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妃繼續說道,“人走在哪一步就做哪一步的事情,此外的就都是非分之想。我們現在困在這里,能做的就只是吃飽穿暖,照顧好一家老小,除此以外再想什么那也是徒勞。你想想,朝廷有那么多大臣,若還是阻止不了瑞皇子,那就說明這事就注定要發生,改變不了。就是多你一個也于事無補,所以我們能做的就是順其自然。——要是大英朝注定要毀在瑞皇子手里,那就是神兵天降也無濟于事。要是該著三皇子力挽狂瀾,那你就更不用發愁了?盡人事聽天命嘛!”
應皇子默默的聽著,覺得皇妃說的這些都是歪理。要是人人都這樣等著天意,那豈不是自暴自棄。可他并沒有反駁皇妃,他習慣了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反駁,在心里保留自己的意見。
看到應皇子沉默不語,皇妃便明白自己的勸導沒有奏效。她也沉默,想著怎樣說才能打動他。
小丸子玩累了,過來鬧著要回去睡覺。皇妃抱起小丸子,忽然想起老夫人給她講過的一個故事,便說道:“老夫人曾給我講過一個故事,說一個地主夜里叫醒家里的長工,遞給他一包東西,讓他去到海邊,說看到龍從海里飛出來時,就將這包東西扔出去掛在龍的角上。長工問包里是什么,地主先不說,后來長工說不知道就不干,他才說是他先祖的骨骸。地主并沒有明說為什么要把先祖的骨骸掛在龍角上,可長工卻想到地主無利不起早,這樣做肯定是有他的用意。便在龍騰飛出來時,把自己家先祖的骨骸扔了出去,掛在龍角上。”
應皇子伸手接過丸子來抱著,小丸子聽的入迷,問皇妃:“那后來呢?”
“后來長工的后代就做了皇帝。”皇妃咧嘴一笑道。
“當皇帝有什么好啊?要是被大龍吃了怎么辦?”小丸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說道。
“就是,當皇帝有什么好的。”皇妃哼的一笑道,“誰愛當誰當去唄!自古都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百姓,誰當皇帝還能不讓我們這小老百姓活呢?!”
見應皇子怔怔的看著自己,皇妃又道:“就是嘛!你看哪個皇帝能千秋萬代的?不都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嗎?要不哪來那么多朝代?皇帝們都想江山永固,可哪一個實現了?要是就像瑞皇子這樣的,自己翅膀還沒長硬就想要欺負別人,讓百姓跟著受苦,還不如改朝換代,放百姓一條生路呢。反過來說,他要是個好皇帝,也不可能走到改朝換代這一步啊!”
應皇子抱著小丸子往回走。皇妃跟上去說道:“怎么啦?我又說錯了?我是說……”
應皇子對皇妃笑笑說道:“丸子困了,我們回去吧。”
“你沒生氣?”皇妃問。
“沒有啊,生什么氣?”應皇子道,“我只是照你說的,盡人事聽天命。日后只管多種糧食,其余的,便都交給天意。”
皇妃看應皇子不像是說反話,放下心來,說道:“放心吧,老天自有安排。”
云兒二胎生了一個閨女。老夫人的預言兌現了。韶華的說法卻沒得到證實。雖然云兒幾乎吐到生的時候,可孩子生下來卻沒多少頭發,稀稀疏疏的還發黃。生孩子那天,云兒照舊還是該做什么做什么。雖然皇妃給她推算過預產期,可云兒根本沒放在心上。在他們的意識中,生孩子就是瓜熟蒂落,到了時候自然就生下來了。提前知道那些沒什么用。結果,一天夜里小便的時候,把孩子生在了尿盆里。老夫人后來說云兒也真是邪性,兩個孩子一個是月子地里就被老鼠咬,一個干脆就生在了尿盆里。“屎尿那都是穢物,被人潑屎尿尚且要走十年霉運,更何況一下生就落在了尿盆里。誒!這孩子也是來受苦的呦!”
