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徹從宮里再回來時，已是踏著月色而歸。

以念此刻坐在凝淵殿內，手托腮望著窗外細細飄灑晶瑩璀璨的雪花發呆淺笑，這些天的渙然冰釋的喜悅就這窗外盈雪繚繞心頭。

以念見他回來，那逶迤的青絲上薄薄的沾上了一層雪瑩瑩發亮，便上前為他脫下披風，又接過侍女遞的手巾，拉他坐下，為他擦拭束發上的雪水。一壁擦一壁問道：“元徹哥哥這兩日皇上都召你入宮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他徐徐道：“蠻族大舉來犯九州邊界，皇上想派我隨軍作為軍師。”說著動手剝起了桌上的橘子。

以念打趣道：“皇上不會說你若打贏此戰，就要把顧昭容許配給你吧？”

“我可沒那福氣呀，不過皇上倒是要把顧昭容許配給玉北辰。”蕭元徹伸手將剝好的橘子，喂給以念，他不怎么進食，更別說剝橘子了，橘絡并沒有剝得干凈。

以念皺眉囫圇的吞下，嫌棄道：“橘絡沒剝干凈......他倆這天打雷劈的一對，若能成親不去禍害旁人，那也是可喜可賀了！”

蕭元徹訕訕的放下手中橘子，笑道：“我就知道你得知此事定會這么說，那蠻族一戰念兒希望我去嗎？”

見他頭上的雪水擦拭得差不多了，以念放下手巾，略略沉思道：“我曾和蠻族交過手，蠻族之人確實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從大義上來說我是希望你去的，但是從我個人來說，我舍不得你去......不如我同你一起去吧，不過畢竟是兩軍交戰，我若隨行只怕將士們對你會所有不服。”

蕭元徹一把將以念拉到自己腿上而坐，嘆道：“反正我這個人在宮里的形象一向是荒唐不堪的，其實你我一同前去我也是考慮過的，你曾與蠻族交手，對他們的作戰方略比我熟悉，你若能一起去也是助力，只是邊疆環境艱苦，我不愿你吃苦。”

“這些年我什么苦沒受過，只要有你在，我在哪都像是在蜜罐里，一點都不苦。”以念說完就笑了，笑自己何時也能說出這些肉麻的傻話了。

“好，那我們就一起去。”他突地又接了一句，“等我們回來就成親吧。”顯得自然無比。

在燭火中他的雙眸一如既往的星河燦燦，款款看入以念的雙眼。

以念見他突然一臉正經的樣子取笑道：“素來放蕩不羈的徹公子什么時候也開始在意這些繁文縟節了？”

蕭元徹微蹙眉宇，刮了刮她鼻子道：“那叫放縱不是放蕩，換一個字差很多好嗎？我不過是想看看念兒穿嫁衣的樣。”

以念歡心一笑，嗔道：“那我要八抬大轎，十里紅妝！”

他亦是長笑，“還好你夫君我有錢，不然還真娶不了你這個大魔頭。”

蕭元徹讓侍女喚來憐若，畢竟她是侍女總管閣內上下添置都是由她負責，婚禮這等大事，自然也是要她布置安排的。

不過多時，憐若就來了，進殿見以念正坐在蕭元徹腿上，二人笑意盈盈的玩鬧著，臉色霎時繃不住的難看。在得知蕭元徹要與以念成親時，她心中一片轟然，雖極力掩飾的錯愕和傷懷，卻依舊被二人看得清清楚楚。

蕭元徹見此，解釋道：“憐若，我與念兒早在十年前便該完婚了，我拖欠她太久了。這些日子我們不在焚影，所以只能讓你多費心籌備了。”

十年前......憐若大驚之下恍然大悟，原來冥惘就是道以念，難怪公子對她如此鐘愛。

憐若怔怔的看著以念，如水霧般的雙眸驚疑不定。

“憐若恭喜公子，恭喜冥姑娘......”她的聲音此時顯得分外凄楚，眼中結了一片晶瑩，不等落下，立刻便轉身急急退下。

“這個憐若姑娘......我不喜歡。”以念深深的看了眼她離開的背影，對蕭元徹道。

“念兒可是吃醋了？”蕭元徹含笑道。

以念卻斂起了笑容，認真道：“這個姑娘心思實在太多，還是勿要留在身邊的好。”

