遠遠地朝著跑來的顧希招手。

“怎么樣？你的想法？”顧希有些換不過氣，跑近拍拍程時宇的手臂，說：“最后一塊拼圖。”

“一起說？”程時宇看著顧希的眼睛，心情不錯，至少議題的中心是定下了。

顧希聽著有些不快，程時宇的語氣未免有些輕浮，便有些威脅著說道：“認真點，人家現在到底在打仗。”

程時宇知曉顧希的性子，不同他犟嘴，順著道歉道：“抱歉。不過網上那些言論不用放在心上，都是什么人才能說出那種話……”

程時宇說的是真的，顧希心下生的氣的確大部分都是來自網絡中那些不當的言論。明明已經是新世紀中葉，部分人的言論卻仍舊是如此惡毒，傷人害己，卻毫不自知。

可顧希卻聽著難堪，拍拍程時宇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既然想到了在意到了“編輯嬰兒”存在本身這樣一個方向，就不要再自道德守則層面上簡單地批評那些不當言論發表者了——人的思維應該再進一步才是。

“時宇哥，”顧希壓下自己心里的情緒，說：“你覺得呢？面對戰爭，至少我們的歷史也是自戰爭中新生的，那些人怎么想的，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經歷者本身都不能真正理解受難者的痛苦，那一切文明都不必再說。

“這……”程時宇聽著有些臉紅，雖然他并沒有意識到顧希話中批評他的意思，但已然感覺到了自己此番話的不妥。好像，人總是將表面簡單違背了道德守則的事一言以蔽之，從不多想。

“我有點亂，抱歉。，”顧希見到程時宇面漏難色，當自己話重了，跌跌撞撞地往圖書館里走，想要喝些水休息一下。

程時宇則不動，一直在原處站著，直到想清楚了，才走進去找顧希。程時宇沒有顧希想得那般復雜，他只是覺得，反正有些人被批評了也不聽，那就不說了。反倒是顧希這種人，精神內耗得嚴重，興許做個傻子才能完全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