雖然云兒趕緊撈出來洗干凈了,可一想到這個孩子是從尿盆里出來的,大家都覺得有些別扭,去看時,都是遠遠的逗逗,誰也不去抱。偏偏這孩子又愛哭,好憑無故的就哭個沒完。剛開始,云兒還以為也是有老鼠咬,可守了兩夜并沒見有老鼠,后來發現這孩子只是愛哭,動不動就哭,一哭起來就沒完,怎么也哄不住。小丸子先還對這個小妹妹滿是好奇,摸摸她的笑臉,揉揉她的頭發,后來被她哭的,一說去看小妹妹就捂著耳朵搖頭。后來哭的云兒也沒耐心了,看孩子哭也不哄,就由她哭去,什么時候哭累了,睡著了算數。大麻花這個親爹更不用說了,他本也重男輕女,一看生下來的是個丫頭,就愛搭不理的。又被吵得中午中午睡不成,夜里夜里睡不好,更是來氣。皇妃她們在院子里不時能聽到他咆哮著罵孩子嚎喪。連名字也不好好給起,就叫黃毛菜兒。一說起來就罵倒了八輩子霉,生下這么個黃毛菜兒,一天起來就知道嚎喪。云兒怎么說也是當娘的,看孩子這樣不受待見,也心疼,可也沒有辦法。小耗子才剛一歲多,正是離不開人的時候。大麻花見丫頭這樣,更加疼愛小耗子,好吃好喝自不必說,還不能讓孩子磕了碰了一點。看見受一點傷回來就跟云兒鬧個沒完。云兒提心吊膽的,一顆心都放在了小耗子身上,哪里還能顧的來別的。大麻花叫孩子黃毛菜兒,她就跟著叫黃毛丫頭。后來老夫人說這算個什么名字,就給孩子起名叫黃丫。孩子自此才算有了一個正式的名字。
皇妃也不知怎么回事,看著這個女孩,總感覺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她其實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更不知道小時候是什么樣的,可她就是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心疼。只要一有時間,她就會去哄黃丫,也從不嫌臟。給孩子洗得干干凈凈的,穿的也干干凈凈的,跟她說話,還給改名叫黃芽。
還有一個不嫌棄黃芽的就是老夫人,一聽到黃芽哭,老夫人就嘆道:“誒!孩子這是在哭自己的命呢!”
“大麻花和云兒都不是壞人,就是有些重男輕女,也不至于對親生骨肉怎么樣吧?怎么能牽扯到命苦呢?”皇妃不以為然道。
“我是看不著了,你們日后便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了。”老夫人道。
“我爹媽也不是壞人。還不是把我賣給府里做丫頭了?”韶華也道。“這是遇上了老夫人,不拿我們當下人看。要是遇上個刻薄的主子,如今還不知是怎么樣呢!”
“這是什么時候了,還能讓他賣兒賣女?!這里就我們這些人,他就是想賣黃芽又能賣給誰去?”皇妃道。“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們嘛,有我們在我看他敢打這個主意!”
“皇妃這么心疼黃芽,要不把黃芽娶過來給小丸子做童養媳吧?”韶華笑說道。
這下皇妃不作聲了。她只是心疼黃芽,但是要說給她的兒子做媳婦,那她還是有要求的。她倒不是嫌棄黃芽,只是怎么也得給兒子將來留個選擇的余地,她可做不出包辦婚姻那一套。
這時老夫人說道:“要是能落到這家里,那還叫命苦嗎。”
韶華吐吐舌頭,不作聲了。
“你們不信日后去看。”老夫人又說道,“凡是看著笑模笑樣的孩子,長大了命肯定好。一輩子過得容易。”
“那我小時候……”皇妃說到這里停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過的是容易還是不容易。
“人活一輩子,誰也會有個溝溝坎坎的,這都不算什么。要緊的是要有人疼,知冷知熱的。”老夫人像是看透了皇妃的心思,又說道。
“那我肯定是笑模笑樣的那一撥。”皇妃用肯定的語氣說道。附和老夫人。
“那我呢,老夫人?”韶華問。
“你是屬于苦盡甘來的那一撥。”皇妃替老夫人說道。“先苦后甜。”
“那云兒呢?”韶華又問。女人好像天生對命呀運呀這些的特別感興趣。
“云兒是屬于……沒苦硬吃型的。”皇妃道。“省吃儉用是沒錯,但是也不能太省了,好像只有苛待自己才算是一個好主婦。那就叫沒苦硬吃!”