蕭元徹貼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知道的，我什么都聽你的。”眼角眉梢皆是寵溺。

這一夜，與他二人的滿心喜悅成慘烈對比的除了憐若，還有宮里的顧昭容。

顧昭容的公主殿內已經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在她得知皇上將她許配給玉北辰之后，她已經砸光了殿內能砸的一切物件。

次日，顧昭容便急急趕來焚影閣，她不相信蕭元徹真就愛上了一個男子，她一定要去問個清楚！若蕭元徹說不愛，就嫁他。若說愛，她便殺了那個冥惘，再嫁他。

剛進凝淵殿就見到了失魂落魄的憐若，這倆人也算是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各懷鬼胎。

憐若見她恭敬行禮道：“公主殿下萬安。”

顧昭容收起怒氣，展顏道：“憐若姑娘不必多禮，我來找元徹，他可在里面？”說著便要往內殿走去。

憐若眼中有幽黯星芒一閃，上前一步攔下顧昭容，道：“公主......此刻公子他們還沒睡醒，恐怕不太方便。”

顧昭容聞言立即怒火中燒，：“他們？元徹可又是跟那個冥惘在一起了！”

憐若點了點頭，直奔主題道：“嗯......公子和冥姑娘就要成親了。”

顧昭容已然大驚，急急問道：“姑娘？冥惘不是男的嗎？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憐若低聲道：“公主，還請借一步說話。”

憐若見顧昭容著急上火的沖進凝淵殿時，心中便已打定主意。

她心里清楚，自己出生青樓身份低微，這正室夫人的位置她無論如何都是輪不上的。雖然現在焚影上下都知道這個冥姑娘就等同于焚影的女主人，但是畢竟尚未成親，尚還是叫一聲“冥姑娘”，可一旦成親她可就真是名正言順的夫人了，到那時她怎么可能容得下自己？

這個顧昭容雖也非良善，可至少與自己并無過節，再者皇家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說不定還能有自己一席位置。對她而言，在這世上已無親人，只要能長伴公子身邊足矣。

思來想去，或許只有破釜沉舟這一條路了，也顧不得其他了。

倆人向著后庭走去，聽完憐若一番解釋后，顧昭容腳下一駐，一個踉蹌差點就跌在了地上，憐若見她忽得臉色蒼白，立刻將她扶住，踱步至朗庭亭中坐下，這里地處空曠四周無人正是密謀壞事絕佳位置。

顧昭容驚嚇之余，喃喃道：“冥惘居然就是道以念......道以念沒死？居然沒死？業火都沒把她燒死？”

“公主殿下您沒事吧？”憐若亦是震驚，顧昭容知曉冥惘身份后的反應竟如此之大，遠超她預期。

顧昭容平一平氣息，神情中隱有深怨怒色，盡可能的和煦道：“我沒事......難怪我覺得她的眼神那么眼熟......憐若，元徹若真與她成親，你以后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憐若將顧昭容的神情盡收眼底，深深拜倒，低垂眼簾道：“奴婢從不敢奢求什么，只求能留在公子身邊伺候就好，哪怕做個粗實丫鬟也好，只是冥姑娘她一向是不容我的......”

話說一半，又抬眸含淚望著顧昭容道：“奴婢死活不要緊，只是為公主殿下對公子多年的情誼，奴婢看在眼里，實在是為公主抱不平。”

顧昭容洶涌澎湃的心跳，逐漸恢復了平靜，化作頰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她扶起憐若坐下，溫和地拍了拍她手，道：“憐若姑娘，多謝你告知我實情。魔族之人不只心狠手辣還善于迷惑，當年元徹就是受她所惑，不想如今她竟還活著，這十年都未見她出現，一出現就要與元徹成親，只怕她是另有所圖，會對元徹不利。”

憐若心中沉沉幾分，躊躇道：“公主，有一事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

“憐若姑娘但說無妨。”

憐若眸光一轉，道：“其實冥姑娘前些日子對公子很是冷淡。那日冥姑娘突然說要為公子下廚，我便覺得奇怪，于是在冥姑娘走后，又去廚房查看來一番，竟在火爐中發現了這個......”遂從衣袖中拿出小瓶藥水，遞于顧昭容。“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也不敢向公子稟報。”

顧昭容在玄霄多年對魔界事物也有所了解，一打開藥瓶，驚道：“竟然是噬魂珈藍！這是一種神仙吃了也回天乏術的毒藥！”

