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日去見了那個道士？”深夜，千倚坐在大堂等候千傾回來。

“嗯。怎么，就許哥哥談婚論嫁，不許妹妹談情說愛？”千傾心情極好，滿面春風。

“不是不許，你也找個像樣點的。道士餐風飲露，你跟著他修仙么？”千倚頭疼道。

“唉。還沒進展到那個地步?！鼻A笑著捂臉，想起白天的事，問道：

“那你跟蓁姐又是怎么回事？”

“她心屬他人，但受家族逼迫，與我們聯姻?！鼻б袊@道。

“那你為什么要答應？”

“我當時還不知此事。而且，王員外的岳父是這一代大商。老人家可寶貝蓁蓁這個外孫女了。而我們剛起步，不比他家勢大。如果我們退婚，拂了王家面子，蓁蓁外公為商錙銖必較，必然不會讓我們陳家好過?！鼻б蟹鲱~，感覺頭更疼了幾分。

“……確實難辦。那哥哥，你打算怎么辦？”

“蓁蓁嫁過來，我必然不會讓她受一點委屈。我們也保全了自己……”

“什么叫不會受一點委屈？她所嫁非自己心愛之人，本就是天大的委屈！你怎么能跟王員外一樣逼迫蓁姐嫁你？”千傾忽感一股氣竄上心頭，本來的好心情全沒有了。

“你住口！誰能像你一樣我行我素！誰不是身不由己？！你知道你為什么能隨心所欲，同一個小道士談情說愛嗎，是因為我！你哥，幫你扛下了你本來要面對的！”千倚積蓄已久的煩躁爆發，也失控吼道，

“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保護得好好的，像你一樣天真地想那些世事！你知道每天枝城有多少權貴派人來探口風，表明結秦晉之好，娶你為妻之意，你一眼都不看就去玩，我頂著壓力一一拒絕，為此要給人賠不是，看人臉色。你以為我想拆散別人，滿足私欲嗎？你以為你不是蓁蓁嗎？沒有我，你也會落得所嫁非愛的下場！”

枝城是兩百年前極為有名的江湖之城，出了很多奇人異士。白珉白蓉越看越心驚，就算沒有那股黑氣，積怨遲早會爆發，那團影響心智的黑氣只是加快了進程。

千傾被他吼住了，愣了片刻，本來要想服個軟，卻不知為何心中煩躁不安，一股怒氣慢慢膨脹，脫口道：

“陳千倚！你不要把你自己放在犧牲者的位置上！我從來沒要求過你為我付出，為我扛下什么！我們明明是一起奮斗的，你怎么能說成是你一個人勞苦功高！”

兩人眼睛都微微紅了。他們沒有察覺千傾身上冒出來的黑氣，縈繞兩人。

“還有，沒有我在你被土匪砍得重傷時施共生巫術，哪里還有你！”

千傾說完就愣住了，這話說得太過了，她怎么會說這樣的話。

“啪”地一聲，千倚一掌摑出。千傾被打得向一邊跌倒。

“沒有我？沒有我倒好。妹妹指責我不仁，未婚妻眼中無我，也以為我蓄意棒打鴛鴦、不仁不義……

什么共生之鎖，同心同體，都他媽是謊話！陳千傾，你從來就沒有理解過我……”

千倚抬手捂住因痛苦而猙獰的臉，無奈而悲傷地說。

屋內黑氣越來越大，兩人卻看不見似的，眼中只有彼此。一團黑氣中千傾身側的香囊爆發出亮光。

千傾雙眼中的紅色消下去一點，想起什么連忙去拿掛在身畔的香囊。

還未碰到香囊，她卻感覺到自己漂浮到空中，腳下是紅著眼睛的自己。

白珉和白蓉都猜測到了由共生鎖產生的怨魂，應該就在千傾遇見的那只大妖上，大妖被怨魂操控，察覺到了千傾已連共生鎖，料想將來她會是它們的同類，不僅沒有傷害她，還迫不及待歡迎新成員，留下加快墮境的怨氣。

白珉有些不忍再看，但見白蓉沒有什么反應，就還是跟著她硬著頭皮看下去。

“啊啊啊啊啊——”千傾失聲尖叫，四肢被抽筋扒皮般戰栗，五臟六腑一會被人拿捏，一會被充滿氣體，緊時心肝像被擠碎，脹時好像要血肉橫飛地爆炸。還有頭部，一陣陣的鈍痛暈厥，好像被無數個鐵杵狠狠搗爛，又似被扭下來旋轉著飛到高空，在最高處炸開花。

千倚一樣不好受。兩人冷汗直流，蜷縮在地來回打滾，失去心智般驚恐地大喊大叫。侍婢奴仆都趕過來，卻見兩位當家的都似失心瘋發狂一般，不敢上前。

千傾記憶里刻進骨子里的驚恐感染了白珉，他不自覺地抱住自己，好像那種痛苦也傳染到他身上般。白蓉卻沒什么感覺，依然雷打不動地盯著鏡面。白珉回想起他看到的白蓉以前的記憶，他心酸地想：如果他們真的有墮境那一天，絕不會因第一次的痛苦而連續墮境，只因白蓉不會對痛苦感到恐懼，也就不會因此進一步心意相離。

千傾耳邊驟然響起千倚的聲音。

“千傾，哥哥錯了！哥哥沒有自居犧牲者，哥哥只是想讓你知道哥哥的難處，你站在蓁蓁那里替她著想，也可以站在哥哥這里為哥哥想想啊。哥哥娶了王蓁，就可以保護你嫁你所愛，蓁蓁的命運已經難逃，可你還有希望。”

千傾聽后，令她不知何處的劇痛慢慢平復下來，她感受到自己落入哥哥的溫暖懷抱。她努力睜眼，也想起身抱住他，渾身卻沒有一點點力氣。

千傾內疚地想：她太天真，也太莽撞，明明知道自己被種了妖物邪氣，還跟哥哥談王蓁的事。自己的所做所為，所想所說，也確實沒在哥哥的立場想過。

他們雖連共生之鎖，通嗅覺、聽覺、視覺，通言無阻，卻沒有一境是讓人通心。那么這些無關內核的通道，只會滋養猜忌懷疑的種子。

千傾顫栗著，艱難睜開眼睛，入目的卻不是哥哥千倚，而是才分別不久的道長。

“長蘊……”千傾氣若游絲，“我……哥……”

“放心，他沒有事。”傅長蘊抱著她，低頭道，“抱歉，我事先知道你被種下怨氣，卻還是放松了警惕。我來晚了?！?

千傾看見一旁哥哥昏迷倒地，那……剛才那番話是誰說的？千傾再緩慢扭頭看向傅長蘊。

傅長蘊見她疑惑的目光，點頭道：“以防萬一，我在桃核上施了法，可以聽見你們所說的話。方才也是我在情急之下想出的法子，分別偽裝你和你哥哥在另一邊和解?！?

千傾看見傅長蘊就在眼前，哥哥也沒有事，滿身的疲憊涌起，倒在傅長蘊懷里沉沉睡去。