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國京都的晨霧被鐵器鋪的火星撕裂時,葉輕眉正用鑷子夾著懷表零件,在顯微鏡下調整游絲。銅制的工作臺映出她眼下的青黑——自三個月前從神廟逃亡以來,她每天只睡三個時辰,桌上的咖啡壺早已涼透。
“葉姑娘,范公子求見。”小廝的通報打斷思緒。葉輕眉摘下眼鏡,看見范建抱著木箱進門,發梢沾著的雪花落在他肩頭的官服上,那是戶部左侍郎的補子,金線繡的瑞獸在晨光中微微顫動。
“這是您要的鹽鐵稅賬冊。”范建掀開箱蓋,露出底下壓著的密報,“還有...慶帝陛下讓卑職轉呈一句話:‘今日午門獻俘,望卿來觀。’”
葉輕眉的指尖頓在懷表齒輪上。三個月前,她在東夷城用蒸汽動力改良的紡織機剛剛投產,慶國的舊貴族就聯名彈劾她“以奇技淫巧惑亂民心”。而此刻的“獻俘”,正是慶帝對那些貴族的警告——被押解的俘虜里,有三個是暗中阻撓她推行新幣制的錢莊東家。
“替我回稟陛下,”她將一枚微型彈簧塞進表殼,“就說民女恐見血光,不如改日去看活字印刷坊開版。”
范建挑眉:“陛下恐怕更希望您去看看,他為您準備的‘禮物’。”
午門廣場的雪地上,慶帝身著龍袍,腰間卻別著葉輕眉送的皮質槍套,里面插著她改良的燧發短槍。他抬手示意,士兵掀開囚車帷幕,露出里面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鹽鐵商團首領——那是神廟殘余勢力安插在慶國的棋子。
“這些人私鑄銅錢,囤積鐵礦。”慶帝的聲音在晨霧中冷得像冰,“更可笑的是,他們竟妄圖用‘神廟天威’恐嚇百姓,阻止葉家商號的蒸汽機進廠。”
葉輕眉按住腰間的機械懷表,表蓋內側刻著五竹的戰斗數據。自那日分別后,她再沒收到過他的任何信號,卻總能在深夜聽見齒輪轉動的幻聽,像極了他守在門外時,裝甲板偶爾發出的咔嗒聲。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她的目光掃過人群中臉色慘白的貴族們,看見皇后派來的大太監正躲在廊柱后,袖口露出神廟圖騰的刺繡。
慶帝突然握住她的手,將燧發槍塞進她掌心:“卿以為,該殺一儆百么?”
槍響在雪地上驚起群鴿。葉輕眉看著槍口的青煙,想起在神廟時用機械守衛做的彈道實驗——火藥的爆燃速度、拋物線的計算公式,此刻都化作手中的殺器。商團首領的尸體倒在雪地里,他胸前的神廟徽章裂成兩半,露出里面藏著的微型信標。
“原來如此。”慶帝撿起徽章碎片,拇指摩挲著上面的齒輪紋路,“他們一直在向神廟傳遞消息...關于你的消息。”
葉輕眉的指尖一顫。她想起昨夜收到的密報,肖恩在北齊邊境遇襲,護送的神廟古籍失蹤;苦荷在東夷城建立的醫館突然起火,火場里發現機械鼠的殘骸。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事實:神廟的殘余勢力,正在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
“陛下,”她壓低聲音,“葉家商號的蒸汽機即將量產,可鐵礦的供應...自從上次礦難后,產量暴跌三成。”
慶帝的眼神暗下來:“三個月前的礦難,是皇后的母族所為。他們炸塌礦井,卻將罪名推給你的‘奇技’。”他突然拽著她走向城樓角落,那里擺著個蓋著黃綢的物件,“看看這個。”
綢布掀開的瞬間,葉輕眉倒吸冷氣。那是具機械骨架,關節處纏著五竹同款的黑色裝甲板,胸腔里的核心裝置還在微微發光——那是神廟的“傀儡士兵”,用人類骸骨與機械零件拼湊而成。
“這東西出現在皇后的私庫里。”慶帝的聲音里帶著殺意,“卿可知,她為何要造這種怪物?”