“難道冥姑娘想要毒害......”憐若倒吸一口涼氣，捂住嘴不敢再說下去。

顧昭容雙眼一亮，言之鑿鑿：“果然是這樣！她一定是為了得到焚影閣，想要毒害元徹！”

憐若垂首悲戚道：“可公子對冥姑娘一往情深，斷然是不會相信的。”

顧昭容原本正愁沒有辦法對付如今修為大增的道以念，噬魂珈藍的出現，讓顧昭容覺得簡直就是天要助她。

顧昭容眼中浮現出如鮮血般濃重的快意：“憐若姑娘你我都是真心為元徹好的，他現在被那妖女蒙騙我們說的話是聽不進去的，為今之計我們只能先除掉道以念，方能保元徹安全。”

憐若隱隱有些擔憂道：“公主......若是公子知道我們殺了冥姑娘恐怕.......”

顧昭容忽得抬眸迫視憐若，眉間戾氣涌動，聲冷如冰道：“我這不止是為了元徹的安危，也是為了憐若你的安危呀！她連元徹都敢毒害，更何況是你？她要你死，就跟捏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這其中利害憐若姑娘也是清楚的吧？”

憐若被顧昭容這一迫視唬得心下一跳，怯怯道：“冥姑娘就要隨公子遠征邊塞，恐怕不易下手......”

“這我自有辦法。”見憐若臉上的慌亂，顧昭容又握過她的手，溫言道：“憐若姑娘你只需記得，若他日我與元徹成親，答允你的事定不會食言。”

憐若喏喏點頭，已無回頭路，只能放手一搏了。

大軍已經上路了幾日，蕭元徹會法術飛遁故而今日才準備出發與大軍匯合。起了個大早，收拾好行裝，蕭元徹拿出一個小錦囊，一擺手所有的行裝皆收于小小的錦囊之中，以念感嘆焚影閣的好東西可真不少。

玥顏如同嫁女兒般的跟蕭元徹叮囑了無數遍以念這些年的各種喜好習慣，蕭元徹慵懶的打著哈欠，掩嘴道：“好了玥顏姐姐，我都能倒著背出來了，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念兒的。”

“玥兒，我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了，再說這次還有元徹哥哥一起呢，你就放心吧。”一旁的以念倚在門邊悠悠然道，這番輕松心情不像是要去打仗，倒像是要去郊游。

玥顏無奈搖頭，沖以念撅著小嘴道：“以前打仗姑娘都是帶著我的，現在有了公子連我都不帶了。”

以念忙拉過玥顏哄道：“唉喲，玥兒還吃元徹哥哥的醋呀，我去了也是變作男身的，你又不會幻化之術，一個姑娘家多不方便。對了綰綰可又是賴床了？我這都都要出遠門了也不見她來送送。”

話音未落就見綰綰飄飄然地從天而降，“誰說我懶床了？我這不是來了嗎！”綰綰輕功見長，一席妃色衣裙在微風輕拂下如杏花飄落，盈盈落地后，沒站穩摔倒了......

以念上前扶起她，噗嗤笑道：“送別而已，沒必要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綰綰起身跺了跺地，氣道：“這地怎么不平？”

蕭元徹道：“嗯！一定是因為地不平！”

以念道：“絕對是地不平！”

玥顏道：“真的不平！”

玩笑后，綰綰認真道：“一摔差點把正事給忘了，攝魂鈴有消息了！據說前幾日在聚賢會上拍賣過，是被天一閣的烈易寒買走了。”

以念思索道：“消息可靠嗎？江湖人士沒有靈力要攝魂鈴又有何用？”

綰綰道：“我也是奇怪，不過無論消息真假，這兩日我還是準備去天一閣察看一番。”

“你一人去怎么行呢？”以念向蕭元徹道：“元徹哥哥你先啟程去越京，我同綰綰去看看情況，再和你匯合。”

蕭元徹擔憂道：“念兒，雖是在凡界，但人心也不比異界簡單，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以念笑：“你放心吧，我做魔君這些年也不是白做的，再復雜也不過是凡人罷了，傷不了我的。戰事不可耽誤，你先去我這邊忙完就來尋你。”

以念修為已然不低，想來凡界中也未有人是她對手，蕭元徹便放下心讓她慢慢處理不著急，有事就用密音紙鳶聯絡。

臨走前還不忘深深一吻，陽光灑在他身上有種讓人屏息的耀眼，隨后化作一道白光啟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