“皇妃說的太對了!云兒就是這樣。”韶華道,“昨天夜里咱們吃過飯,我去看黃芽,他們一家正在吃飯。吃的是面條,我看著韶華滿鍋里挑肉,最后把兩塊肉一人一塊放在那父子兩個碗里,自己就吃著素面條。那父子兩個也誰也沒讓她,自顧就把肉吃了。吃過飯我說云兒,又不是沒有,一家三口一起吃就行了,何苦這樣自輕自賤的,好像連一塊肉都不配吃。”
“那云兒說什么?”皇妃問。
“說什么?”韶華哼的笑了一聲說道,“還不是就那幾句?大麻花累了一天,得吃點好的,小耗子正在長身體,也得吃好了,就她還奶著孩子呢,卻什么也不用吃!吃面條還專舀稀的,把稠的留給大麻花。而大麻花呢,就像沒看見一樣!只管吃自己的!”
“不行,哪天我還得說說云兒。”皇妃道,“她要是就這樣下去,遲早會拖垮身體,到時候這一家子還能有好嗎?!”
“我看云兒也就是跟著咱們還能吃兩頓飽飯。”韶華道。
“這就充分證明老夫人說的沒錯。云兒身為女人,連自己都不知道心疼,又怎么會心疼黃芽呢?”皇妃道。
玉米收回來時,已經是初秋了。秋雨綿綿,最后收回來的玉米都沒有干透,就只能是入了倉庫。張明兒臨走時,說玉米收割了他還會來的,應皇子便一心等著他來。可連日陰雨,道路泥濘不堪,應皇子他們出去都是打赤腳,否則根本走不了路。更何況張明兒的馬車。好不容易等到雨停了,地面的潮氣散去,應皇子讓趕緊把沒干透的玉米都搬出來重新晾曬。大麻花覺得多此一舉,“不出幾日,張明兒就會來,有回去一路的功夫就吹晾干了。何需我們費這功夫。”
“不行。”應皇子道,“這些糧食回去都是要用作軍需的,萬一霉變,讓兵士們吃壞了肚子,那可不是兒戲。”
“我看你如今是一點苦都不想受,就指著有人來幫忙!”撒子說大麻花,“還不快往出提,還等著皇子呢?!”
“我不是怕干活!這點活能難得倒我嗎!我是說……”大麻花看看應皇子沒有說下去。把應皇子和撒子裝好的筐,一手一個提出去倒在院子里。秋高氣爽,陽光和暖不燥,小孩子最愛跟大人湊熱鬧了,丸子領著小耗子在倒在院子里的玉米上爬來爬去的玩。女人們也不用坐在樹蔭下了,都坐在院子里,看著孩子們。皇妃和韶華逗著云兒懷里抱著的黃芽,黃芽一笑,像個沒牙的老太太。
“你是不是奶水不夠啊?怎么黃芽還沒換過奶膘來。”韶華問云兒,“這都出月了,小臉兒還是皺皺巴巴的。”
“回回都吃的打嗝,誰知道怎么就不上膘呢。”云兒道。
“多喝些有油水的湯。”老夫人道,“都說母壯兒肥,就你那把身子,孩子能吃起膘來才是怪事。”
“是啊云兒。”皇妃乘勢說道,“現在咱們也算吃喝不愁了,你只管敞開肚子吃喝。把自己保養的白白胖胖的,那才是他們父子三個的福氣。你這連生了兩胎,氣血本來就虧虛的厲害,要是再保養不好,落下什么病根兒,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我們娘兒倆天生就是瘦肚子,想多吃也吃不下。就那么一點飯量。”云兒笑笑說道。
“你沒聽人說膠皮肚嗎?”皇妃道,“肚子是有彈性的,你越吃肚子撐的越大,越能吃,越不吃越吃不進去。”
“她哪里是吃不下,她是怕她吃了就沒有那父子倆的。”韶華見云兒這樣不聽勸,氣的冷笑道。“這才是會過日子的好媳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