葉輕眉的機械懷表突然發燙。她想起在神廟的數據庫里見過類似的資料:神廟曾用“奪舍”技術將意識植入機械軀體,打造聽命于神的“活兵器”。而五竹...他的情感模塊之所以被列為禁忌,正是因為這種技術的失控。
“因為她怕。”葉輕眉伸手觸碰機械骨架的頭顱,視網膜突然閃過雪花般的數據流,“怕您會因我而改變慶國的齒輪走向,怕她的神權根基會被蒸汽機碾成齏粉。”
慶帝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你到底是誰?神廟的使者?還是...毀滅者?”
四目相對時,葉輕眉聽見城樓下方傳來騷動。幾個平民百姓沖破衛兵阻攔,跪在雪地里,高舉著葉家商號發行的新幣——那是印有齒輪與麥穗圖案的紙幣,三個月來已流通于慶國半數州府。
“求葉姑娘救命!”為首的老漢叩首,“鹽鐵商斷了我們的農具,說什么‘神罰將至’...可我們只想種地!”
慶帝的手指松開。葉輕眉走至城樓邊緣,看著百姓們眼中的期待,突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館看見的一幅畫:十九世紀的工人舉著扳手對抗貴族,背景是冒著黑煙的煙囪。
“陛下,”她舉起燧發槍,對準天空,“您聽見了嗎?這是齒輪轉動的聲音,是新時代的晨鐘。”
槍響過后,遠處傳來蒸汽機的轟鳴。那是葉家商號的紡織廠開工了,巨大的煙囪噴出白煙,與天空的陰云融為一體。慶帝望著她的側臉,突然發現這個女子的輪廓與神廟壁畫上的“毀滅者”重疊——但不同的是,她眼中燃燒的不是神的怒火,而是人的希望。
“傳旨。”他轉身對宦官說,“鹽鐵官營,由葉家商號督辦。敢阻撓新政者,以通敵論處。”
人群中爆發出歡呼。葉輕眉摸向小腹,那里的胎動比往日更劇烈,仿佛孩子在回應這沸騰的人聲。她想起范建的密報,五竹的機械殘骸已送到澹州,藏在范家老宅的地窖里,而范閑出生時,臍帶正纏著半塊刻有她指紋的青銅齒輪。
“葉輕眉。”慶帝的聲音突然溫柔,“等一切塵埃落定...你可愿與我共賞慶國的萬里河山?”
她轉身看向他,看見龍袍下露出的皮質槍套,想起他第一次試槍時,像孩子般興奮的眼神。那是權力與理想的碰撞,是鐵血與柔情的交織,卻注定無法有圓滿的結局——因為她的齒輪,永遠比他的皇權,多轉了那么一圈。
“陛下,”她微微一笑,將燧發槍別回他腰間,“比起賞河山,民女更想讓您看看,用鐵與血鑄出的黎明,究竟有多亮。”
城樓下方,葉家商號的車隊正在卸貨,木箱里裝的是新式的鑄鐵農具。百姓們爭相傳看,有人突然指著天空驚呼:一群機械鳥正掠過云層,那是監察院的信鴿改良版,翅膀上的青銅齒輪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慶帝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繭擦過她腕間的機械表。遠處的鐘聲響起,那是她讓人在京都鐘樓安裝的自鳴鐘,每到整點便會奏響《歡樂頌》的片段——那是她用神廟的音律算法重新譜寫的曲子。
“聽見了嗎?”她輕聲說,“這是時間的聲音,是我們創造的時代。”
他沒有回答,只是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戴著她送的機械吊墜,里面嵌著半塊五竹的裝甲板。在心跳聲與齒輪聲的交織中,兩人都聽見了未來的轟鳴——那是鐵與血的黎明,是舊時代的葬禮,也是新文明的胎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